羅裙層疊,銀線所繡的鷺鷥花被堆擠成了一隻隻銀點,挨挨擠擠,密不可分。
秋白芍躺在陌生的床上,她提衣至胸前,露出了上藥不久的腰腹。失去了衣服的遮蔽,小腹微涼,又在上方女子的目光下,被羞澀烹得滾燙。
她扭頭,想要躲避這凝滯的氣氛,鼻尖卻撞入了臉下的軟枕之中。
滿腔馨香。
這是除了娘親和薏兒之外,第一次有女子見到她的衣下。
濃烈的藥味沒了衣裙做閘門,迅速地四處逃竄,不大一會兒,密閉的床內便充斥起了辛辣的氣味。
梅洛伸手,順著女子的腰線輕輕撫摸,“王爺他……怎麽下得了手。”
她蹙眉囁語,目光多有不忍。
“簾裡暗,王爺大概也看不清。”秋白芍說。她還是側著臉,沒敢直視梅洛。
她陷在軟枕裡,那方長枕是梅洛日夜枕著的,上面攢了她發上的氣味——松針、銀桂……還有什麽來著,秋白芍忘記了,梅洛是給過她梳頭水的方子的。
她一時想不起來,心肺被辛辣刺激的藥油與淡雅的香氣拉扯著,令人頭暈目眩。
秋白芍提著衣裙的手不自覺地收緊,她又開始了酸楚的自卑,為她身上這藥味。
這自卑來得很沒由來,縱使難聞,可這是恩寵的證明,她該得意驕傲的才對。可秋白芍咬著唇,隱約有了屈辱的錯覺。
她厭惡這股藥味,如此難聞,令人惡心。
脖頸偏轉更甚,她最大限度的把臉死死埋進了梅洛的軟枕裡,讓自己只能聞見舒雅的香氣。
“你別怕。”梅洛柔聲道,“我去讓秋石拿藥過來,一會兒給你重新揉藥,若是痛了就跟我說,我馬上停下。”
“有、有勞梅姐姐了。”
……
秋白芍回去的時候,臉上還殘留著羞人的紅暈,她握著梅洛給她的藥,手指用力到了青白。
為了給她揉腰,預定的采芙蕖被延期,秋白芍低頭看著自己的指甲,今日這十指曾深深地陷在梅洛的長枕之中。
在梅洛為她按揉腰腹時,她受不了那樣的酸癢酥麻,將隱忍全都發泄在了枕裡。
和薏兒不同,梅洛大概是真的精於此道,秋白芍不覺得多痛,更多的是難以言明的難耐。
她掩住了唇,感覺臉熱得發燙,連步子都不得不放慢了用以緩神。
她、她好像背上出了不少汗,沒有弄髒梅姐姐的床吧……不止是汗,刺鼻的藥味也多少是沾上了,梅姐姐晚上睡覺的時候,會不會聞到,然後覺得惡心……
心如亂麻著,忽地側邊傳來了一聲冷笑,“秋側妃好興致,這夏天都快過去了,還對著春戀戀不忘。”
秋白芍回神,她轉身望去,見到了左路上的清瑩。
薄陽西垂,正是一天之中涼快的時候,王府的女眷喜歡在傍晚出來散散步。
薏兒懵懂地沒聽懂什麽意思,秋白芍聽明白了。
“對著春戀戀不忘”,挑明了在罵她思春淫.蕩。
“冰雪消融,百花爭鳴,何止是我,古往今來有誰不對著春色戀戀不忘呢。”秋白芍笑著,同她打了招呼,“倒是頭一回見到清妹妹出來走動。”
“自我進府以來,也是頭一回得空出來走動。”清瑩偏了偏頭,看見了秋白芍手裡的藥盒。
“怎麽,秋側妃身體有恙?”
面前的清瑩給她的威脅感極大,見她提到自己手裡的東西,秋白芍下意識把手往後縮了縮,有了防備的忌憚。
這個動作被清瑩捕捉到了,她笑著上前,一把抓過了那藥盒,“難不成是什麽好東西,秋側妃不舍得給我看?”
“怎麽會。”
“也是,不就是一盒藥麽。”清瑩打開了,見內裡的膏脂潔白如玉,散發著清淡的草木香,不禁心中疑惑。這看起來像宮裡的東西,連她都少見,秋白芍怎麽會有?王爺還沒回來,若是賞賜,也該直接送去她院子裡才對。
她望了眼秋白芍的身後的方向,很快洞悉了。
“這麽好的東西我可真是從沒見過,不像是藥,倒像是塗臉的凝脂了。”
秋白芍沒有接話,她有了不好的預感。
果然,清瑩下一句便是,“秋側妃入府早,資歷承寵都比我多得多,王爺有什麽好的都先緊著白芍院,想來秋側妃也不缺這麽一盒藥,不如就送給我吧。”
“這若是我的東西,給妹妹就給妹妹了,可這是王妃剛賞的,妹妹這樣……”秋白芍笑著,目光緊緊盯在清瑩的手上。
“原來是王妃賞的,那就更好說了。”清瑩看出了她的不舍,笑得愈加燦爛,“我與梅二姐姐自幼.交好,一盒藥而已,她肯定不會不給的。也就是她不知道我想要,否則憑我和她的情分……你想想,她自然會先給我呀。改明兒我再同她說說,讓她再補你一盒就是了。”
她說完不給秋白芍反駁的機會,帶著丫鬟轉身就走,“時辰不早了,我也該回去了,後日請安時再與秋側妃閑話吧。”
秋白芍眼睜睜地看著她愈行愈遠,袖中的手緩緩收緊。
那盒藥的藥香她還沒好好聞過一次,便成了她人之物。
“清瑩也太狂妄了。”薏兒忍不住小聲嘟囔,“才進府半個月,昨晚到咱們院裡來搶王爺,今天光天化日居然就敢明搶您的藥,往後肯定還要與您搶王府的管事的,將來若是有了孩子……”
“你說的對。”女子眯著眼眸,胸前起伏著,壓抑之中呼吸重了幾分。那雙柳眸暗沉不見光,就連瑰麗的晚霞也沒能使其增添暖意。
清瑩是權臣之女,又得了王爺的喜愛,還與王妃故交。她絕不能坐以待斃。
“走。”她邁步向前,“先回去。”
秋白芍松手,那方一直握在她掌心的絲帕已然皺出了無法撫平的折紋。
……
海棠閣
送走秋白芍後,秋石伺候起了梅洛用膳,吃到一半,她接到了白芍院送來的魚。
“秋側妃說王妃腸胃軟,最適合吃魚,就讓碧竹姑姑專做了一條。”送魚的丫鬟道,“路上遠可能有些涼了,側妃囑咐讓拿去熱熱再吃。”
“噯,多謝側妃。”秋石笑著接過,見那丫鬟臉上有些異樣,遂問道,“怎麽了,白芍院出了什麽事嗎?”
“沒什麽。”常來給海棠閣送東西,小丫頭說話也熟絡了,“就是今天側妃回來的時候,聽說半道上被清側妃搶走了什麽東西,薏兒姐姐正不高興呢。”
秋石眼眸微移,安慰了幾句,送人走後提著食盒進屋。
“怎麽,接個東西花那麽長時間。”梅洛已經吃得差不多了。
“閑聊了幾句,聽說秋側妃從咱們這回去的路上碰見清側妃了。”秋石一邊答一邊將食盒放到了桌上,把魚拿了出來。
梅洛執筷的手一頓,她瞥見了盒子底部裝著滾水盒子,不禁一笑,“有心了。”怕路上冷,還專門拿水熱著。
“方才王爺派人傳話,說在白芍院用過了晚膳就過來。”秋石抿了抿唇,小心地打量梅洛的神情,“主子,您多少得保身啊。”
“我知道。”梅洛撥開了魚皮,挑了一筷子魚肉,那肉細膩似雪,泛著淡淡的甜味,入口一抿,化為魚香。
“隨緣吧,”她漫不經心,神色懶怠,“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他真要留就留下,多個人分床罷了。”
“主子。”秋石喚了一聲,哭笑不得。
“我知道。”梅洛擱下筷子,低低地歎了一聲。“王爺每次來,每次都是白芍在背後幾次三番地央求,她是為我好,我不能總是拂了她的意。”
她沒了胃口,撐著桌子起身,“為我梳洗吧。”
……
這是王爺頭一回在王妃院裡留宿,後院眾人雖然有些意外,可仔細想來也是件正常不過的事情,倒不如說王妃入府後才第一次侍寢,次數實在是少得可憐了一些。
海棠閣早早暗了下去,另一廂的白芍院的燭火卻還未熄,秋白芍坐在炕床上,手裡翻著帳本,薏兒幫她加了兩盞燈,一邊勸道,“主子,這都幾時了,您明日再看吧,該歇息了。”
秋白芍搖頭,“馬上又是發月奉的日子,我再核對幾遍,別再鬧出之前的笑話了。”
“那好吧,奴婢陪您。”薏兒端著針線盒子,把圓凳搬到了炕床前面,“入秋了,奴婢給您做件新衣裳。”
她低頭找線,那張臉圓圓的,眼睛也圓圓的,稚氣未脫,全然天真,是個十足的孩子。
薏兒不比秋石,她沒讀過書,沒學過藝,禮數規矩都不太周全,只知道要對主子好。
秋白芍忍不住笑了,她笑了片刻,又放下了帳本,抬首望向了窗外的黑夜。
“薏兒。”她道。
“怎麽了主子?”
“你說梅姐姐這回會把王爺再勸回去麽。”
“應該不會吧,”薏兒想了想,“王妃最近身子好著呢,都想和您去采花了,侍寢應該也沒問題。”
“是啊……”秋白芍喃喃著,她伸手,搭在了自己的小腹之上,“梅姐姐有了王爺的寵愛,不管對她還是對梅家都是好的。她會高興吧。”
“當然了,肯定很高興。”這問題有什麽不好回答的,薏兒理所當然道,“王妃都被冷落多久了,好不容易能侍寢了,她肯定特別高興。”
秋白芍垂眸,她瞳孔渙散地盯著腿上的帳本,那裡密密麻麻的全是小字,就在兩個月前,她甚至看不懂上面寫的都是什麽。
她是在海棠閣、在梅洛的炕床上一點一點學會的。
“高興就好,高興就好。”她茫然地低語,一種乏力順著腳尖漫過全身。
她再也看不進那些墨團,累得深深吐息,“把燈熄了,把梅姐姐送我的安神香點上,我要睡了。”
她該為梅姐姐高興的。
可不知為何,在燈光熄滅之後,她躺在黑暗無人的床帳裡,被一股溺人的空洞與酸澀悶得難以呼吸。
秋白芍側身,將臉深深地埋進了軟枕裡。
梅姐姐……
許久,似乎有誰在寂靜之中喚了一聲,微不可聞,無人察覺。
八月十八,夜裡桂花正濃。
作者有話要說:
這周的感謝名單:
謝謝您吃了嗎、不斷跳坑、咕咕咕咕咕的手榴彈!
謝謝丹溪、蒿子、飛翔多多、薄施雨、橙子味的鹹魚、喵嗚丸、把門關了、祝沐、不斷跳坑、江米年糕z、
阿淺、雲舒、小號陰陽玉的地雷!
謝謝霉運不斷、木k、圍湖造田、名字叫富貴、erer、青梅酒—黑加侖、名取周一的夏目、棺墓.、不斷跳坑、人間不直、n.n、黑明、與秋、景狐、把門關了、九微、陳佳佳、啦啦啦、您吃了嗎、若素為安:、傾年、天灰、飛翔多多、八鶴藍、橙子味的鹹魚、艿棠、嬌軀巨震、“”、柚子露の茗葉、花若兮、錦繡君的營養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