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嘉祥公主的福, 鎮南王太子甫一來帝都便得一無禮名聲。而且,這名聲還扣的嚴絲合縫。這回可不是嘉祥公主刁蠻霸道,嘉祥公主堂堂嫡公主, 你一藩國王太子, 自然該給我家公主讓路的。
這就是朝廷現在的主流思想。
當然, 主流之外也有支流。
譬如,也有人提出,人家鎮南王太子畢竟遠來是客,讓一步也無妨。
提出這種看法的也不是旁人, 便是被穆安之派來帝都給穆宣帝送萬壽禮的唐學士。說來唐學士真是倍受重用, 先前就被穆安之派往彩雲部為正使,如今送壽禮的重要差使, 穆安之認為, 北疆旁的人份量都不夠, 獨有唐師傅最為合適。
雖則唐學士去歲才到的北疆, 卻也無比相信帝都的繁華,帝都的陛下。所以,穆安之甫一提及此事,唐學士沒有一絲遲疑的應了。
事實穆安之根本沒想過給穆宣帝送壽禮的事,今年北疆兩場戰事,還有新開起來的市集貿易,諸人無不忙的人仰馬翻, 穆安之就想省了這一遭。他不提, 裴如玉杜長史華長史都記著哪, 用裴如玉私下的話說, “裝也裝個孝子賢孫的樣兒。”
穆安之拗不過大家夥,隻得破費了這一筆, 又一想,唐學士瞧著礙眼,便把人給派回來了。隨唐學士一並回到帝得了的仍然是他的長子唐謙,唐太太並未隨夫回帝都,她推說身上不好,實際是嫌路遠累乏,隻管給兒子收拾好行禮,又叮囑兒子一番話,打發兒子隨唐學士回帝都獻壽禮。
可惜的是,唐學士帶回的有關北疆的信息,竟不比兩位駙馬更多。太子依舊客套親近的賜了這位有緣無份唐先生一些筆墨紙硯、朝廷印的新書,便將人打發走了。
誰也沒想到唐學士還就鎮南王太子與嘉祥公主爭路之事要發表高論,太子算是明白他為何不得穆安之的喜歡了。
倘還是以往的那個穆安之,必然是奉唐學士之言如圭臬的。事實也如此,先前穆安之的確是個凡事寧可自己讓三分的文雅性情,就如今這甫一就藩便發動兩場戰事的穆安之,如今看得上唐學士的虛偽。
太子感慨,把唐學士派到北疆,沒能羈絆住老三,倒是給他送了一件挺稱手的工具,很有用處嘛。
將中午陽光璀璨的落在太子月白的錦袍上,太子持花剪輕輕剪去開敗的薔薇花枝,順手一並除去細弱旁枝,以及這一年開花稀疏的粗壯枝條,留下的是不多的幾條主枝。花枝花葉紛紛墜落,有一些不小心掛在太子錦袍下擺,一隻胖出圓窩窩的小手小心的替父親捏去袍擺上的花葉,小家夥顯然是有經驗的,薔薇枝多刺,所以,他圓溜溜的黑眼睛瞅的仔細,捏著花枝的手也小心翼翼,以免被花刺刺傷。
“父親,要剪掉這麽多嗎?”小家夥歪著腦袋,黑白分明的眼睛撲閃撲閃充滿靈氣,很擔憂的問,“明年還會開花麽?”
“只有剪掉這些多余的枝條,明年花才會開的更多更好。”太子摸摸兒子的頭,耐心的用盡量簡單的話告訴兒子修剪花枝的道理,什麽樣的是要剪掉的,什麽樣的是花留下來的。
修剪好之後,太子還給花施了些肥料,舀了水澆的透透的。
然後,父子倆回東宮時袍擺都沾了半濕。太子妃正在和嘉祥公主說話,見父子倆的模樣,笑著迎上前,嗔怪的問,“這是玩兒什麽去了?看衣裳都濕了。”
穆宇驕傲的大聲回答,“母親,我幫父親澆花了!”
太子臉上掛著笑,“是啊,阿宇幫我好大的忙。”
於是,小家夥更得意了。
嘉祥公主很喜歡侄子,她懷裡抱著太子與太子妃的次子,走的就慢一些。穆宇顯然也很喜歡姑姑,高興的喊著“姑姑”跑過去,抱著小拳頭給姑姑行禮,“姑姑好,給姑姑請安!”
大宮人捧來乾淨外袍,屋裡沒外人,太子與兒子就一起換了,太子順嘴問,“你怎麽來了?”
“看大哥這話說的,難不成大婚後我還不能回宮了?”嘉祥公主不服氣的反問。
“我豈是這個意思,你跟妹夫新婚燕爾的,自然應當在一處。”嘉悅公主剛成親的時候,十天半月不往宮裡來,跟駙馬好的不成。提到這個,嘉祥公主嘟嘟嘴巴,“駙馬倒是想跟我在一處,他不得當差啊。”
“我知道妹夫得當差,可這成了親,你得多關心妹夫,你來宮裡,中午可有打發人給妹夫送午膳?”太子問。
“這我能想不到,我跟皇祖母說了,中午提前令壽膳房做幾樣駙馬愛吃的,到時給駙馬送去。”嘉祥公主見哥哥換好衣裳,說,“哥,你過來,咱們坐著說話,我有事跟你商量。”
一張橫榻,太子與嘉祥公主各坐一畔,太子妃給長子整理著小袍子,說,“我看阿宇這臉也花了,我去給他洗洗。”又道,“妹妹,把二郎給我,他該吃奶了。”
嘉祥公主便把小侄子遞給太子妃嫂子,太子一見媳婦帶著兒子們都退了,便知嘉祥公主要說的是件難事。太子有些好奇,“什麽事?”
“也不是什麽大事,是駙馬的官位。”嘉祥公主掰開個內務司新供上的蜜橘,遞給兄長一半,“駙馬先時在龍虎營任四品,這官位也太低了,哥你跟父皇商量商量,怎麽也給駙馬提一提,起碼提到三品。”
太子險沒叫橘子噎著,忍笑問她,“你這事跟妹夫商量過沒有?”
“我也是來宮裡路上才想到的。這事不用商量,他必定依我的。”嘉祥公主得意炫耀,“昨天他就把自己的私房都給我收著了。”
“哎喲,那你可發財了。”太子打趣妹妹,想著秦廷瞧著寡言的性情,倒當真挺會哄媳婦。
“發什麽財呀,當差這些年,積蓄就幾百兩,我倒不是嫌駙馬窮,我就往秦家去了一趟,就看出來了。我家那老公公不行,特愛擺臭架子,婆婆軟的跟面條似的,大話不敢說一句。駙馬為人就太實誠,愚忠愚孝的樣兒。他當差比我家二小叔子早三年,品階跟小叔子一樣,可見公婆還偏心。我想好了,先把駙馬品階提上去,過個一二年,就讓我家老公公致仕,反正他年紀也不小,介時就讓駙馬管龍虎營。我的駙馬,做個正二品難道不行?”嘉祥公主直直的問她哥,大有她哥敢說個“不”字,她就絕不罷休的模樣。
“行行,這怎麽會不行。”太子心說,我這妹妹雖說為人直接,也常辦些二百五的事,正經摟好處時說的話也不全然不佔理。太子難道不想秦廷掌龍虎營,他比誰都想,倘不是看重秦廷,太子焉肯以親妹下嫁,他也就這一個同胞妹妹。
“哥,你這可是應了啊!”嘉祥公主立刻打蛇隨棍上,將話說死。
“應了應了。只是你別急,我與父皇還能虧待妹夫,可自來官位是一個蘿卜一個坑,我總會替妹夫籌劃。”太子說。
“只要哥你把這事放心上就行。”嘉祥公主眉開眼笑,轉念又給自己描畫了一番,“這也不是給駙馬要官位,你不知道駙馬當差多用心,他可認真了,哪天都是不入夜不回家的。別人當官為發財,他連俸祿都是交給家裡的,不然哪兒能隻這麽點兒積蓄。這樣的實誠人可不好找。”嘉祥公主一幅哥你遇著是你運道好的模樣,太子實在忍不住,笑出聲來,“是,都是我妹妹說的對。”
嘉祥公主不覺如何,也笑了。反正天底下的官都是她娘家的,她來給丈夫要個官兒怎麽了,丈夫又不是才乾不足當不起。
太子問,“駙馬沒什麽資財,前番到北疆還給你置了許多禮,他哪兒來的錢啊?”
“駙馬只是清廉,又不傻,出門總有商賈附行,前番穆安之不就靠這手段賺不少麽,駙馬跟姚姐夫有樣學樣,非但一路上花銷有了,還置辦了許多東西。那些玉石珠寶都是在北疆市場換的,聽駙馬說,同樣的玉石珠寶,也只有帝都十之一二的價錢。”嘉祥公主感慨,“我原還以為北疆是個窮僻地界兒,現在穆安之可發財了。”
“那是你三哥,豈可直呼姓名。”太子糾正妹妹。
“反正我跟他不對眼,他也跟我不對眼。我大婚,他都沒送賀禮。”
“你倆真是冤家對頭。”
中午嘉祥公主沒在東宮用膳,她把東宮一家子都喊去慈恩宮,還有陸皇后穆宣帝一起,在藍太后那裡吃的團圓飯。用嘉祥公主的話說,她都出嫁了,這回娘家當然要一家子一起吃飯。
倘旁人說這種八面漏風的話,肯定要被人挑毛病,譬如,旁的皇子難道就不是一家了?怎麽不喊上他們?
但因這話是嘉祥公主說的,她又素來是個直性情的人,所以,即便穆宣帝也沒多想。其實,相較那忽啦啦的大宴,穆宣帝倒是更喜這樣的小宴。
中午在鳳儀宮歇個晌,嘉祥公主就出宮回自己的公主府去了。只是,出宮路上遇到一紅袍金繡玉冠的男子,那男子自光中走來,陽光熾烈,故而看不清他的相貌,但他那優雅的身姿已令人移不開視線,直至隨著男子走近,他的五官慢慢的被光線勾勒出來,嘉祥公主一時都看呆了去。
男子也看到嘉祥公主,二人相距不過三尺,他並不認識嘉祥公主,於是,天鵝般的頸項微側,目露詢問的看向領路的內侍。內侍連忙給嘉祥公主見禮,“奴婢見過嘉祥公主,這位是鎮南王太子,奉諭給陛下請安。”
嘉祥公主眼中的驚豔潮水般迅速退去,繼而湧起的是一抹濃濃譏誚,上下打量男子一番,高傲離去。就當嘉祥公主與自己錯身而過時,鎮南王太子開口了,“前番失禮於公主,還請公主見諒。”
果然是那天馬車內的討厭嗓音,嘉祥公主懶得再多看這位王太子一眼,隨意道,“你們鄉下小國,不知禮數也是有的,本公主見諒。”抬腳離去,沒有半分留戀。
望著一襲石榴紅繡金鳳華貴無比的端祥公主遠去,鎮南王太子掩去眼中錯愕,晚風拂過那張具有頂尖美貌的臉龐:不對,情報不對!情報上不是說這位中宮所出嫡公主最愛美貌男子,曾經鍾情於一位極為不馴的美貌狀元麽?
鎮南王太子自認美貌不遜於人,甚至第一次相遇他也是有意引起這位公主的注意,因為據王太子的分析,這位公主因為尊貴的地位會有一種掌控欲,越是不馴的獵物,越有可能引起這位公主的興趣,可如今看來,即便對他素來自信的容貌,這位公主也只是短暫驚豔,並無他意。
不,他的情報絕不會錯。
鎮南王太子的情報對錯暫且不論,嘉祥公主回家就跟秦廷說了,“今兒遇著上回跟咱們搶路的那個鄉野太子,竟然想勾引我。”
秦廷拔刀,“豈有此理!”嘉祥公主連忙攔住他,把他的刀推回鞘中,“我根本沒理那鳥太子,看都沒看他一眼,何必為這麽個人動怒。他畢竟是使臣,不好就真宰了,等以後再想法子收拾他。”
秦廷有些不高興,“你要沒看他,如何知道他勾引你?”
嘉祥公主心裡倒是沒有半點不高興,她還因秦廷吃醋有些喜悅,嘉祥公主說,“就看了一眼。”
秦廷不信,嘉祥公主急急的,“真的就看了一眼。”
“以後一眼也不要看。”秦廷抱她在膝上,言簡意賅,俊臉上前,“看就看你相公。”
嘉祥公主嗤嗤直笑,眼睛笑彎成一線,隻望著丈夫不說話。
“聽到沒有?”
“聽到啦聽到啦。”
嘉祥公主對美貌男子的偏愛在皇室都不是什麽秘密,她當初相中裴如玉,並非裴如玉學識淵博學富五車,嘉祥公主又不喜歡書呆子,她看中的就是裴如玉的臉。所以,嘉祥公主對鎮南王太子的冷淡厭惡,其實挺出乎知情人的意料。
便是嘉祥公主的親舅舅親表哥都想不通,可秦廷是明白的,嘉祥公主是個刁蠻任性的姑娘不假,卻也是皇室這一輩中最尊貴的公主,嘉祥公主有自己的驕傲,難道只要是個美貌男子便可引誘嘉祥公主,這是皇家公主,不是什麽隨隨便便的□□。以美貌男子為引的計策,也太小看公主的驕傲了。公主就是公主。
正因看透這一點,秦廷才欣然接受東宮的提議,尚嘉祥公主。
而實際上,他的確娶到一位不錯的妻子。
便是遠在北疆的穆安之得知秦廷竟真的與嘉祥公主琴瑟和鳴時,也露出不可思議的神色,直覺秦廷是個相當不簡單的人物。
此時的北疆,坐滿雙月子的王妃娘娘神氣完足的抱著倆大胖小子出了月子,正趕上小九叔帶著爹娘把家搬來了北疆,與在北疆的媳婦兒子一同團聚。並非老兩口舍離故土,實在是想孫子想得緊。
當然,對孫子的想念也比不上知道李玉華竟然做了王妃的震憾,我的老天爺、老天奶奶啊,以前常喊咱爺爺、奶奶的姑娘,竟然成了王妃娘娘!
天哪!
咱這□□幸大了!
果然風水先生的話再沒錯的,咱們白家村果然風水好,出貴人!
白裡長果然不愧是白大人、王妃娘娘的同村人,搞起封建迷信那也是一流。白裡長就說,“當初我們村兒裡來了個瞎道長討飯吃,我瞧著可憐,請他到家裡給了他倆粗面餑餑,他吃完飯後說,沒什麽能報答的,他會看風水,不妨幫我看看祖墳。我說聽說過瞎子摸手算命,你這都看不見,哪兒還能看風水啊。瞎道長一直讓我帶他去家裡祖墳,我想看一眼也無妨,就帶他去了。結果,這一看不要緊,站祖墳前當時就是一皺眉,把我驚的不輕,我問說,是不是有什麽不好的地方啊。那瞎子道長說,不是不好,實是我們這祖墳積功德上百年,眼見就要出能興旺家族的貴人了。可把我激動壞了,立刻把我家小子往道長跟前一推,問道長,您看這小子以後可有出息?”
“道長便說,以後也是富貴雙全的有福之人,卻並非大富貴之人,也非興旺白氏的根本之人。”
“當時把我急的,我就問誰還是旺我們老白家的根本之人啊?”
白裡長講故事是一把好手,紅梅姨聽的津津有味,“那肯定說的是咱家小華。”
“唉喲,叫侄媳婦你一語就說中了。”白裡長啪的一拍大腿,眉飛色舞道,“當時道長就往你們兩家住的方向一指說,東方紫霞蒸騰,有鳳凰飛舞,必要出一大貴之女。如今這可不就應在咱們王妃身上。”
雖然白裡長說了一通瞎道長的事,但王妃娘娘出月子後第一個宗教活動是與親王殿下一起去了新給菩薩鍍金的天安寺。
住持空淨法師親自帶著廟中僧侶迎接王駕,並且舉行的盛大的祭禮。親王殿下與王妃都各有賞賜,另外如郡王妃、信安郡主也都有隨賜。
郡王妃並不是個信奉佛事之人,但每月都會打發人到廟裡添一筆香火,更時不時請空淨法師過來講經說法,問空淨法師這些年日子過的可好,不知道的還得以為他們是親戚。
李玉華哪天不留神的就說了這麽一句,郡王妃笑,“雖不是親戚,也有些淵源。”
“莫非是姨媽的故人?”李玉華好奇。
郡王妃搖頭,望著窗外飄泊的大雪,複收回視線與李玉華道,“你在帝都應該聽聞過當年我弟弟以庶子充嫡子之事?”
這事一般消息靈通的官宦之家都曉得,雖是舊事,李玉華也聽說過,可以說,柳家因此事鬧出大笑話,因為那位充嫡子的庶子甚至不是當年柳國公的親生血脈,三次滴血驗親都證明了這一點。
李玉華一驚,大雪越發緊了,雪花劈啪撞到琉璃窗上,似是要叩窗而入。郡王妃感慨一笑,“當年驗出並非我家血脈後,我弟弟那位外室就自盡了,這孩子不好養在府中,便交由了天祈寺撫養。都這些年過去了,說來當真是有些淵源。”
郡王妃說,“空淨法師就是當年那個孩子。”
☆、三一三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