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樣子。
兩人第一次來皇子府倒不至於緊張,只是沒想到殿下在後宅召見他二人,這裡顯然是皇子殿下的寢居所在,著紅著綠舉止有度的侍女隨處可見,正屋七間,內侍引二人到最西面一間,二人寧神秉息沿著抄手遊廊過去,小內侍在外打起紅氈做的簾櫳,進去是間被博古架隔出的一個外間,擺設著桌椅等物,但顯然並不常用。再往裡間去,只見沿牆皆是頂天立地的博大書架,上面壘著整整齊齊的書籍,有些書脊半舊,可見是經常翻閱的。
臨窗一條小炕,穆安之坐在小炕上召見二人,“你們也坐,什麽事這麽急?”
二人坐在炕畔的圓凳上,剛一沾屁股聽到穆安之有問,鄭郎中就要站起來回話,穆安之道,“坐著說,哪兒這麽多規矩。”
鄭郎中說了許郎中如何湊巧見到那兩副字跡的事,許郎中接過話頭繼續道,“孫員外郎檢查兩張字箋的時候下官順帶瞟了一眼,下官絕不會看錯,兩張字箋,一張舊些,一張新些,那張舊的有些泛黃,瞧著得封存了十來年的樣子。其實那是並不是舊字箋,那是一張新字箋。”
原本倚著隱囊的穆安之眼睛陡然一眯,撐著隱囊坐直了身子問,“可看真了?”
“雖是一瞥,但我自信絕不會看錯。”許郎中道,“我已見過那兩張字箋,明天我就做兩張一樣的給殿下賞鑒。”
所有不通的思緒如同撥開的迷霧,瞬間明郎起來。
是啊,梁君子有記錄的偷盜犯案都是偷取金銀,且以梁君子劫富濟貧,多偷不義之家的習慣,他沒有理由去偷朱景的遺囑。可兩張字箋兩次鑒定都是真本,開始穆安之以為是帝都府鑒定出了問題,可在刑部鑒定也是一樣的結果。
可他始終覺著哪裡不對――
原來症結在這裡!
兩張字箋的確是一人所書,因為,比對梁君子的那張十年前留下的字箋被人替換,後來這張是替換之人所備,自然是怎麽驗怎麽真!
穆安之的指尖迅速的敲擊了小炕桌幾下,與二人道,“這件事暫時不要說出去。許郎中就辛苦你了。”
“不辛苦不辛苦,都是應該的。”許郎中笑,“案子能盡快破了,下官雖隻幫到一點小忙,心裡也很高興。”
“無怪以鄭郎中之眼界,獨對許郎中你另眼相待。”穆安之心情暢快,看這位眉眼含笑的許郎中也格外順眼。
許郎中得穆安之一讚,立刻笑眯眯的望向鄭郎中,鄭郎中心說,我可沒對你有什麽另眼相待!
穆安之很欣賞的說了一句,“朋友便當如此。”直把向來端方的鄭郎中麻的不輕,鄭郎中心說,殿下你隨品一誇,這白癡可是會當真的好不好!
穆安之殿下終於問出那句,“這會兒過來沒吃飯吧?”
鄭郎中說,“我們回去用是一樣的,只是想著這事要緊,先來回稟殿下一聲。”
穆安之笑道,“老杜他們應該還在府裡,今天晚上螃蟹面,你們留下來嘗嘗,我府中飯食還不錯。”
不待鄭郎中說話,許郎中搶先道,“謝殿下賜飯,我們一定多吃幾碗。”
穆安之哈哈大笑,鄭郎中實在沒忍住,白眼瞪許郎中一記。
穆安之還要與李玉華用晚飯,便打發他二人去了。
穆安之心情大暢,晚上還吃了兩杯黃酒。李玉華也陪著吃了幾盅,晚上啥菜都沒吃,就用脆生生的泡菜配著三皇子府新做的螃蟹面,足吃了兩碗。
李玉華還賞了做面的廚子十兩銀子,誇這面做的好。李玉華一向不喜歡剝螃蟹,她覺著剝這東西瑣碎,若是清蒸,都是穆安之剝給她吃。廚子專門剔出蟹黃蟹肉炒來打鹵,做螃蟹面,這道面食立刻成了李玉華的新寵。
不過,因螃蟹性寒,孫嬤嬤勸李玉華少吃,李玉華便隔一天吃一次,反正螃蟹也就倆月時令。
今天鄭郎中許郎中趕上了,當鮮香撲備的蟹鹵澆在面上時,鄭郎中也蟹鹵裡奢侈的不得了的大塊的蟹黃震驚住了,悶頭吃三碗。許郎中這細麻竿一般的家夥,竟然要吃第四碗,鄭郎中怕他撐死,堅持拉著他走了。結果,被許郎中多敲詐半個月的蜜糖糕,算是彌補那沒吃到嘴的第四碗螃蟹面的損失。
晚上,穆安之給李玉華講《官製》都講的眉飛色舞,尤其講到刑部衙門各階官員,“刑部底下有四司,分別是刑部司,都官司,比部司,司門司。鄭郎中就是刑部司的郎中,管審理斷案之事。許郎中則是比部司郎中,比部司管的是俸祿贓贖、倉庫出納、丁匠工程、和糴收支、軍資器械等事。”
“三哥你特欣賞這倆人吧?”
“凡能在朝廷裡有一席之地的,總有自己的本事,就是這人沒自己的本事,家裡也必然是有本事的。有本事的人很多,我高興的是如今看來我倒還值得人為我效力。”
“看這喪氣話,你一心為公,像你這麽公正嚴明斷案的天下能有幾個?”李玉華認真的說,“正直的人就像是黑夜裡的火把,只要看見的人,哪怕離得遠都會心向往之。”
官司大有進展,還有如許郎中這樣的滑頭用實際行動示好,無疑給官場上尚且稚嫩的穆安之給了巨大的信心。李玉華倒是比穆安之更有信心,她知道想要有成就必然要一步一個腳印的踏踏實實的落在地上,穆安之是個好人,也有這樣的意志,只要認真走下去,必然能成就一番事業。
穆安之笑,“希望能不負你這話。”
☆、六十九章
第二天一大早, 許郎中拿出兩份與存證處的證物一模一樣的梁上君子的字箋, 穆安之令人取來存證處的證物,兩相對比, 便是紙張大小也無甚二致。
穆安之縱有心理準備也頗是讚歎, “許郎中真是好手段。”
許郎中謙虛, “不值一提, 下官對書畫有些心得,以往買書畫常被騙,苦心研究, 對它們這種做假之道略知一二。”
杜長史也多看許郎中一眼, 心說,這家夥倒有些本事。華長史拈須道, “難得做得這般別無二致,筆觸神韻都模仿的一模一樣。”
獨鄭郎中不以為然,暗道,這小子小時候就常在家鄉書院收錢替同窗寫作業做文章, 他寫出的字,先生都分不出真假。以前為籌路費這厚臉皮的家夥還倒騰過假字畫,自是非常人能及。
杜長史道, “此事還得請許大人暫且保密。”
“這是自然, 我明白的。”許郎中亦是刑部中人。
穆安之道, “老鄭老杜, 你倆一人去劉司吏家,一人去李胥吏家, 親自到他們兩家看看。也不必搜查,只看他們兩家家境如何?”
想了想,穆安之繼續吩咐,“老華老段,你們倆一個到朱家一個到朱家糧鋪,走訪一二。就說這案子已有眉目,讓他們放心。”
四人皆領了差使各去忙碌,許郎中也辭了穆安之到自己屋當差,比部司有自己的院子,他剛進院就看到左侍郎程大人身邊的孫員外郎在他屋外侯著,許郎中自己的心腹周員外郎也站在屋外,他便知道是程侍郎在他屋裡。
許郎中舉步過去,笑眯眯的跟孫員外郎打聲招呼,說周員外郎,“不叫你孫哥去你屋喝茶,大冷的天,凍著你沒事,凍著你孫哥豈不讓我心疼。”
孫員外郎輕聲笑道,“大人莫打趣我了。我們大人等您這會兒功夫了。”推開門請許郎中進去。
許郎中慣常一張笑臉,進屋給程侍郎行一禮,笑道,“大人有事,著人來傳喚一聲就是,怎敢勞大人親臨?”
“我正有事要出門,想你這裡也近,順帶腳就過來了。你一向準時的,今兒怎麽這會兒才到?”
“下官原也是準時來的,早上遇著三殿下,我不是跟老鄭同鄉麽,他如今在在殿下那邊效力,我過去行了個禮,順帶瞻仰一下三殿下的風采,替大人打聽打聽。”
許郎中一副油滑模樣,難得他相貌清爽,即便油嘴滑舌,倒也不惹人討厭。程侍郎輕斥,“放肆,我叫你去三殿下那裡打聽了?”
“沒有沒有,下官自願去的。”許郎中道,“我看三殿下今天神采飛揚,想來案情大有進展。”
“你注意著些,三殿下身份尊貴,你別不當回事,倘哪天叫他不痛快,咱們部裡可救不了你。”
許郎中連聲應是,程侍郎道,“你這裡要來個新員外郎,估計這兩天就過來,跟你說一聲。”
“每司設員外郎兩人,下官這裡人員齊備的呀。”
“陛下親自吩咐的,多一個也無妨,不是更能替你分擔些。”
許郎中不信這話,笑問,“一個員外郎怎麽還要大人親自交待,是大人的親戚?”
“要我家親戚,我管他哪。”
“到底什麽人哪?大人提點下官一句,下官感激不盡。”
“這不用我提點,你到時也能知道。只是還得先跟你說一句,是長公主家的二公子,這不到了當差的年紀,陛下欽點的安排在了咱們刑部。”程侍郎說。
“唉喲喂,這麽位金貴小爺,我可得供著些。”許郎中叫苦,“怎麽不安排在三殿下那邊兒,他們皇親國戚的在一起才好。”
“越發不著調。三殿下那麽個性子,這唐小爺是長公主的心肝兒,陛下嫡親外甥,定也是個嬌嬌貴公子,倆人在一起,萬一乾起架來,咱們都不用活了。”程侍郎道,“你是咱們衙門最機伶的,反正來了你就供著,這都不懂了?你要得了唐小爺的青眼,說不得以後我也得倚仗你啊。”
“我真求您了,大人。要不這美差您自己乾吧。”
程侍郎笑幾聲,“沒功夫與你閑扯皮,我還有事,先走了。你瞧著安排,別叫唐小爺受委屈。”
許郎中送程侍郎出門,一直送到院門口,才回自己屋,周員外郎捧上許郎中愛喝的碧螺春,許郎中呷一口,“這樣,你去安排,叫書令史擠一擠,把挨著宋員外郎的那間屋子騰出來。然後叫幾個打掃的細細的給我打掃上十遍,青磚地要光可鑒人,屋舍要整潔如新。再到庫裡領些嶄新的桌椅書架,對了,上回抄家抄來的那一盒子沉香尋出來,不賣了,找個上等香爐,妥妥的給我熏上三天三夜,把屋子熏的裡外透香。”
周員外郎道,“那以後唐小爺那裡的飯食按什麽例?”
“傻。唐小爺這等身份,哪裡會吃咱們這裡的大鍋飯,肯定是府裡送飯過來的。”許郎中交待一番,方開始處理今日公務。
杜長史鄭郎中索性同行,這次既不抄撿,主要就是看看劉司吏李胥吏家中有無反常,這二人的典籍他們都讀過,無非就是尋常人家,家在中低階官吏與富戶混居的安樂坊那邊,兩家離的還不遠。
直待到了安樂坊,二人方分道而行。
杜長史出身富貴之家,長兄為吏部尚書,雖然他跟杜尚書簡直是生死對頭,這並不妨礙杜長史的眼界見識。可即便杜長史之見識,從踏進劉司吏家的第一步起,都覺著這小院收拾的不錯。明三暗五的四方院落,院裡一水整齊乾淨的水磨青磚地,院角植一叢紫竹,幾許花草,雅致的恰到好處。
劉司吏的長子劉胥吏在家裡,吏員裡子承父業是常見的事。就是說,老子做小吏,兒子也到衙門做小吏。小吏一般沒有品階,可如帝都府刑房司吏,著緊的差使,油水很是不少的。
劉胥吏客客氣氣的請杜長史屋裡奉茶,杜長史四下環顧,門上掛的是深色棉簾,屋裡四壁刷白,收拾的很整齊,正堂牆上掛著幅松鶴延年的丹青,桌子也擦的乾淨透亮,有小丫環端來茶果,劉胥吏恭恭敬敬的讓茶讓果。杜長史道,“今天過來主要是過來你家看看,也順道跟你家裡說一聲,劉司吏如今在刑部配合調查,如果你家裡有什麽要稟報的,提早到刑部交待,對劉司吏有好處。”
“大人,家父實在冤枉!”劉胥吏嗷嗷喊冤。
杜長史露出一個千年冰封的冷笑,“冤不冤枉,你們心裡有數。你們原以為這不過是樁經帝都府的小案子,沒想到會鬧這麽大吧,更沒想到朱家打狀子告到刑部,連帝都府陳府尹都成了被告。這其中利害,你家既是世代在衙門口當差,想來不必我多言。”
“可我爹真的是冤枉的大人。”
杜長史冷冷起身,忽然問,“令慈不在家?”
“母親心焦父親之事,身上不大好,在屋內養病。”
杜長史走到院中時,意味深長的向劉家那兩間門窗緊閉的西屋看了一眼,劉胥吏半身冷汗,好在杜長史什麽都沒說,轉身離開。
鄭郎中形容有些狼狽,杜長史在他皺巴巴還掛有不明洇濕狀的前襟瞥一眼,鄭郎中輕描淡寫,“遇著個潑婦。”
杜長史表示理解,“所以我說不能輕易成親,這種婦人,偶爾遇著算咱們倒霉,倘娶這麽個貨回家,還不得死她們手裡。”
鄭郎中心有戚戚,“確實,不賢的婦人再不能娶的。”
以往杜長史嫌鄭郎中刻板,鄭郎中不喜杜長史窮講究,此時此刻,卻忽然有一種靈犀相通之感,說來也是奇妙。
華長史段主事一個到朱家聽朱太太嚶嚶嚶了半日,一個到朱家鋪子眼見晉國公府的人死活把朱晚拉上車,好在裝朱晚的是一輛空車,段主事很擔心朱晚的安全,特意跟晉國公府的人說,“倘朱舉人有個好歹,我就是證人。”
段主事說起這事猶是唏噓,“晉國公府那場面,簡直是活搶人。我看朱舉人也給那一群如狼似虎的家丁嚇的不輕。”
“這不必擔心,晉國公原是心疼他。”穆安之略一琢磨就知道怕是李玉華把朱舉人寫那財產轉讓文書的事告訴了晉國公夫人,晉國公府沉不住氣了。“朱太太現在如何?”
華長史道,“我瞧著氣色不錯,只是說起官司就沒了主意,要哭的。”
段主事道,“我到朱家糧鋪時,朱舉人與朱姑娘都在那裡,瞧著櫃上井井有條,在裡頭說話也整整齊齊。倘不是晉國公府突然來人,生意興旺的一家鋪子。”
鄭郎中問,“朱舉人常跟朱姑娘一起到糧鋪去麽?”
“我問過鋪子裡的夥計,以往朱老爺在世時去的少些,自打朱老爺去了,朱舉人三不五時的就會與朱姑娘一起過去,他也並不管鋪子裡的事,無非就是坐著讀書。”段主事這樣的老刑名,打聽的也很清楚。“朱家族老去過幾次,與朱姑娘鬧過,還是朱舉人做中人說和的,後來朱家族人就沒去過。”
穆安之道,“這事先放一放,外松內緊,三天后再說。”
☆、七十章
李玉華發現自己現在越來越有人緣兒了, 非但如穆安之所言, 晉國公夫人繼續來她這裡打聽朱家官司的事。李玉華“好心”的把朱晚寫財產轉讓文書的事告訴了晉國公夫人,晉國公夫人當時顧不得多坐, 匆匆說兩句寒暄話就帶著女兒告辭而去。
如今, 李玉華發現鳳陽長公主待她也很親近了, 這主要是鳳陽長公主家的小兒子要到刑部當差的原因。鳳陽長公主二子一女, 長女定了永安侯府的世子,長公子在吏部當差,如今這個是小兒子, 用長公主的話說, “自小因他身子弱,他又是最小的, 兄姐讓著他,我跟駙馬了格外心疼他,就養的嬌縱了。要我說,跟著駙馬在內務司多好, 給他爹打個下手,輕省也隨意。他非要去刑部,我還沒跟皇弟說, 他就背著我跟駙馬求了他舅舅, 真叫人操不完的心。”
藍太后一向是慣孩子的長輩, “願意去就去吧, 我看阿寶挺穩重。阿慎也在刑部,讓阿慎照顧著阿寶些。”
李玉華這位慈恩宮的釘子戶是成天在慈恩宮, 她立刻道,“這不必祖母說,三哥一定會照顧表弟的。福表弟在刑部任幾品官,擔什麽職司。”
“他剛當差,哪裡敢說幾品,暫做個主事,跟著學習罷了。”鳳陽長公主說。
看鳳陽長公主的模樣,似乎也是完全不將六品主事放在眼裡,李玉華心中感慨,當年她們縣的縣太爺頭髮花白還只是七品縣令,如今長公主之子,十幾歲的孩子,初入官場便是從五品員外郎。
當然,李玉華也不能這樣想,那她家三哥還直接審案理官司哪!
李玉華精神伶俐的說,“刑部挺好的,每天都是審案的事。我覺著比旁的衙門好,那吏部,就是成天升官貶官。戶部,成天算帳收支銀子。工部就是蓋房子蓋地。兵部張羅打仗的事。禮部更嗦。算起來我就覺著刑部最好,阿墨表弟有眼光。”
鳳陽長公主笑,“我看你是安之在哪裡,哪裡就好。”
“叫姑媽說中了,我就是這樣。”李玉華笑眯眯地,“就是刑部的夥食挺一般的,姑媽你可得打發人每天給表弟送飯,別委屈了表弟。”
“這個我曉得,他們爺兒幾個都一樣,到時無非多送一份。”鳳陽長公主跟李玉華打聽,“你們府上安宅酒準備如何了?”
“都齊備了,就等著皇祖母、父皇、姑媽大駕光臨。”
李玉華回家還特意跟穆安之提及鳳陽長公主家的老三阿寶公子到刑部當差的事,穆安之道,“糖包啊,他到刑部當差。他今年才十五,這麽著急當差做什麽?”
“你也就比人家大三歲而已。”李玉華回家就不出門了,索性拔了釵環散開頭髮,她頭髮既厚又多,攏在胸前松松的編了根麻花辮,瞧著更小了。“我看皇祖母、姑媽說起來都心疼的不得,這個表弟是不是小時候身子不大好。”
“他是繼如玉之後第二個帝都有名的藥罐子,不過那都小時候的事了,早調理好了。祖母跟姑媽就那樣,看他看的心疼的不得了,仿佛還跟小時候似的。他現在一整年連個噴嚏都不打,比我身子骨都好。”穆安之沒把這事放在心上,皇親國戚又不用科舉,像唐家孩子,因是長公主之子,生下來就有五品爵,如今年長到衙門當差,從五品員外郎也正常。
李玉華脫了鞋,腳上套雙棉襪子,盤腿坐窗前榻上。穆安之瞥她腳一眼,心說女孩子腳可真小,估計還沒他手掌大。李玉華翻起帳簿看,穆安之瞅兩眼,“咱們才開府沒多少日子,有什麽帳可看的?”
“不當家不知柴米貴。咱們開府日子少,卻是處處要錢。每天這些人的吃喝就好幾十兩,後兒個就是咱家的安宅酒,一天擺下來就是百八十兩的銀錢。雖說過了九月節後沒大節了,可也該預備年節的孝敬,又是一筆開銷。年節孝敬得提前置備,倘趕到年根子底下,什麽東西都要漲價,又得多用銀子。”
李玉華虛虛一算,穆安之就覺著頭疼。李玉華笑,“你也不用頭疼,一出一進,咱們擺安宅酒也得收禮哪。”
“要是錢不夠用就跟我講。”
“夠的。明年春就發春俸,再說,我想找點賺錢的營生,把咱們府的錢投進去,錢生錢,不愁沒錢花。”李玉華也只是看看近來的帳,轉而問,“那官司怎麽樣了?昨天我可是都告訴晉國公夫人了,她們府上有沒有什麽行動?”
“這怎麽能沒有?今天就把朱舉人搶他們府裡不知做什麽去了。”
“能做什麽,無非就是讓朱舉人爭家業。”
“偽造字箋的人查清楚沒有?”
“這種事沒有確鑿證據是不會招的。”
“沒查一查那個司吏胥吏家,這種小吏油水不知撈多少。”
穆安之道,“你對這些事知道的還真不少。”
“那是。我以前可沒少跟他們打交道。我們老家那麽個小地方,吏員都能豐衣足食,何況帝都府這地界兒,他們要不成天吃香的喝辣的就算我白說。”李玉華好奇,“查出什麽了,三哥你也跟我說一說。”
“只是略去看了看,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劉司吏也不過是個沒品階的司吏,你猜他家怎麽著?平時人去了就往四方小院一領,那院子收拾的也乾淨整齊,很符合劉司吏的身份。可他將西鄰後鄰,還有西鄰的後鄰都買下來了,只是用的不是他家的名兒。據說除了這擺在明面兒上招待人的小院,裡頭是雕梁畫棟,別的乾坤。”穆安之感慨,倘不是錄帝都府口供時有人舉報,杜長史親自查過,還真想不到區區一個小吏竟有這般家財。帝都房價之貴,如鄭郎中許郎中都只能住在朝廷的安置居內,華長史這般年紀,做了一輩子官,也只能住在內城的安置居舍。區區一小吏,竟有四套房舍。
穆安之在刑部得撐著皇子氣派,他在家也願意跟李玉華說,因為李玉華熟諳世事,你說話她聽得懂,是個很好的聽眾。穆安之繼續道,“那個李胥吏,家中亦是呼奴使婢,他那婆娘也是金釵滿頭,衣著錦繡,蠻橫的很。”
“那這字箋的事究竟是誰乾的?”
“不管是誰乾的,跟劉司吏脫不了乾系,他是二十歲入帝都府,從最低給的打雜的小吏做起,一路做到刑房司吏,在這司吏位置上乾十年了,在帝都府衙門整整幹了二十年,他要是不知,那就沒人知道了!”
第二日清晨,穆安之剛到刑部衙門,穿過刑部那氣派大門,向後在有扇黑漆月亮門,那就是穆安之現在理事的院子。他剛一進月亮門,就見自己房門前站著個青衣隨從,那青衣隨從是個熟人,唐家小公子身邊的小廝名喚平安的。
平安給穆安之行禮,連忙打開簾子,順帶招呼一聲,“爺,三殿下來了。”
裡間立刻奔出個紅袍小子,抓住穆安之便親切的喊了聲,“表哥,你可來了。我都等你半日了。”
“你等我做什麽?你不是在都官司麽,走錯了,比部司在我對面的院裡。”
“我知道。現在是表哥主理刑部,我先來跟表哥打聲招呼麽。以後表哥有什麽事隻管差譴我,我一定用心辦差。”唐墨閃著兩隻亮晶晶的眼睛說。
穆安之看他比李玉華都要稚氣,想著鳳陽姑媽為人不錯,他也不能不管唐墨,問他,“什麽時候來的?”
“我來好一會兒了,頭一天當差,可不能遲到。”
“走,我帶你去見見尚書大人,還有兩位侍郎那裡也打聲招呼。”
唐墨一路隻管點頭,穆安之說什麽他聽什麽,乖巧的不得了。穆安之都多瞥他一眼,清晨天氣不錯,老槐樹上的葉子掉的差不多了,黎尚書已從屋內迎出,連連拱手,“殿下有事,隻管宣召,老臣過去聽侯吩咐就是,怎敢勞殿下親至。”
穆安之還半禮,“尚書大人太客氣了,這是阿寶。”
“我大名唐墨。”唐墨立刻不樂意的盯自己表兄一眼,怎麽把他小名叫出來了。
“對對,唐墨。他過來向大人請安,正式到刑部任職,以後還得大人多關照。”穆安之與黎尚書關系不錯,這緣於穆安之的低調與黎尚書的客氣。
“早見過的。”黎尚書笑呵呵的請二人進屋說話,請穆安之上坐,一位年輕的令史端來香茶後便退下了。黎尚書說,“我與唐駙馬多年交情,阿墨你不是外人,無需拘謹。昨天我就交待了都官司把你的屋子收拾出來,你剛來,先適應適應,跟著許郎中學習學習,還有同僚間的相處。有什麽難處,隻管跟我說。”
唐墨點頭,俐落的起身一揖,“以後都仰仗大人關照。”
自黎尚書這裡出來,穆安之又帶他去見了兩位侍郎,然後才去的比部司,許郎中用侍奉鳳凰蛋的小心翼翼來接待這位長公主的小兒子唐墨公子。
唐墨對自己的屋子也很滿意,看一眼香幾上的玉香爐說,“這是沉香,這樣名貴的香料,是獨我這裡有,還是大家都有呢?”
許郎中笑,“侍郎大人吩咐過,讓我們用心布置。”
“以後不用這樣了,我平時很少熏香,有勞郎中大人了,可有什麽事吩咐我做?”
“您頭一天來,不妨先熟悉一二。咱們比部司俸祿贓贖、倉庫出納、丁匠工程、和糴收支、軍資器械,唐大人願意管哪樁到時隻管跟我講,我來安排。”
唐墨點頭,並沒有強要求。
許郎中並不怕服侍這些尊貴的小爺們,主要是小爺們智商正常,別惹事就成,唐墨表現的很好,沒有剛一來就搶差使乾。穆安之看比部司都安排好了,也就告辭回了自己院裡。
中午唐墨就帶著隨從,隨從提著食盒,一道找穆安之吃飯了,穆安之看他那十層大食盒,笑說,“姑媽這是怕你在刑部餓著。”
“我娘就這樣,她昨兒還說要先打發人過來給我收拾屋子,我死活勸她半日,她才沒叫人來,不然我就丟死人了。”唐墨看看穆安之比自己小一半的盤碟,“下回我也讓我娘給我用小些的碟子,弄這麽多菜我也吃不了。”
表兄弟在一處用的午飯,午飯後唐墨也沒走,他說在比部司沒意思,人人都當他貴少爺一般客氣的不得了,恨不能把他放高台上供起來,他就在表哥這裡了,表哥當他平常人。
穆安之一雙細長冷峻的眼睛眯起來,視線仿佛粹了冰直盯的唐墨臉上一層未褪的細小絨毛根根緊張豎起,穆安之方收回銳利眸光,淡淡地說,“總覺著你是有什麽目的?”
“哈哈。”唐墨乾笑兩聲,“表哥你就愛多想。”
看你這尷尬的一臉心虛假笑,我就知道自己沒多想。
陽光透窗而入,穆安之懶得理唐墨,抽屜裡拿出幾封請柬,丟給唐墨,“去把請柬送一送。”唐墨立刻屁顛屁顛接過,給穆安之跑腿去了。
穆安之府上的安宅酒,朝中旁人不請,刑部的人總要送幾張帖子出去的。
☆、七十一章
刑部除了黎尚書兩位侍郎, 就是鄭郎中段主事收到了三殿下安宅酒的請柬。唐墨給鄭郎中送請柬的時候, 許郎中也在,許郎中湊近看一眼, 可是給羨慕壞了, 因為鄭郎中的請柬後頭還備注了一句話:無需備禮。
許郎中感動的, “我也是對殿下仰慕已久啊, 也特別想去給殿下道賀。”
鄭郎中,“你可要點兒臉吧。”
“這有什麽不要臉的,我說的都是真心話。”許郎中整理衣袍, 還特讓鄭郎中無語的從袖子裡摸出一隻小靶鏡左右照了照, 就出去給三殿下請安了。
每每想到有這樣厚臉皮的朋友,鄭郎中就覺十分丟人。
鄭郎中的屋子就在穆安之屋子的隔壁, 許郎中出門就到,許郎中先是向穆安之表達了自己的一番欽慕之情,把穆安之肉麻出個好歹,唐墨看許郎中的眼神都有些怪怪的, 許郎中方道,“聞知殿下安宅酒就在後日,下官也實在很想去為殿下道賀。”
“難為你這片心。”穆安之自抽屜裡取出另一張請柬, 提筆寫了幾個字, 看唐墨一眼, 唐墨繼續充當表哥的小跟班, 取走請柬遞給許郎中。穆安之的眼神含笑,溫文儒雅, 帶著善意與期待,“隻管與鄭郎中一並過來,也熱鬧熱鬧。”
“謝殿下,下官一定去為殿下道賀。”
待許郎中高高興興的拿著新得來的請柬給鄭郎中看時,鄭郎中就一句話“無聊”,繼續低頭批閱公文。許郎中特意朝鄭郎中顯擺,“我這請柬是殿下親筆所書,跟你那可不一樣。我看你那張像梅典簿的字。”
實在是許郎中把請柬打開杵他眼前,不看都不行。鄭郎中瞥一眼,撲哧就樂了。許郎中得意的揚起眉毛,“羨慕吧?”
鄭郎中唇角翹起,端起手邊茶水,提醒許郎中,“自己瞧瞧。”
許郎中拿起請柬,一望之下也是哭笑不得,這的確是三殿下親筆寫的請柬啦,只是請柬最後特意備注一行字:期待你的賀禮。
許郎中鬱悶之中又是笑,“這可太不公道了。”
“有什麽不公道的,殿下知道我清貧,知道你有錢。”鄭郎中難得這樣興災樂禍一回許郎中,“有在我這兒閑磕牙的功夫,不如想想怎麽給殿下備賀禮。”
許郎中笑哼一聲,把請柬收回袖子,走掉了。
唐墨大概是初當差的原因,也跟穆安之討請柬,穆安之也送他一張“期待你的賀禮”的請柬,唐墨一臉純白地,“我娘說我還沒成親,不用自己單獨備禮。”
“你單獨要請柬,就要單獨備禮。”穆安之解釋。
唐墨當時就恨不能把自己的爪子剁了,怎見啥都想要啊~
好在唐墨也算是小財主,給表哥備份安宅禮還是不難的。
李玉華提前拜托二皇子妃代她進宮迎接藍太后與幾位公主,也替穆安之拜托二殿下代穆安之入宮親迎穆宣帝與太子殿下還有幾位小皇子,穆安之李玉華夫婦在招待提前過來的賓客。
穆安之李玉華要坐鎮府內招待來賓。
而且,在李玉華的強烈要求下,倆人一人一身紅袍,李玉華一身留仙裙用是今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