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在新伊城的愛妾。
杜長史對穆慶這種嗦很是翻了幾個白眼。
李玉華抱著倆兒子在府裡送別的穆安之,兩人成親以來,還是第一次分開,不說李玉華,穆安之就有千萬種的不舍,第一日行軍宿在帳中時,穆安之忍不住想,哎,大海一向是跟我睡的,我這出來,也不知那孩子晚上睡不睡得好。
裴如玉也很思念家中妻兒,這倆起碼是都見過兒子面的,還是一家兩個,可憐江,家裡媳婦剛有孕,如今穆安之親征,兒女私情自然都要暫且放一放。
至於穆安之為什麽要親征,這種話也只有紅梅姨這樣的婦道人家才會問,清君側的事,你藩王不親征,難道指望著屬下到帝都去幫你清君側,那清完之後,這功勞算誰的。再者,這是要命的行當,倘不是穆安之出身委實尷尬,不做皇帝就是個死,沒誰願意鋌而走險這麽乾。打頭的縮脖子窩後頭藩鎮,哪個部屬能幫你拚命來著?
所以,清君側之事,穆安之必然親征。
好在,天命不只在帝都,更在北疆。穆安之篤信這一點,不然木香姐的炮火不會趕這麽巧研製成功。所有人都這般篤定,再有陸侯這樣的名將,穆安之入關未費多少力氣,甚至覺著陝甘兵有點不禁打。
華長史倒是說,“當初讀仁宗本紀時,書上記載仁宗皇帝當年藩鎮閩地,馮飛羽當時在江南逆王麾下,曾用火h轟塌泉州城牆,當時我就不解,火h威力著實有限,如何能轟塌城牆,如今總算是明白了。”
“皆木香姐之功啊。”仁宗本紀是有這記載,可其後數年,並沒有□□類武器用於軍中。軍中用的火h仍是又笨又蠢,威力尋常,基本拋出去就是個大火球,效力比拋石機強一點。
故,穆安之有這樣的感慨。
裴如玉與有榮焉,“內子份內之事。”
華長史手搭涼棚朝前方長安城望了望,“信都送去這麽久了,怎麽還不見何總督出來。”
長安城是古之名城,百姓幾十萬,名勝古跡極多,穆安之既然勤王,就不說什麽仁慈的話了。但,能少流一點血,他是極願意的。
裴如玉搖著手中折扇,眼睛在陽光下眯起,“總督是一省大員,何家系出名門,想讓何總督出降,怕是不易。”
果然,最後,長安城開是開了,何總督率親兵與幾位文官出城,他親兵約摸百余人,其余兵馬侯於城內。
何總督容色肅穆,待至軍前,江請何總督的侍衛止步,親自護送何總督與幾位文官去中軍帳面見三殿下。
論關系,江是何總督的孫女婿,頭年老妻還著孫子送了許多東西給孫女使哪,結果,轉年孫女婿就跟著三殿下造了反。
一見江,何總督原本就面無表情的臉色簡直能直接鐵青。
好在江是個話少的,老人不痛快,他也不多話。
一行人就這樣默不作聲的到行往中軍帳,周圍除了微風送來的路旁樹梢草從的蟲鳴聲,偶爾傳來的鳥啼,便是靜默的走路聲與行走時衣料摩擦的聲響。何總督神色冰冷,隨在他身後的幾位文官亦是不假辭色,只是周身執刀將士那等森然的兵銳之氣令幾位文官不禁生出幾分懼意。
如今天氣好,穆安之也沒在帳中呆著,站在帳外跟幾位文官武將說話,遠遠見江引了何總督一行過來,就有心想禮賢下士,走兩步迎一迎何總督,畢竟這是江的祖父,算是可爭取的人物。
當年他就藩時路過長安城,何總督送他幾十車皮子。
穆安之剛一抬腳就被裴如玉拉住,裴如玉扣住他的手,聲音略高,“請殿下安坐,何總督率諸官員過來給殿下見禮!”眼神往邊兒上的胡凳上一掃,穆安之隻好過去坐了,給裴如玉一眼色,讓裴如玉別太拿捏架子。
何總督雖上前,卻並不行禮,只是一揖,問道,“平疆王封地在北疆,如何到我陝甘之地,藩鎮離藩,必要有朝廷明旨,不知王爺可有旨意?”
“陛下為太子所謀,內外交困,軟禁帝都,今本王便是要前去帝都,撥亂反正,還政於陛下。還請何總督認清奸佞是非,助本王一臂之力。”
“殿下說太子謀篡朝政,不知殿下可有證據?”
“有。如今龍虎營、禁衛軍皆由太子把持,等到帝都,你親自見到陛下,就知本王所說是真是假。”
“看來殿下是沒有確鑿證據。”何總督十分痛心,“殿下可知,藩鎮擅離封地,實屬死罪。”
穆安之原本還想禮賢下士,結果叫何總督三兩下就給問煩了,直接翻臉,“少廢話,陛下還在哪,雖說是給我北邊兒莊子打理,知道有人違規奪家業,我還不能回家看看了。死罪也是以後的事,先前看你這老頭兒挺明白,如今看來也是個傻的。如玉,給他念念咱們的章程。”
裴如玉立刻上前一步,大聲說了三殿下行軍的規矩:第一,不擾民,城內一切如常便好。第二,只要官員配合,也不擾官。第三,但有不從,殺無赦。
裴如玉陰森森的說出那句“殺無赦”時,幾位隨行官員的臉色瞬時轉為慘白,何總督則愈發淡定。端從膽量上看,何總督也是配做一地總督的。
何總督認真聽完,頜首,“望殿下守此信諾。”
他道,“殿下既已兵臨城下,聽聞殿下火炮十分厲害,長安城守軍有限,城中軍民數十萬之眾,本官不忍軍民受兵伐之苦,不得已答應殿下借道之事。殿下請吧。”
何總督這突然之間又明白事理了,讓穆安之頗是意外,不禁笑道,“好好,老何你還是明白事理的嘛。”
就見何總督一幅貞節烈婦的神色道,“今日請殿下入城,實非得已。下官身為守土大員,唯死以報君王。”懷裡掏出匕首就要摸脖子,裴如玉上前一步擋在穆安之面前,江眼疾手快啪的一掌拍在太嶽丈的後脖頸,直接把人拍暈,將人連匕首一起接懷裡,抬頭說,“殿下,咱們先進城吧,有事城內再說。”
穆安之一幅你小子機伶,甚得我心的神色,不管何總督堅不堅貞,都先進城。穆安之的目的不是收服一個何總督,他的目的地在帝都,不論穆安之還是手下將士,是連半刻鍾都不原耽擱的。
至於何總督,醒來後被裴如玉以敢自盡就去蜀中刨你家祖墳相威脅,江則到內宅裡把事情原委輕重跟太嶽母說了一通,又說媳婦眼下有了身孕,下半年您老人家就要做曾外祖母雲雲。江有一句話說的很實在,“若是祖父放心不下陝甘百姓,更當振作起來安民撫民,一死容易,他老人家一死,成全百年清名,可陝甘立刻群龍無首,還不知多少百姓流離失所,不能得到安置。”
何老夫人自是不想老頭子死的,也是百般苦勸,還把孫女婿這話拿出來,何總督譏誚,“反賊也知有百姓流離失所,也知要安撫撫民,既知此理,何以擅起乾戈,行此悖逆之事!”
何老夫人又拿出江的另一句話,“東家自己兒子爭產,做夥計的要死要活,也不值當啊。”
“你懂個屁!”何總督險沒從炕上跳起來,指著老妻一頓大罵,“江山是陛下的,可黎民百姓何辜?戰火一起,受涉及的百姓何止千萬,這是朝廷多少年積攢下來的元氣啊!”待見老妻臉色鐵青,何總督慢慢理智回魂,猶疑的問,“這歪理是誰跟你念叨的!”
“你管誰跟我念叨!孫女婿還不是好意,你愛死死吧!”一甩手,老夫人也走了,她兒女雙全,孫輩都十幾個,也不肯受老頭子的氣。
何總督到底心系黎民,沒再死了。但他也不去給三殿下行禮問安,三殿下要征糧的事,他知道攔不住,索性隻當不知道,半點忙都不肯幫。
穆安之也不用他,江把小舅子找了來,小舅子對長安城熟的很。待征足糧草,果然如穆安之先時所言,並不在長安城久待,立刻率兵前往河南。
洛陽府。
洛陽王二皇子覺著簡直活不了了,聽說老三帶著大軍殺往帝都來了,他這洛陽城,是老三到帝都的必經之路,這可怎麽辦哪?
二皇子跟長史商量,“要不,我回帝都問父皇拿個主意?”
長史很想吐血,不得不提醒他,“殿下,無諭私離封地,死罪。”
“那可怎麽著哪,我的天哪,聽說老三是神擋殺神、佛擋殺佛,現在已是六親不認了!”二皇子來回轉圈,最後以掌擊拳,“雖說藩鎮不得擅自離藩,可等萬難之時,還是回帝都拿個主意。”
長史官們勸不動二皇子,隻得央二皇子妃好生勸解寬慰二殿下,這時候回帝都,算怎麽回事呢?打不過可開門納降,不想降,寧可與城俱存亡,也不失為藩鎮骨氣,這急惶惶的跑回帝都避難,叫人怎麽說呀。
二皇子妃也被二皇子的餿主意氣個好歹,怒道,“從未聽聞強盜要來東家提前出逃的道理,就是三殿下拿著刀來砍了我的腦袋,我也不走!要走你走好了!”
二皇子大概是給流言嚇破了膽,他,他真的走了。
所以,當穆安之策馬站在洛陽城外時,洛陽等一應官員隻得向二皇子妃請示。這些天來,城中百姓也是人心惶惶,二皇子出逃的消息,瞞得過旁人,瞞不住河南巡撫,二皇子妃如實說了。這位巡撫姓謝,謝巡撫的主意,斷不敢將此事泄露出去,為安撫洛陽百姓,二皇子妃還時不時帶著閨女出行,或是在府中擺個茶宴花宴的,見二皇了妃如今悠閑,官員士紳們揣度著,大概是無礙了,如今能心下稍安。
如今穆安之人馬已到,信使也派進城內,信使不是旁人,正是裴如玉。這是穆安之的意思,裴如玉自幼與他一道在宮中,與二哥也是熟的,熟人見面好說話,縱穆裴二人神機妙算,也是人算不如天算了。
謝巡撫只能跟二皇子妃商量對策,謝巡撫道,“裴如玉難纏的很,剛一直說要見咱們王爺。我只能安撫他一時,拖得久了,怕他要起疑。”
二皇子妃說,“他無非是想借舊時交情說服那狗東西開門納降罷了。”自從二皇子一人跑路,二皇子妃與他的情分算是徹底斷了,從此便以“狗東西”呼之。謝巡撫每每聽到,心下深覺罵的好!
“依娘娘看,眼下咱們要如何應對?”
清晨的陽光自敞開的窗格湧入,空氣中帶著柔和的花香,二皇子妃平生第一次遇到這樣的難題,她雖早有思量,可真正事到臨頭,仍是猶豫了。她的決斷,影響的不只是她今後余生,還有洛陽城幾十萬官民百姓。
二皇子妃踱著步子,良久,目光落在窗外綻放的薔薇花上。她不是文死諫武死戰的忠臣良將,她也沒什麽國之大義,她心中最私密的一點希望就是女兒能平安順遂的長大,再大的願意就是希望世間太平,百姓安居。
“謝大人,你先下去。你是個好官,這些日子,殫精竭慮安撫百姓,都是你在盡心。你是外臣,王爺既不在,城中事便由我做主,一切與你無關。”二皇子妃不苟言笑的在自己與謝巡撫之間劃出一道溝壑。
謝巡撫卻是心頭一震,明白二皇子妃是自己要將這責任擔起來。三皇子鐵蹄臨城,不開城門,便是等著戰事,可說到底,穆安之是姓穆的,也不是非我族類,其心必異,一定要死戰到底的身份。開城門,以後難逃罵名。
謝巡撫心中感激,卻是不能答應,他道,“娘娘,下官也是一地巡府,按理,藩王無涉軍政。怎能在這個時候獨將這千斤重擔讓娘娘來挑,下官與娘娘同進退。”
藩王其實很苦逼,像穆安之這種掌軍政的還好,如二皇子這種,軍政都不歸他管,可一旦臨敵,他還得出面湊人頭,也夠悲催的。
但,二皇子妃這樣的擔當,卻令謝巡撫由衷敬佩。
眼下也不必在這上頭客套,二人大致商量出內個章程,然後,二皇子妃道,“把裴狀元叫進來,我小時候進宮也時常見他的,都是熟人,就是那狗東西在,他也頂不了大事。眼下三殿下如狼似虎,帝都那邊兒一直沒動靜。三殿下既譴使前來,可見也是不願意打的。倒不若先談一談條件。長安那裡都沒頂住,何況河南,先前三殿下來賑過災,百姓們對他印象好的不得了。”
謝巡撫一歎,“是啊,好幾個城都是一叫就開了。”
既然要談條件,條件分兩種,一種是為自己爭利益,另一種是為旁人爭利益。穆安之給裴如玉的自主范圍非常大,但,二皇子妃的條件仍是讓裴如玉為難了。因為,二皇子妃心中藏私,談過城池的條件後,她加上自己的條件:若她開城池迎大軍入城,穆安之得帝位後要答應讓她與二皇子和離,而且,囡囡要讓她養育。
雖然裴如玉也覺著二皇子這種甩下媳婦孩子滿城百姓自己偷摸逃跑的行為,簡直不是個男人,可穆安這上頭就倆哥,太子是一次要消滅的,二皇子這位碩果僅存的兄長便得是安撫加恩的那個,二皇子妃要帶著孩子和離的事,裴如玉真不好自己作主。
他回去請示穆安之,穆安之也險沒給他二哥這沒臉皮的操作閃了腰,勉強扶著棵路邊小樹說,“老二這……這可真是……難怪二嫂要跟他和離,哪個有骨氣的女人跟這種男人過日子!”雖說是他與太子之爭,可二皇子乾出這種事,穆安之都覺面上無光。穆安之直接就答應下來,“你去告訴二嫂,這事我應了。二嫂認識我這些年,也知道我的信用,以後我在一日,不論二嫂二哥在何位,囡囡都是皇家郡主,我這個做三叔的斷不會委屈了侄女。”
整個河南都對曾經來賑過災的三殿下抱有感恩之心,所以,河南是一路行來最順利的地界兒了。穆安之進城時都不禁對陸侯感慨,“百姓們還沒忘了我。”
陸侯點頭,“百姓是最重恩義的。”哪個官員清廉自守,哪個官員愛惜百姓,哪個人修過橋,哪個人鋪過路,可能官員也不過一兩任的過路官,百姓們卻能記上三年、五年、十年、二十年、五十年……頭髮花白、牙齒搖落的時候,可能不知哪天想起,也會跟兒孫晚輩們念叨一句,哪年哪月出了什麽事,哪個青天大老爺辦過什麽事,幫了咱們的大忙……
兩人正說話間,自城頭閃電般劈下一道刀光,那刀光快到極致,穆安之只見一道雪亮殘影印在眼瞳深處,轉眼刀光已至近前!
快到來不及呼救!
刀鋒自穆安之耳際掠過,殺意凜凜,如有實質!
那一刀的目標是陸侯!
穆安之目眥欲裂!
陸侯多年宿將,武功自然不差,但陸侯絕非江湖上單打獨鬥的武功高手。
陸侯驟然拔刀,但有一人比他更快,原本懶洋洋騎馬伴在陸侯身畔的唐墨比所有人都快,他根本沒看到刀,足間便已甩脫馬蹬,騰空而起時腰間寶劍如長龍般出鞘,錚的一聲刀劍相擊,明明只是兵刃撞擊時的脆響,此時落在眾人耳中卻若在你耳邊敲了記金鍾般,震的人耳膜生疼,心神失守。
這一聲脆響之後,方是戰馬長嘶,侍衛們呼喊著,“護駕!護駕!”
謝巡撫更是嚇的心神俱裂,大喝道,“殿下請先入城!”
穆安之先確認陸侯無恙,視線轉而如刀般刮過謝巡撫,謝巡撫額間冷汗涔涔,他可不知道這是怎麽回事啊!穆安之再看向那行刺之人,陸仲陽!
看來,的確不與謝巡撫相關,謝家一向高傲,不可能與陸家同流合汙。
陸侯平生遇險無數,剛剛更是險象環生,他已聞到那刀鋒襲卷而至時濃烈的血腥氣,陸侯幾乎都認為,此次怕是要有死無生。但,就在那一刹那,一道更快的劍光架住了那道自上而落的刀鋒。
陸侯便見他那傳說中武功很高的暈血女婿轉眼間已與陸仲陽交了上百招,陸侯從未見過唐墨用劍,對於人人都說他女婿是高手中高手這件事一直是耳聽為虛,但此時,唐墨便如同一柄出鞘的絕世寶劍,種種加諸在唐墨身上的今上嫡親的外甥、長公子心愛的么兒、三殿下的表弟、陸侯的女婿……所有一切外在的頭銜在這一刻都悉數遠去,這一刻,你只能想到兩個字:
名劍。
不是唐墨的武功高低如何,而是你看到他就會想到劍,他整個人仿佛已如手中寶劍合為一體,人劍合一,便當如此。
☆、完結章中下
完結中下
相比於劍, 刀本身更為霸道,而且,自上劈下比自下橫架更有天然的力道優勢, 何況, 陸仲陽已是宗師境高手。唐墨武功再高, 離宗師還是差點的,他能擋住陸仲陽偷襲的第一劍,莫說旁人,陸仲陽都頗是驚訝。
這說明, 唐墨武功已不在林程之下。
但, 仍遜陸仲陽一線。
這一線,讓陸仲陽的刀勢愈發詭譎難測, 唐墨的劍也快到極致, 旁人望去甚至只能看到兩團虛影在交手, 但, 劍氣刀光所至,他二人十丈之內已無人煙
將領們各自去安頓兵馬,裴如玉有心勸穆安之先去避一避,穆安之說,“我才不去,我去了你自己在這兒看,我也想看。”
陸侯也十分關心自己的寶貝女婿, 自然也要旁觀的。親王殿下與陸侯都不走, 其他官員, 上年紀如華長史雖看不出什麽門道, 也覺著刀光劍影十分神奇。
要說最激動的莫過於穆安之陸侯的近衛,以及軍中高手, 別看是給穆安之陸侯做近衛,可大都是成名高手,而這其間,便有諸多武當弟子,此時真是人人激動、個個澎湃,無他,唐墨的師父徐師父就是出身武當,唐墨算起來是正經武當弟子。
他們武當被少林這些慣會裝淡泊的禿驢壓了多少年啊,終於有出頭之日了!看咱小師叔(小師爺)這功夫,這就是咱們武當的楷模啊!
唐墨因自己師父的原因,在武當的輩份很是不低。
唐墨曾說過,一流高手與宗師只差一線,但這一線,便是天塹。
鐵金色的劍身應聲而斷,唐墨後退一步,望著手中半截劍柄,一時怔仲,仿佛未回過神來。陳簡看到唐墨唇角滾下的熱騰騰的鮮血,不禁心下大急,大喝一聲,“小寶!”陸仲陽的刀勢已到,眼瞅就要將唐墨劈成兩半,陳簡再按捺不住,縱身撲去,卻是被一道無形屏障彈回身形。
裴如玉上前扶陳簡一把,“別急。”
就見唐墨已松手棄了手中半劍,腰間一抹,另一柄長軟劍靈蛇般纏住陸仲陽的刀鋒,陳簡松口氣,是的,小寶以往最常用的是這把長軟劍。
唐墨其實根本沒有聽到陳簡的斷喝提醒,更不知外圍觀戰人的心焦擔憂,他什麽都聽不到,甚至什麽都感覺不到,身上的刀傷,丹田的枯竭仿佛都不再存在,他進入了那樣一種玄妙的狀態,所見所感,唯有面前這把刀。
再詭譎的刀法似乎都簡單了,刀鋒攜帶內氣的軌跡印在他的瞳仁,他來得及接下這所有招式!
諸人只看到陸仲陽刀勢愈猛,唐墨的劍初時還略有遲滯,但轉瞬間,唐墨的劍開始加速,他整個人仿佛快成一道光,洶湧的劍氣排山倒海而來,無形的威壓竟逼得周遭人再退出數步。
太陽不知何時移至天空正中,熾烈的陽光如同一把烈焰,騰的點焰唐墨體內枯竭的內息,那一瞬,無邊無際的內息在每條血脈經脈沸騰燃燒,唐墨感覺自己如同被造物重塑,他一聲痛吼,身邊溢出無數劍氣,竟迫得陸仲陽倒飛出三步。
長刀輕吟,陸仲陽握住刀的手臂竟被劍氣所噬,微微發顫,他不可置信的望向唐墨:怎麽可能,唐墨在進階宗師境。
陸仲陽的第一個念頭就是:殺了他!
這並不源於陸仲陽與唐墨有什麽深仇大恨,亦不源於只有殺了唐墨,才好再對陸文嘉下手,而是陸伯仲最直覺的反應:殺了他!
唐墨說過,到宗師境之人,鮮少有寡廉鮮恥的小人,因為宗師境後,對世間的看法會完全不同。所以,也很少有宗師會乾刺殺偷襲之事。
但,這話只是唐墨自己對宗師境的認知。
宗師境是武功境界,光明堂皇的武功修至至高可以進入宗師境,那麽,相對的,陰毒詭譎的武功修至極至同樣可以進入宗師境。
但,別忘了,人可以修習武功,而武功同樣可以影響修習的人。
如唐墨,他不願意用武功做刺殺之事,陸仲陽卻無此顧慮。
所以,不是因為陸仲陽與唐墨有仇有怨,他所修習之功,他平生秉性,就讓他做出這個選擇:殺了他!趁他還沒有穩固宗師境之前,殺了他!
這是一種陰毒,更是一種嫉妒!
所有人揣度陸仲陽殺陸伯辛,都會想到殺父之仇。
那麽,父仇之外呢?
有沒有對兄長的嫉妒?
世間怎麽會有這樣出眾之人,你再如何辛苦如何輾轉都做不到的事,他輕輕松松就能完成。你苦苦追尋的東西,他輕而易舉便能拿在手裡。
世間怎麽會有這樣討厭的人,這個人,偏不是陌路人,偏是自己的兄長。
盡管人人都羨慕你的好運,盡管人人都在說,有這樣的兄長,還有什麽好擔心的呢?可是,那厭惡仍是一日日的加深。你那樣的努力那樣的勤奮,所有的付出都會成為太陽旁邊的星辰,只要太陽在一日,沒人看得到頭頂星光。
多麽讓人厭惡的存在啊!
厭惡到讓人想,殺了他!
唐墨覺著可能過了一生一世那樣久,事實上只是短短一瞬!
唐墨覺著自己馬上就要被體中內息燃燒怠盡,他仿佛置身丹爐火海,他馬上就要化為灰燼!
但就在此時,一道陰詭至寒的刀意劈開火爐,唐墨的視線中重新出現那抹刀鋒。一瞬間,唐墨的神思如同點點涓流,在這烈焰中匯聚成線,一點清明在他靈台點亮,他終於想起來,他還有戰鬥在繼續!
那一刻,仿佛一縷太陽之火落在唐墨劍鋒之上,烏金寶劍發出熾烈刺眼的光芒,直刺陸仲陽要害之處!
陸仲陽長刀結出一層寒霜,刀鋒所至處,無不寒意浸苦。
如同太陽落入寒淵,烏金寶劍上熾光一弱,刀鋒霜寒亦漸漸凝結成珠,一冷一熱間,長刀以劍鋒為中心蜿蜒生出無數龜裂,哢的一聲,如同冬日折斷的冰棱,長刀寸寸斷裂!
唐墨劍氣呼嘯,一時間,不知是劍意帶動唐墨,還是唐墨帶動劍意,亦或二者早不知彼此。唐墨隻覺心中一陣歡喜暢然,這歡喜,是來自他,還是來自於手中寶劍,已是分不清了。
第二劍劍勢之威,竟更勝前一劍,仿佛天上的太陽都被這劍勢所攝黯淡幾分,諸人紛紛閉上眼睛,待再睜開眼,只見熾光之後,陸仲陽所在之地皆為焦土,地上除了幾片斷刀殘刃,再無他物。
如果以往人們對宗師境還沒有確切的認知,那麽此時,所有習武者都已明白,何為宗師!此時望向唐墨的目光,夾雜著無數的歡喜、讚歎、羨慕、感慨……
天哪,他們竟然有幸得見一場宗師與宗師的較量。
唐墨長劍垂地,微微氣喘,左右四望,一滴血都沒看到,他奇怪的問,“人呢?”
大家齊齊摔倒:人不是被你一劍殺沒了嗎?
陳簡多麽的為他家小寶高興啊,他忍不住上前跟他家小寶賀喜。唐墨也很高興的去找他家阿簡,他要跟他家阿簡說:他現在是宗師境啦!
結果,就在離唐墨三步遠的時候,陳簡隻覺劍氣襲來,立刻後退,便前襟袍擺都被割出無數細小刀痕,若不是陳簡避的快,被切割的就是陳簡本人了。
陳簡驚愕的望著唐墨,唐墨連忙後退兩步,他想了想,讓大家離他遠些,“我剛晉宗師境,劍氣太盛方會外溢,過些時間就好了。”
聽得一乾高手各種羨慕,盡管他們對劍氣都不陌生,但修練出劍氣都是下過苦功的。看人家宗師,劍氣多的都控制不住蹭蹭往外亂冒了。
唐墨其實很鬱悶,他晉宗師境這樣的大好消息,竟不能擁抱一個親戚朋友還有他家阿簡。而且,他現在連馬都不能騎了,於是,別人騎馬他走路,用穆安之的話,“小寶,我們先往城中安置,你自己輕功過來吧。”
陸侯已經從震驚中回神,忍笑建議,“你還是走路吧,輕功離人近了容易傷人,踩個屋簷瓦片的還容易給人家拆屋子。巡撫府離這兒也不遠。”哎喲,我女婿原來真是超一流的高手啊!
陳簡很主動說,“我陪小寶一起走。”
唐墨感動地:還是阿簡好。
於是,唐墨成為第一個全無架子的宗師。他現在連進門都要小心眼,進大門時,巡撫府的大門寬闊還無路,可門檻卻被唐墨劍氣一掠化為齏粉。在巡撫府中,唐墨都沒往屋內去,怕拆屋子,他在巡撫府花園尋一處結實石亭,在石亭中盤膝打座,穩固境界。
雖則遇到陸仲陽刺殺,穆安之卻是神清氣爽、心情大好,坐在巡撫府中堂得瑟,“我就說小寶關鍵時候最頂用,這孩子,果然不愧我們家最有武學天分的孩子啊。年紀輕輕的,便是宗師了。”謝巡撫連忙說,“恭喜殿下,也恭喜陸侯得此愛婿。”
陸侯所有見到陸仲陽時的壞心情都因唐墨擊殺陸仲陽入宗師境一掃而光,陸侯道,“我也不知這孩子武功這樣好,以往不曾見他出手。”
“小寶心善,他也不好鬥,不常出手。”穆安之很為唐墨高興。
其實,唐墨吧,他不是常不常出手的事。
這一路隨軍,倒不如何嬌氣,但有一樣,唐墨見不得血,每有戰事,他從不上前線,自己個兒在後方帳子裡呆著,聞到血腥味兒就不好受。戰事結束後,還會拿出銀子給當地百姓收攏屍身,起碼一人一口薄棺下葬吧。
有時還要心慈意軟的掉幾滴眼淚,這也就是唐墨背景夠硬,他是三殿下的親表弟,陸侯的好女婿,底下人私下嘀咕幾聲,明面上是不敢說什麽的。
別說唐墨武功高了,尋常大家隻以為他腰上挎的劍是裝飾哪。
不想,人家當真是深藏不露。
人家宗師!便是未晉宗師前,就憑人家的武功,那也不是尋常人能比的!
所以,唐墨先前種種不合時宜的舉止,如今再看,便都成了別有深意。那些私下笑話過唐墨的人,都恨不能抽自己倆嘴巴,唐宗師那是能隨便嘲笑的嗎?
阿彌佗佛,還有跟唐墨關系好的已經在琢磨,能不能請唐宗師指點一二啊。
還有一乾出身武當的弟子們,已經心下算盤著給小師叔(小師爺)道喜了。
穆安之在巡撫府略坐,謝巡撫告聲罪,下去查陸仲陽隱藏城牆行刺之事,穆安之到二皇子府上,也就是洛陽王府拜會二皇子妃。別看穆安之如今實權藩王入城,二皇子妃也答應開城門相迎,可這是為了免去一場戰火,讓二皇子妃親迎穆安之,這是絕對不能的。
二皇子妃現在還是親王妃,論輩份還是穆安之的二嫂,她有自己的矜持。
穆安之便親自走了一趟。
二皇子妃仍是舊時模樣,不過,得日溫婉中多了幾許堅韌,面對穆安之也十分優雅從容。二皇子妃家的小閨女已經四歲了,玉雪可愛的模樣,會脆脆的喊三叔,說話可流俐了,還會問三叔從哪裡來,請三叔吃她家的果子,是個小話癆。
穆安之已經半年沒見家裡雙胞胎,心裡就很喜歡小囡囡,抱她在膝上逗她說話,心下暗道,二哥也真不配做個爹,就算跑路,也該帶上二嫂和孩子啊。
一時,二皇子妃讓嬤嬤帶了閨女出去玩兒,她也沒說什麽忠臣大義,而是問起三皇子妃和雙胞胎的事,李玉華懷孕生產,二皇子妃都是算著時間打發人送了賀禮的。
穆安之說,“我出來時,雙胞胎剛學會爬,還不會說話哪。一轉眼,周歲禮都過了。”
“三弟妹不容易,你在外打仗也不容易,如今這些事我也不懂,就盼著大家夥都平平安安的吧。”
二皇子妃言談性情,無一不讓人敬重。
出河南境入直隸府,在邯鄲城,穆安之便遇到直隸大軍。
陳總督親自取出穆宣帝親筆所書聖諭,命穆安之立刻率軍回北疆,穆安之根本不信聖諭為真,堅稱,“太子矯詔!”
陳總督道,“三殿下有所不知,廢庶人穆祈之逃往海外,如今陛下已撥亂反正,重整朝綱。”
“不可能。那陸氏呢?”
“后宮陸氏一並廢為庶人,陛下長女嘉祥公主、罪臣秦廷皆跟隨穆祈之逃往海外,前國公府陸氏已被刑部緝拿,如今三司會審,查其罪狀,明詔天下。”
穆安之不知世間還有這樣的騷操作,心裡恨不得將穆祈之活剝了皮,他面色數番變幻,最終道,“我不信!除非讓我親至帝都,親眼所見,我方信!”
不能退!
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