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覺自己不知不覺中招，蘇宸二人心中一凜，在離了仙宮進入孽欲領域後，仔細探查一番體內狀況，幸而修為未曾跌落，實力仍在。

　眼看幾位大羅金仙再度欺身而上，蘇宸將千綺星鈴索一甩，孽欲領域中頃刻間升起一道星空領域，給了他們喘息之機。

　秦楚陽將雙劍一揮，一道彎月狀劍光擊出，無境繁星霎時淹沒了視野中的一切。

　他二人皆為仙尊，合力一擊，威力更是深不可測。

　“不要擊殺這些仙人。”法智提醒道，“雖說眾仙被攝去心神淪為傀儡，但對方若想要將他們徹底煉化，得費上好一番功夫，越強者越是如此。你們兩位仙尊被半囚困於仙宮之中，對方卻遲遲沒有動手，便是這個道理。”

　蘇宸皺眉：“那我等應當如何？要不就隻好先困住他們咯？”

　秦楚陽將劍招一收，雙劍合一，化成一柄飽含生機的青金長劍。

　長劍掃蕩，目光遍及之地，齊刷刷長出萬千靈植，蔥蔥鬱鬱，自成壁障，成功阻隔了眾多仙人的進擊。

　法智點了點頭：“先隨小僧來吧，如今仙界支離破碎，唯有無方輪回鏡所在之宙天禁地不受其侵害。”

　無方輪回鏡為此界因果輪回之器，無心無靈，超然仙界之上，同時位於此界盡頭與初始之地，是為萬千交錯之地的縫隙，無人能左右其運轉，即便是仙尊也是一樣。

　至少，史書上未曾有關於啟動無方輪回鏡的任何記載。

　而作為通曉仙界一切禁忌的仙尊，蘇宸和秦楚陽自然知曉無方輪回鏡的存在與特殊性，可除了試上一試，他們目前還有其他辦法麽？

　現下仙界已經被孽欲領域所覆蓋，原先的格局被打成混亂無序，如若單單以他們的力量去找尋，只怕要浪費不少時間。

　好在看法智的反應，就知道其應當是清楚去路的。

　果不其然，當他們問及此事後，法智道自己於孽欲領域被追殺多年，幾乎是將整個仙界給跑了個遍，前些年偶然間發現了宙天禁地，隻道在那裡至少能夠抵擋尋常仙人們，因此便常年避居此地，直到自己覺察到早年留在傳國金璽的印記被激發，這才會趕往蘇宸二人所在的位置。

　三人一邊運轉仙元，在孽欲領域之中生生開辟一條道路，然而即便他們有重重掩護，但孽海的雙瞳依舊用一種諷刺嘲笑的眼神看著他們，仿佛在嘲笑他們的不自量力。

　法智：“對方實力雖超越仙尊，但沒有問鼎道祖，如今他憑借一己之力打壓仙界，已經分不出余力同我們廝殺，不必擔心。在這種特殊關頭，借助無方輪回鏡回溯因果時間之力，我等興許能削弱對方力量，屆時一擊滅殺。”

　仙尊之上的存在，便是道祖。

　道祖執掌天道，擁有遠超仙尊的力量，至於更具體的消息卻沒有哪裡有所記載，仙人們也僅僅只是知道“道祖”這個名稱的存在而已。

　是否有道祖，何時有道祖，道祖是何人，如何化為道祖……種種疑問，至今不得解答。

　目前能肯定的是，與其在不利於自身的地方鬥法，倒不若先抵達宙天禁地，看看能否尋到解決之法。

　雖說無方輪回鏡同樣也是眾人所面對的謎團，可至少眾人前進的大方向已經在了。

　暫時無解的法子就這麽擺在了他們面前，蘇宸二人緊繃的心弦終於松了下來。

　好在他們目前沒有陷入手足無措的糟糕境地，白白與那些仙人們血拚浪費時間。

　另外，蘇宸二人對於仙界傾覆之亂還存在著諸多疑問。

　“法智，仙界既已淪陷，你又是如何幸免於難的？你的修為應當是在大羅金仙以上，但是未達仙尊，照理來說，孽海會將你達成最先要去除的障礙。”

　“確是如此。”法智寬厚一笑，盡顯慈悲與智慧，“那孽海說白了也不過是孽欲天魔之尊，如今，小僧佛道圓滿，無欲無求，心境超然生死萬物之外，早已不受孽欲左右。說到底，目前小僧一切成就的契機，還是兩位施主轉交的佛心。”

　冥冥之中，自有因果。

　當年蘇宸和秦楚陽機緣巧合地去往了平行世界，認識了另一個法智，回來後又將佛心交給眼前的法智……而到現在，便是由對方來幫助他們兩人，幫助這個世界了。

　“那我二人飛升之日，迎接的眾仙分明沒什麽問題，我二人在仙宮中呆的這些年，實際上又是過了多久？”

　諸多疑問盤旋在兩人心中，不得不問。

　法智回答：“仙界淪陷已久，你們飛升之日，仙宮已經被孽海分離，相當於對方操縱傀儡，同你們演出一場戲。那些仙人靈智尚存，元神未滅，那孽欲之力深入他們的本能之內，勾起了他們的種種欲.望，他們因欲而動，你們無法覺察，乃是情理之中。不過有一點可以肯定的是，目前對方並沒有左右時間之能，也無法影響你們的感官。”

　如此……甚好。

　蘇宸和秦楚陽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另一方面又暗自歎息：偌大仙界，最後能夠與孽海爭鬥的，居然只剩下他們三個。

　數年之後，在穿梭了成千上萬的時空縫隙後，他們順利抵達無方輪回鏡所在之地——一座環繞著無形禁製的破碎浮空島。

　這就是宙天禁地，不似蘇宸二人原先想象中那般遼闊，反倒是淒涼極了。

　在一片姹紫嫣紅中，只有此地還保留著最初的混沌，某種意義上說，也是格外引人注目。

　無方輪回鏡為一面高約千丈的黑鏡，其鏡面均勻地覆蓋著一層濃鬱得無法劃開的墨色，不可映照任何物品，附近也未有其他力量盤旋環繞，在幾人看來，似乎就是一面特殊的“破銅爛鐵”。

　蘇宸輸入仙元，如同石沉大海，又滴入許多血液，那血液未能被鏡面吸收，就滑落至地面，留下一小片血窪。

　另外，包括不限於神識，以及仙術、體術、劍術等各色手段，不同力道的也都各自試過，但無方輪回鏡依舊未能給出絲毫反應。

　雖說令人很是鬱悶，另一方面倒也驗證了此鏡的不凡。

　至少並非是蘇宸在看了第一眼後得出的“這是破銅爛鐵”的結論。

　“這面鏡子，該如何啟動？”

　蘇宸看著依舊雲淡風輕的法智，覺得對方肯定也不知道啟動之法，否則早在第一時間便說明了。

　裝得倒是跟二五八萬似的。

　“小僧不知，不過小僧並未裝蒜，不過是心性使然，無欲無求罷了。”法智微笑道。

　對於自己暗地裡說人壞話被看出來的事情，蘇宸本身倒是不尷尬的，甚至他可以直接對法智說“我覺得你在裝逼”。

　他道：“果真是無欲無求，就算是世界毀滅也不放在心上了，那麽驅使你與眾多仙人對峙的動力是什麽，又是什麽驅使你幫我們引路？”

　法智祥和道：“雖說無欲無求，可小僧還是能思考對錯之事的。現下孽海舉動是為錯誤，小僧便全力製止。至於我幫你們引路……兩位施主既同我為友，便是豁出性命也在所不辭，引路不過是小事罷了。”

　蘇宸和秦楚陽對視一眼，真心覺得他們看不透對方所想。

　一方面對世界毀滅報以淡然之態，另一方面卻覺得孽海做錯了便要製止，所以……世界毀滅等同於錯事沒錯，面對錯事便要加以製止也沒錯，可法智說出來的意思就不一樣了……

　無論事態大小皆一視同仁、全力以赴的氣概麽？

　似乎從始至終，法智都圍著一層神秘的面紗，興許這是與他修煉佛道有關。

　“看不懂你，不過能看出來你並非壞心。”蘇宸忍俊不禁，“下次請說大白話，別七拐八彎的，別人聽起來費勁兒。”

　法智不可置否。

　正在三人繼續研究啟動無方輪回鏡之法時，異變陡生！

　領域外的空間塌陷，化作大片大片的虛空，一股冰冷的危機感驟然傳來，如同一柄斬首大刀，突兀地出現在他們面前。

　“這裡好生熱鬧。爾等與其苟延殘喘，不若歸於吾之懷抱，屆時吾等共同踏入永生，豈非雙贏之局？”

　孽海竟也跟了過來！

　便見其視屏障為無物，生生將宙天秘境撕開，好整以暇地打量著他們。

　至於那些被他掌控仙人，則是沒有跟進來。

　嚴格來說，目前這些仙人們與孽海是不同的個體，在具備與仙尊相仿的強大實力前，這些仙人是進不來的。

　三人未曾猶豫，甚至懶得與對方多言，刹那間便將各自仙術招呼到孽海身上。

　就見法智背後生出一株雙生娑羅樹，樹枝拱成圓盤狀，簇擁著一**日金盤，又有孔雀異象顯化……這正是他的仙域和法相。

　隨著一道金色佛掌擊出，掌光化作咆哮金龍，勢破山河，佛威萬重，正是一招“大威天龍佛心掌”，威力非尋常仙人能夠匹敵。

　可縱然那金龍再強，衝擊至孽海身前，很快便被孽欲之力所湮滅。

　而蘇宸和秦楚陽則借機從兩翼進攻，前者殺意暴漲，一拳緩慢祭出，卻包攏全部領悟，正是彰顯其仙尊霸主威儀；後者化身千萬，兩柄靈劍同樣各自化身千萬，一招便令得空間破滅。

　這還是三人首次合作，但是默契卻十分之高。

　饒是如此，孽海依舊保有余力，連眉頭也未皺一下，舉手投足間頗是貓抓老鼠的戲弄之意。

　仿佛是在說“我暫時殺不了你們，但戲弄你們卻是不難”。

　不論如何，對方的能量儲備，是除卻蘇宸三人以外的所有仙人……如此強大的“物資”皆落入對方之手，此刻孽海想要殺了他們，也存在相當可觀的成功率。

　蘇宸作為體修，此時一招無極星河倒錯對方的空間排列秩序，同一時刻，秦楚陽無境星繁劍殺至孽海眼前，法智則化身佛陀，無數掌勢擊出，重重疊疊，無窮無盡，不見絲毫疲憊之態。

　在巨大的力量衝擊下，凡是幾人戰圈之內的空間皆化作一片虛空，清澈的靈光與渾濁的孽欲之光碰撞爆破成道道花火，竟是帶著一種奇異而悲壯的美感。

　很快，四尊此世頂尖強者，便從仙術的對抗，演變為道意的對抗。

　孽海的道意簡單而純粹，便是此世全部之孽欲。

　侵蝕力遠勝重霄大世界黑泥海千萬倍不止的黑泥洪流衝刷而來，一時間蘇宸三人顯得無比渺小。

　毫無疑問，縱然他們成了仙尊，孽海的實力依舊在他們之上。

　而他們若是沒能成為仙尊，怕是在飛升的第一時間，就要被生吞活剝，淪為傀儡了。

　蘇宸等人的道意匯聚為一條金色洪流，此時任何招式都失去了意義，雙方俱是在用本源與對方抗衡。

　孽海那方，無數孽欲之力從外界湧入，其欲之道清晰可見地壯大著。

　反之蘇宸三人無法做到這一點，即便現下他們仙元消耗不大，可在缺乏補充的情況下，敗落也不過早晚之事。

　山窮水盡，莫過如是。

　良久之後……

　“看來，小僧也是時候圓寂了。”

　此時，法智卻是流露出一抹輕松的笑意。

　圓寂……

　蘇宸和秦楚陽心頭一震，異口同聲道：“你要做什麽！”

　“自然是圓寂。小僧雖說實力不足以顛倒因果，可也不算差，另外也入了覺悟之境，生死、善惡、情感、因果……此世的一切，早晚會進入覺悟之境。虛無，正是覺悟，小僧不過是回歸原始罷了。兩位施主，收回你們的道意吧。”

　法智雙手合掌，眸光流轉，自眉心處爆發一抹焚寂之火。

　火光焚寂萬物，將一切引入寂滅之地，所謂寂滅，與虛無何意？

　虛無，便是無盡的零。

　若孽欲之力為無盡之數，那麽只需要乘上一點零，便也化作零。

　在蘇宸和秦楚陽收回道意之時，便見那一抹微弱的焚寂之火，點燃了黑泥流！

　刹那間，熊熊烈火，生息不止，直指孽海本源。

　本源不滅，火光不滅！

　法智真如其所言，早已超然生死與事外，達至佛道覺悟之境。

　曾經他為求生存反抗天地，如今通達大道毅然舍生。

　他的道，跟蘇宸和秦楚陽乃至世間眾人的道都截然不同，但毫無疑問在這一刻，他的精神升華到了連仙尊也需要遙望的境界。

　天地寂滅。

　“這火……這火究竟……你究竟做了什麽！？”

　那廂，孽海周身已被火光包圍，灼燒不止。

　那汙穢的黑泥被燒盡後便化作虛無的靈子逐漸擴散開來，融入那片混沌虛空之中。

　混沌，便是不開化，清與濁融合……孽海吸取孽欲之力、吞噬修士肉身用於壯大自身，卻無法左右虛無的靈子。

　不知過了多久，在天地都即將被焚寂之火灼燒殆盡時，那廂孽海的身影，終於緩慢消散在虛空之中。

　直到火光消散，孽欲領域隨著孽海的身亡自行消散，此間天地，隻余下蘇宸和秦楚陽二人。

　“結束了？”

　蘇宸皺了皺眉，雖知曉法智的圓寂完全出於自願，可若說能在第一時間保持平靜，那是不可能的。

　他下意識取出傳國金璽，發現那本是極品靈物的金璽在暴露於虛空的須臾間，就化作一灘黑粉消散開來。

　秦楚陽：“阿宸，看來是結束了。”

　“咱們現在該當如何，重整仙界麽？”蘇宸問道。

　秦楚陽點了點頭：“我覺得……應該是如此吧。”

　此事已了，那麽繼續追究無方輪回鏡的秘密，就沒什麽必要了。

　就在兩人抬腳剛要離開宙天禁地時，他們耳邊同時響起一道聲音。

　聲音響起的刹那，兩人如墜冰窟。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先生後死，死而複生。”

　“一生萬物，萬物歸一。”

　“吾即孽欲之道本身，世間七情六欲不滅，吾便亙古長存。所謂寂滅，不過如泡影般脆弱之夢境，天地芸芸眾生，不過飼養欲.望、耽溺欲.望，靈智開化與否，不過一句笑談，眾生皆為吾，吾即眾生！”

　——這是響應自天地間的大道箴言！

　有什麽無形之物，在悄然間誕生了！

　蘇宸作為真我之道的集大成者，以自身為根本，將自身視為天地，縱然一股孽欲自心底侵襲而上，依舊能守住自我。

　而秦楚陽主修天劫之道，至公至正，擁有與天劫相仿的理性，此刻同樣能不受無形的孽欲侵蝕。

　——欲.望本無形，不過是被強行附加了某種色彩而已。

　同理，欲.望無聲、無息、無色，乃靈性開化之存在的本能。

　只有極少數人，能夠悖逆本能。

　蘇宸處在順從自我與悖逆自我的絕對交叉點，又與掌握鬥爭之道的修羅有關，修羅之瞳在他飛升後無需他蓄意激發，已然成為本體的一部分，並且能力也得到了升華。

　他獲得了感知欲.望的能力，並借此反客為主，追根溯源。

　相反，秦楚陽則只能被動地去抵禦未知的侵害。

　兩人湊得極近，俱是面色凝重，但只要對方存在，他們的力量便好似無窮無盡。

　突然，在猝不及防之下，秦楚陽感到背後有一股力量將他推了出去，將他重重地摔在了無方輪回鏡旁。

　“秦兄——”

　秦楚陽發誓自己從未聽到過蘇宸用這樣的聲音喊過他。

　決絕、釋然、悲憤、不甘……以及，愛。

　某種在元神中已經根深蒂固的鏈接被斬斷。

　他回眸一望，便見到了令他目眥欲裂的一幕。

　只見蘇宸心臟處悄然出現了一個巨大的血口，幾乎讓其頭顱與肩膀分離，鮮血四濺，令其瞬間化作一個血人。

　這是他的阿宸。

　很快，萬千無形的刀刃紛雜閃現，將蘇宸的肉身連同元神湮滅成了齏粉。

　那一聲拉長的呼喚，也就此在遺憾中戛然而止。

　“阿宸！”

　秦楚陽清晰地感應到自己被硬生生地剜去了一半，劇烈的痛楚在頃刻間便將他淹沒。

　眼前已是一片黑暗。

　他們是一對道侶，對方的存在，便等同於自己的性命。

　秦楚陽雙膝一軟，然最後的倔強讓他絕對不會對某個無形的存在下跪！

　他蹲在地上，沉重地喘息著。

　在順利覆滅了蘇宸後，莫名的力量又將惡意落在了秦楚陽身上，其心臟處很快也出現了一點血口。

　這血口呈現飛速擴張之勢，不用一息之間，他也會身死道消。

　死，從未距離他這般接近過。

　——但他不能死！只要他還活著，那麽眼前的一切就不是終結。

　“啊——！！！”

　秦楚陽爆吼一聲，十蓮玄圖內，一朵仙蓮毫無預兆地綻放，點亮了最後《催天救世神圖》的最後篇章。

　識海的閘門瞬間被一股自《催天救世神圖》內奔湧而出的記憶洪流所衝破。

　作者有話要說： 是的下一章就是正文結局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