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光*
……
“哥……”
駕駛座上的人虛著眼睛喚著顧言銘。
溫楊全身上下哪裡都在痛……
眼角不斷流出的生理鹽水,也不知道是疼的,還是酸的。
“哥……手……機……”
含著眼淚的顧言銘慌忙在駕駛室裡找起了手機,張路之也抽噎著跟著幫忙。
兩個忍不住哭噎的男人,找著找著就哭了起來……
……
“你們做好心理準備,我現在懷疑傷者胸腹部有嚴重擠壓傷,出來以後可能會面臨大出血的情況……”
趕到現場的是吳恙所在的急救隊。
在看清楚駕駛座上的女警以後,吳恙忽然就想起了這位女警官。
這不就是……夏天時候的那個女警官麽?
他咬了咬牙,眼看著從副駕駛座探身進到車裡的另一名警察終於找出了傷者口中的手機……
吳恙向身後揮了揮手,另兩名急救隊隊員趕緊跟上……
五人合力將駕駛座的座椅向後,扒開……
“咳咳……咳咳……”
悶緊在喉嚨裡的血當場咳了出來。
鮮血登時將彈出的安全氣囊布了大半。
白色的安全氣囊,瞬間變成了血色。
“溫楊!”
“老大!”
“快上急救車!去醫院!”
……
溫楊的生命指數正在全線下掉。
猛烈的咳血,不斷的咳血,還有嚴重呼吸不及的狀況……
“插管!”
吳恙此刻已經是相當確信,擔架上的女警官受了嚴重的內傷。
除了肋骨斷裂以外,肋骨極有可能傷及了內髒器官。
然而急救員遞來插管箱的時候,擔架床上的傷者卻用盡力氣推開了吳恙準備插管的手。
……
猛烈咳著鮮血的人,呼吸都喘不上了……
“沐……咳咳……給她……”
顧言銘急忙抓住溫楊落在擔架床側的手,重新接過了溫楊緊緊攥在手裡的手機。
剛才在車裡找到手機的時候,手機屏幕已經碎裂。
這一會兒,碎裂屏幕的縫隙裡盡是血色。
……
“我知道了!”
顧言銘出聲的話裡滿帶著哭腔。
也正是這一刻,吳恙才忽然明白為何擔架床上的女警不讓他進行插管治療。
看來對方是清楚的,若是經過他插了管,她可能就講不出話來了。
不知為何,吳恙因眼前的女警紅了眼眶。
或許是他對於生命、對於警察最深刻的敬畏與動容。
……
張路之跟在擔架床側喊了無數“老大”。
聞訊趕來的派出所同事上了另一台急救車,帶走了犯罪嫌疑人。
而他卻只能在急救車上眼看著咳血的溫楊無能為力……
……
急救車的天花板很白,白到溫楊看著看著……越來越困。
手機得給簡沐沐……
余下的……
溫楊想起了楊長榮……
想起了李延清……
她忽然想起李延清生前的最後一刻,在急救車上說的那段話。
怎麽會有警察願意犧牲性命呢?
警察……
其實都想活的呀……
她想起了楊長榮生前最後一刻牽掛著的火車票……
淚水又從她的眼角滑落……
她還想到了很多很多時候的簡沐姿……
笑的時候……
難過的時候……
逗她的時候……
還有平靜之下動容的時候……
溫楊會心勾了勾唇,心底再次喟歎了一次。
她仿佛看見了楊長榮和李延清在朝她招手……
他們在等她……
……
吳恙處理最後腳傷的時候,擔架上的女警抓住了他的手。
生命深處迸發出的最後力量,使得他的手被握得極緊……
他對上了她的眼睛。
她並不能開口了。
但他似乎從她的身上見到了數月以前另一名警察的影子……
他忽然明白了她想說的話……
“我會救你的!我一定會救你的!就算是為了簡醫生,我也一定會救你!”
移動擔架床上的女警察對他露出了狀似感激的笑……
然後那雙眼睛就陷入了昏暗之中。
……
“老大!”
從來沒有如此憎恨過北城市的道路交通。
怎麽能夠這麽長呢?
去醫院的路怎麽能這麽長?
張路之不斷撥出的電話只是徒增了對方手機裡的未接來電……
……
“簡醫生他們今天是不是也在當班?”
吳恙只能處理著目前能夠處理的傷情,“小張,給主任打電話!讓他定位簡醫生的車,派人去換簡醫生的班!”
……
上午8時50分,簡沐姿所在的急救隊遇上了一趟麻煩的急救單。
麻煩的並非病人的病情,而是病人的心理狀態。
病人和病人家屬一直焦灼著應不應該去醫院……急救隊隻好等在病人的家門口、呈現出無所事事的狀態。
半小時後,距離一醫院僅10分鍾車程的病人總算同意了家屬的苦口婆心……胸痛的病人爬上了移動擔架床。
急救隊剛從電梯裡出來,三人迎面撞上了衝他們跑過來的明粒。
從對向車道下車,明粒一步不停的穿過人行天橋跑了過來。
……
“沐姿!”
當班時間…見到明粒……
簡沐姿自己都意外,更何況陳飛和劉易。
明粒看了眼移動擔架床上的病人,
“劉易,去一醫院,快點兒!”
……
兩名急救醫生同時出現在一台急救車裡……
被明粒握住手的那一刻,簡沐姿心裡只剩下無助了。
“她怎麽了?”
明粒張合著嘴唇,不過猶豫了幾秒就讓簡沐姿耐心盡失。
“她怎麽了!!!”
簡沐姿的聲音裡全是怒火,聲音裡也沾上了冰霜。
目眥欲裂的她,陳飛從未見過如此激動的她。
……
“受傷了……你到醫院以後直接去手術室,我來換你的班……”
三句話……
也用盡了明粒積攢許久的勇氣。
她到底沒能對著那雙通紅到落淚的眼睛說出“重傷”兩個字……
她也不清楚簡沐姿到了醫院以後會遇到什麽……
她隻祈求溫楊能活下來……
至少得讓簡沐姿見到活生生的溫楊。
……
院長秘書將公安局局長的電話轉接給了院長。
夏良接到鄭局長的電話,在聽到了車禍重傷的警察是一名女警的時候,心臟猛的揪了一下……
然而,他還是聽到了“溫楊”這個名字。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這之後打了多少個電話。
骨外科、心外科、胸外科、神經外科甚至連手外科的人都被他緊急電話了一通。
各個科室的精銳力量此刻都在往手術室裡趕。
他握著手機,來回在辦公室裡踱步。
緊張的心促使他撥通了急救中心老友的電話。
他給小女兒的電話沒能接通,這才知道簡沐姿此刻正在當班。
緊接著,他給林月青和夏知周分別去了電話。
這種時候,他們三個必須得在。
……
簡沐姿在急救車的角落裡找到手機的同時,陳飛也翻找起了背包裡的手機。
19通未接電話、15通未接電話,通通來自於張路之。
……
“張路之……”
“……簡……簡醫生……”
簡沐姿閉了閉眼睛,電話兩端頓時陷入安靜的沉默。
遠遠的,簡沐姿仿佛聽到了最為熟悉的心監儀器發出的聲音……
她一時竟然分不清,這樣悠遠而冰冷的聲音,到底是來自於電話那頭還是自己的急救車上。
“……她……怎麽樣了?”
“老大……剛剛推進了手術室……醫生說……醫生說……”
“等我過來。”
簡沐姿打斷了張路之的話,慌忙按掉了通話鍵。
她沒有任何勇氣去聽那些話……
她現在就是全世界最膽小的人……
她才不是那個淡定超群的手術醫生。
她才不是那個在急救現場異常專業的急救醫生。
她只是簡沐姿。
只是……溫楊的簡沐姿。
……
簡沐姿沿路跑向手術室。
一醫院的手術區,她第一次熟悉至此。
模糊的淚眼之中,她見到了警服上沾了不少血的張路之,也見到了雙手沾了不少血的顧言銘……
腳步虛浮的人,猛的踉蹌……
……
“小沐!”
夏知周和林月青攜手抱住了全身虛軟的簡沐姿。
就差一點,母女三人都會摔在地上。
披散著亂發的簡沐姿,攢緊手心的力氣都沒了。
她看著林月青,眼淚直落,
“媽……”
她終是泣不成聲……
林月青也是。
如果這一個稱呼需要用誰的生命來交換,林月青寧可這一輩子都跟簡沐姿保持過去的狀態。
簡沐姿是她的小女兒就足夠了,她是她的夫人就足夠了。
她此刻祈求的不多……
只是“夫人”就好。
她願意將所有的祈願,所有能夠與簡沐姿親近的祈願,全部換成另一個人的康健。
如果手術室裡的孩子沒能活著出來,你讓她的女兒如何不心傷?
……
“爸爸找了最好的醫生過來……羊羊一定能出來……爸爸跟你保證……一定能……”
簡沐姿只是低著頭,面龐都埋進了雙膝間。
她抱著雙膝團坐在手術室門口的角落裡……
那麽一小團,根本不似夏良當初見到的那個倔強女孩。
當年失去了外婆、沒有了監護人的簡沐姿,也依然能夠站在他的面前,要他成為她的監護人。
然而這一刻的簡沐姿,才是真真正正的被絕望籠罩。
籠罩到她的身體不自覺的發顫,不自覺的讓淚水沾濕了一切。
……
手術室門口聚集了許多人……
鄭局長、巡邏支隊支隊長、禁毒支隊支隊長,甚至連經偵支隊的劉隊長都聞訊趕了過來。
……
手術室門口站著許多人……
張路之、江晨、簡聽、陸然、顧言銘,還有顧言銘這段時間幾乎都不曾見到面的喬慕君……
……
手術室門口等了許多人……
溫國棟、夏良、林月青,還有夏知周……
還有簡沐姿……
……
“右腿保守治療,做了固定處理。頭部有明顯傷口,已經進行了縫合。幸運的是沒有造成頭部內傷,不太幸運的是胸腹內傷很嚴重……脾髒碎裂,我們在手術中進行了摘除。肋骨斷了5根,其中有兩根直接戳進了左肺裡,所以我們進行了左肺的緊急修複手術。血氣胸都有,而且非常嚴重,這也是她不斷咳血的原因……院長您清楚,接下來在ICU裡能不能挺過去才是最關鍵的。”
被林月青和夏知周扶著起身,簡沐姿到底沒能完全聽下手術醫生所講的話。
陷入黑暗以前,她還是慶幸了一次。
至少在這一刻……
她還有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