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候*
……
手術以後,溫楊直接被推進了ICU。
ICU大門緊閉……
雖然見不到女兒、也看不到ICU裡的情況,溫國棟還是執著的站在ICU門口。
這位父親仍未從女兒生命垂危的現實中緩衝過勁兒。
即便顧言銘和張路之兩人身上未乾的血跡都在提醒著他,他卻仍是不肯相信。
男士們都留在了ICU門口的走廊上。
警局裡的老同事們甚至將溫國棟圍了一圈。
彼此相顧無言,安慰的話竟不知從何說起。
十幾年前失去心愛妻子的前緝//毒警察,如今又有可能隨時面臨與女兒的陰陽兩隔……
這……都是什麽事啊……
……
“師傅……”
顧言銘就差給溫國棟跪下了。
若不是他自負,若不是禁毒支隊將溫楊拖進了臥底行動、又拖進了此次行動,溫楊根本不會遭到歹徒的報復。
為什麽不衝著他來!
為什麽非得是溫楊……
“對不起……”
一貫驕傲的禁毒副隊長低下了頭。
他愧對一位父親,愧對於他的師傅,他心裡的自責到無以複加。
……
溫國棟看著在自己眼前垂低了腦袋的顧言銘……
後槽牙都咬緊了,身體也跟著顫了顫。
他還是沒能出聲,卻是雙手捏住了顧言銘的肩膀。
“像個隊長的樣子!低什麽頭!”
無論是身為父親的溫國棟,還是身為師傅的溫國棟……
面對顧言銘,他只有這麽一句話。
誰……他都怪不起……怪不得……不願怪……
真要怪一個人,他只會怪他自己。
癱坐在ICU門口的父親,這一刻想起了無數個過去。
最自責的難道不應該是他麽?
如果當初……
如果羊羊小的時候多一些時間……
如果當初堅持不讓羊羊去複讀考公安大學、從警……
這一切就不會發生了……
……
診療室裡,夏知周和林月青都守在簡沐姿的床邊,其他好友們則是站在了診室門外。
從明粒那裡聽說了溫楊出事的陳飛和劉易,總算找了代班同事、趕到了醫院。
這會兒兩人也跟著其他人站在診療室門口。
……
一片茫白進入視野……
剛醒來的那一刻,簡沐姿還有些懵愣。
直到夏知周和林月青的身影清晰的出現在視線裡……
直到想起了暈倒前的最後、最深掛念……
她沒有開口說什麽,她異常安靜。
“姐……”
她叫了夏知周,同時按上了異常疼痛的太陽穴處。
夏知周聞聲過來扶她,終於將人扶到了床邊起身。
簡沐姿看向周圍,未能找到能讓自己得到準確答案的人……
“先帶我去找爸爸……我要知道剛才給她做手術的醫生說了什麽……”
她沒能聽完醫生的話就暈了過去,這會兒清醒了過來,一心想確認溫楊目前的所有狀況。
比起這個診療室裡的所有人,比起這個診療室外的所有人,她是最有實力接近現實的人。
到了這個時候……
簡沐姿竟然忽然覺得自己的身份有些可笑。
因為醫學專業,她不知該喜悅還是該難過。
那些旁人聽起來晦澀難懂的受傷狀況,到了她這裡,卻是異常明了。
然而明了伴隨著錐心之痛。
因為足夠清晰的明白,所以反倒如凌遲般折磨著她的所有。
……
簡沐姿拒絕了陳飛去借輪椅的提議。
她得走過去。
走到ICU門口。
她的愛人,不過是與她一門之隔而已。
她得用最好的狀態迎接她。
迎接她出來。
……
從事情發生到現在,簡沐姿一直沒能見到溫楊。
她記憶裡關於溫楊的最後一個畫面……
還是早上分開以前,對方微笑著揮別說“再見”。
她今天沒有說“再見”。
因為溫楊從昨晚開始就在拿周末的電影之約打趣她。
她耐不住溫楊的叨擾……
自己好像就是喜歡上了這麽一個偶爾小孩子心性的家夥。
她故意沒有說“再見”,也故意沒有跟對方揮手道別。
她就是覺得,得施以懲戒、小小懲罰。
她只是想小小的逗弄一下她的愛人,讓那個家夥少說些奇怪的話。
畢竟他們都清楚,周末的電影之約於彼此真正的意義。
但是……
她不該不說“再見”的。
也不該想要懲罰對方的。
她不該……
什麽都不該……
沒能說出口的“再見”,最終釀成了ICU門外的無限悔恨。
她甚至開始覺得……
這一切都是她的錯。
……
ICU,重症監護室。
每天有固定的探訪時間:
下午16點至16點30分。
除此以外的任何時間,非重症監護室醫務人員不得入內。
ICU是除手術室以外,整個醫院裡最不需要家屬陪同的區域。
走廊未設立任何座椅區域,因此非探視時間,走廊上俱是空蕩。
也不知陳飛和劉易從哪裡找來了兩把椅子。
一把遞給了簡沐姿,一把遞給了溫國棟。
……
不能見到的好友,能見到的顧言銘。
喬慕君站在顧言銘身邊,看了看顧言銘,又看了看簡沐姿。
許久未主動招惹顧言銘,不曾想再次相見竟是在如此境遇下。
她的眼淚在趕來醫院的路上流了太多……
見到此刻眼眶仍然含淚的顧言銘,到底有些不忍心。
喬慕君走上前,拍了拍顧言銘的肩膀。
“顧言銘,羊羊能挺過去的。”
這句安慰的話,未必不是說給自己聽的。
……
顧言銘也不知為何,似乎是被喬慕君提醒了一件事。
他走到簡沐姿跟前,躬下身,
“簡醫生……這是羊羊讓我交給你的……”
沾了血的手機屏幕脆成了幾朵血花。
別樣的血色,就這麽直愣愣的擺在了簡沐姿的眼前……
“什麽?”
簡沐姿似是沒聽清。
可她的視線卻直直的盯著顧言銘攤在她眼皮底下的東西……
她直直的盯著那部手機。
那部熟悉又陌生的手機。
那還是上半年溫楊生日時候,她親手送出的生日禮物。
如今卻成了這幅樣子……
嗜//血的魔鬼,吞噬了她的全部心神。
……
“我們……我們要救她出來的時候……她要我在車裡找手機……她讓我交給你……”
溫楊插管前最後的話……顧言銘咽進了肚子裡。
他沒能講述在插管之前溫楊咳了多少血。
他也沒能說出口,這其實是溫楊清醒時刻最後的話。
有些事情,在那一刻,在這一刻,顧言銘已經明了。
他明白了,簡沐姿之於溫楊一如溫楊之於簡沐姿。
……
簡沐姿下意識伸出了手,與顧言銘交接了溫楊的手機。
手機隨即被簡沐姿擱在了自己的腿上。
最終,眼淚與血跡在手機的屏幕上交會。
她從製服口袋裡拿出了紙巾,專心擦起了屏幕縫隙裡的紅。
她至今不肯承認,這些紅是人的血。
她至今不肯承認,這些紅是溫楊的血。
被屏幕的碎玻璃劃破指尖也絲毫不覺。
這麽一點點血,哪裡比得上現在躺在ICU裡的人。
……
午飯時間,溫國棟和簡沐姿安靜的吃著旁人買來的午餐。
明明是現場最為悲痛的人,明明是現場最沒有食欲的人,然而在這個需要補充體力的時候,卻都強著胃口、吃下了餐盒裡的東西。
簡沐姿甚至比平常多吃了一些。
雖然吃完以後就在衛生間裡待了許久。
16點,ICU主任與夏良打了個招呼。
一次只能進入一人的ICU,溫國棟進去了。
偶有一刻,簡沐姿是慶幸有溫國棟在的。
有溫國棟這個毋庸置疑的家屬存在,至少她不必親眼看到無法接受的失去。
她的身體……從接近16點開始就在微微發顫了。
她終究是起了身,不願繼續坐著。
……
溫國棟隻進去了5分鍾……
或許還不到5分鍾。
出了ICU的門就開始嚎啕大哭……
滄桑的男聲帶著半輩子的經歷與過往,還滿含著一位父親的心疼。
其余人也都跟著溫國棟的哭聲一同落淚……
又遑論簡沐姿。
忍了一下午的情緒,又跟著溫國棟悲愴的哭聲紛至遝來。
她簡沐姿對著白牆,又讓眼淚布滿了面容。
……
“沐姿……”
抽噎到無法站立的男人走到了簡沐姿身後。
他斷斷續續,
“你去看看羊羊……她需要你……”
30分鍾的探視時間,唯一的父親卻是最快時間出來的人。
躺在裡面的人是他的心肝寶貝,卻也是另一個人的全世界。
溫國棟到底沒能成為一個自私的父親。
站在女兒的床側、小心翼翼撫上溫楊手臂的那一刻……
他忽然意識到,如果有一個人可以帶回他的孩子,如果有那麽一個人……
他毅然決然地轉身,雖然轉身後就淚如雨下、雖然走出幾步以後就抑製不住心裡的錐心之痛……
“你快進去吧……你得帶羊羊出來……”
如果有一個人能夠帶他的女兒出來,他最清楚會是誰。
……
走近ICU的那一刻,席卷全身的恐慌忽然之間通通湧進了簡沐姿的心房。
這還是那個淡定的她麽?
這還是那個淡然的她麽?
這還是那個冷漠的她麽?
全都不是。
這一刻,僅僅一門之隔,她忽然變成了這個世界上最害怕的膽小鬼。
可……下意識攥手中的手機阻擋了她進一步讓心裡的恐懼擴大。
她停在門邊片刻,終是走進了ICU。
而後便像一隻提線木偶般穿上了探視服和鞋套,一一戴上口罩、帽子……
ICU主任帶著她走近了她的愛人……
……
所有的預計與料想……
所有在腦海中構建過的可能畫面……
都不抵這一刻的淚眼滂沱。
那個被儀器和紗布覆蓋……
那個需要依靠呼吸機才能維持生命的人……
到底是誰呢?
……
簡沐姿揪住了病床床尾的欄杆,再也看不清病床上奄奄一息的人。
做了那麽多年的心外科醫生……
她終於在這一刻徹骨的體會到了,什麽是痛徹心扉。
她痛得無法呼吸了……
……
“簡醫生!”
知道點內情的ICU主任扶住了差一點倒在床邊的簡沐姿。
見慣了悲歡離合和生死由天的兩名醫生,此刻都因為同一個人束手無策。
簡沐姿掙扎著、強撐著到了病床的床側。
想要伸出的手,最終還是停在了自己身側。
她一點兒都不敢碰她……
她怕她疼……
她已經夠疼了……
……
“溫楊……”
“溫楊……”
“溫……楊……”
“你乖一些……我等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