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配*

　……

　距離警車近的圍觀群眾，顯然是聽到了溫警官冷言冷語。

　這變相揶揄小男孩母親的話，聽得方才參與救援的大夥總算出了口惡氣。

　哪有這樣當媽的？

　真沒有個當媽樣！

　兩歲多的男孩跟著這樣的媽，也是投胎沒有準頭，這輩子特意來人世歷練的。

　路的盡頭，劉易將急救車開得極快，來回穿梭於車道之間。

　警報也拉響了，這會兒也顧不上此刻正是市民們陸續起床的時間。

　救人救命，打擾了旁人的休息也是無奈之舉。

　溫楊雖然去年才調進巡邏支隊、開始每天與警車為伴的日子，但是在此之前，她還在經偵支隊的時候就沒少開車。

　那會兒辦案也是常常用車，喬裝辦案的時候，更是時常需要開快車、開穩車。

　這麽一著，平日裡，即使溫警官是個講求安全至上的警官，但在必要時候，她也可以將車輛開出最高速。

　警車和急救車保持著不分上下的速度，兩車裡的人都在緊張著燒傷小男孩。

　呼吸尚存，不等於無生命危險。

　連上心監以後，小男孩甚至在急救車行進過半的途中，出現了呼吸驟停。

　簡沐姿和陳飛在車裡給小男孩做了幾輪CPR，暫時挽回了一條生命。

　然而急救車剛剛行至一醫院急診大院，燒傷的小男孩再次出現了心臟驟停的情況。

　移動擔架床被抽下車以後，簡沐姿當即爬了上去。

　跪在移動擔架床上，保持身體平衡的同時，簡沐姿手裡按壓的動作不停。

　一旁的陳飛和劉易立刻領會到了簡沐姿的意思……兩個人連忙推著移動擔架床往搶救室裡跑。

　……

　移動擔架床上除了有燒傷的男孩，還有為她做著CPR按壓的急救醫生。

　早高峰時間段，急診大廳裡都是等待掛號和看病的市民。

　不少市民見到了這一幕都心有動容。

　而移動擔架床沿路進入搶救室的途中，不少路人也拍下了這三名急救人搶救傷員的畫面。

　……

　溫楊和張路之將腿部燒傷的炸油條師傅送進診室之後，兩人和早餐店老板娘迅速跑向了搶救室。

　張路之慌忙推開了搶救室的大門，劉易正蹲在大門的後面垂頭喪氣。

　剛剛趕來的三人下意識去找燒傷小男孩的床位，緊接著就看到陳飛蹲在一張病床邊耷拉著腦袋。

　聽到大門打開的聲音，簡沐姿下意識往這邊看了過來……

　於是對方通紅的眼眶、裹挾著複雜情緒的眼睛，撞進了溫楊的心裡。

　溫楊的心涼了。

　她太清楚……能夠讓一向冷然淡定的簡沐姿情緒外露的，隻可能是……

　工作經驗的累積，終於使得張路之細心了不少。

　見到這樣的急救隊，他下意識嘟囔了一句，“不……不會吧？”

　八面玲瓏、與無數客人打過交道的早餐店老板娘，本就是個看臉色吃飯的……

　搶救室裡的護士在給燒傷男孩拔管、下心監等儀器。

　此時是何種情況，當真是可想而知。

　……

　全身面積90%燒傷的孩子，到底才不到3歲。

　兩歲多的孩子，終究不及大人的抵抗力和頑強的生命力，就這麽安靜的離開了人世。

　溫楊頓在了搶救室門邊。

　無數的遺憾之中，她看到簡沐姿和兩名護士幫忙清理著小男孩luo//露在外的肌/膚。

　即使要走，也得走得體面一些、好看一些、陽光一些。

　溫楊斂了眼裡的情緒。

　握緊了拳頭，提起沉重的腳步。

　她還不能慫，不能感慨。

　就像她在處理警情時對於生命逝去的無力……

　……

　握得擠緊的拳頭在感受到溫楊近身的時候，松開了。

　溫楊將簡沐姿攬進了懷裡……

　這一刻的溫楊隻想這麽做。

　“我……”

　溫楊開了口，

　“好像……很多時候……都是這樣……生死由命……你不要不開心……”

　在簡沐姿需要的時候……

　溫楊可以不口是心非，可以不傲嬌，可以剖白內心。

　此時此刻，她擁著懷裡的人，隻想將自己周身的暖意傳遞給對方，將自己的關心和在意，毫不隱藏的傳遞給對方。

　……

　“我沒事。真的。”

　簡沐姿自溫楊的背後抬起手，拍了拍溫楊的後背。

　在溫楊將她攬入懷中的那一刻，在她感受到溫楊的氣息貼近自己的那一刻，眼眶裡的淚水其實已然掉落。

　她聲音裡的哽咽騙得了旁人，卻騙不了善於察言觀色的溫楊。

　更何況，溫楊是名觀察能力極其優秀的警察。

　溫楊搜刮了所有的詞匯量來尋找可以安慰到人的話……但是，簡沐姿停在她懷裡須臾就輕輕推開了她的懷抱。

　對方走得堅決，離開搶救室得堅決。

　而那倔強的身影，早就刻進了溫楊的心裡。

　……

　搶救室的大門再次開啟，並非搶救室裡的簡沐姿卻是守在門口的保安師傅。

　門外衝進了一名似熟悉似陌生的年輕女人……燒傷男孩的母親。

　仍是哭哭啼啼的，仍是沒有一滴眼淚在臉。

　滿搶救室的知情者，溫楊、張路之、劉易、陳飛、老板娘，還有簡沐姿，此刻所有人聽到這個人的聲音、見到這個人，心裡只剩下煩躁了！

　這個母親，到底還在貓哭耗子假慈悲什麽？

　“樂樂？樂樂呢！醫生！護士！我兒子呢！”

　搶救室裡的護士尚不知情，感覺是男孩的母親來了，還滿臉遺憾地走上前通知了這位年輕的母親。

　“孩子媽媽，請節哀。”

　“節哀？？？”

　高八度的嗓音，停頓之後就喊出了令知情人熟悉的話。

　“賠錢！賠錢！你賠我兒子的命！”

　年輕的母親瞅準了站在床邊的早餐店老板娘，直衝衝地向著對方撲了過去！

　“你給我賠錢！你賠我兒子的命！”

　未等這個鑽進錢眼裡的瘋女人靠近，溫楊就站在了老板娘身前，抓住了對方的手、往另一側猛揮了過去！

　“以為這裡是什麽地方！我已經警告過你了，不要給我裝瞎！”

　溫警官慍怒的聲音，惹得搶救室裡的醫生和護士紛紛看了過來。

　原本不知情的醫務人員，在聽到男孩所謂的母親哭喊著“賠錢”以後，逐漸猜出了這是個心狠的母親。

　兒子死了，看都不看一眼，上來就是找人“賠錢”。

　“醫院的搶救室不是你要錢的地方！滾出去！”

　“我是他媽媽！我憑什麽不能在這裡！”

　溫楊眼睜睜看著，搶救室門口的簡沐姿忽然快步至男孩母親的身後……

　對方猛得拽過男孩母親的手臂，將人拽得一個趔趄。

　“你不配！”

　聲音裡帶著滿腔的嘲諷和怒火，眼睛裡的碎光如刀光般鋒利，聽得所謂的母親登時震在了原處、不再言語。

　……

　民事賠償責任的劃分需要經法院審理確認。

　警察並不是能夠評判民事責任與賠償的人，不過警察仍然有他們自己可以做到的事情。

　溫楊和張路之將現場記錄下來的、願意作證的證人聯系方式交給了老板娘。

　這在之後法院的審理過程中，會給老板娘提供一定的幫助。

　而出警至現場的時候，溫楊還注意到，早餐店裡有兩處亮燈正在工作中監控攝像頭。

　她囑咐了老板娘，回店裡以後立刻將監控畫面備份。

　兩名民警在與老板娘交代的時候，男孩母親卻趁勢溜走了。

　北城市……

　火化、買墓地、墓碑、刻字都貴著呢。

　她自己的工資剛剛夠生活。

　又沒點存款，哪裡找錢安頓已經死了的孩子？

　饒是溫楊和張路之這時也無語了……

　這樣的媽，哪裡有臉面去法院要求民事賠償？

　最可憐的，無非就是搶救室裡的孩子。

　生不逢時、死亦難眠。

　“就她這樣還想要賠償！要個球！”

　張路之也是氣極了。

　當真是沒見過這樣的媽。

　這孩子有了媽，還是跟個草一樣。

　……

　最後，溫楊是在急救中心的辦公室裡找到的簡沐姿。

　當班的急救醫生，自一醫院離開以後，沒有回到值班室卻是走回了自己的辦公室。

　溫楊嘗試著敲了敲門，她心裡也不確定簡沐姿是否在面。

　可是依照陳飛和劉易所說，簡沐姿的確回了單位，人走在他們前頭，兩人都看見了。

　嘗試敲了幾遍……溫楊甚至貼在門上努力去聽門裡面的動靜。

　遺憾的是，什麽聲響都沒有。

　離開之前，溫楊下意識按了辦公室的門把手。

　開了……

　而下一刻撞入她眼簾的，就是背對著她、站在窗邊的簡沐姿。

　溫楊一點兒也不計較對方在自己敲門時的不應門。

　她甚至因此更為心酸，生出了更多的心疼。

　簡沐沐現在……

　……

　坦白說，剛才在搶救室裡的時候，簡沐姿那句“你不配”著實驚到了溫楊。

　簡沐姿就不是一個喜歡與陌生人打交道的人，也不是一個喜歡下評判的人。

　以往從陳飛那裡聽到的故事，還有自己與其共事過的經驗……即使是面對再無理取鬧的病人，簡沐姿基本都是懶得搭理你的樣子。

　你不配……

　你不配？

　溫警官沒有故意換回平常那副嘻嘻哈哈的樣子。

　敏感的溫警官拎得清，什麽時候可以開玩笑。

　她悄悄地走到簡沐姿的身邊，沒能錯過對方扣緊了窗戶邊緣、鋁合金框架的手。

　行動比情緒來得更快，溫楊將手覆在了簡沐姿的手上、給以力量。

　……

　“你想在這裡看風景，我就陪你看風景。如果你想談一談，我就陪你談一談。如果你想聽我講笑話，我就講個笑話給你聽。但是簡沐沐，你不要不開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