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一個好人*

　……

　怎麽會沒有過害怕的時候？

　就是因為無數次的害怕、無數次的恐懼，所以溫楊才能對這份職業心懷敬畏。

　她親眼見證過一位警察的犧牲，也因為另一位警察各種意義上的犧牲而困在了自己構築的囚牢裡、待了好多年。

　她不可能對所有大腦一熱的衝動淡然處之，余讓的不管不顧差一點讓她再一次面對生命的犧牲。

　當犧牲這件事來的時候，你就會忽然發現，它其實離我們那麽近。

　每一個當警察的人似乎已經拒絕了犧牲有關的名詞。

　他們誤以為下意識的回避就能使自己交到好運氣。

　誤以為只要自己不去想，就可以真的得到上天垂憐，安穩度過此生、不會犧牲任何。

　然而仔細想想，就連做經偵工作的時候，溫楊都有過後怕的時候。

　那些事後想想如果不是當初遇到一份僥幸，或許她就會成為了下一個犧牲許多乃至生命的人。

　……

　坐在出租車後座，溫楊回憶起自己當初申請從經偵支隊調來巡邏支隊的原因……

　去年6月，禁毒支隊聯合經偵支隊著手偵辦一起販//毒重案。

　販//毒集團的三號人物是一名好//色之徒。

　禁毒支隊能夠幫忙的女警作餌了遍，三號人物死活就是不上鉤。

　無法的禁毒支隊長在尚未通知顧言銘的情況下，接觸了彼時剛剛結束經偵任務的溫楊。

　之後，三號人物因溫楊而上鉤，警局的突襲行動使得販毒集團的半壁江山一夕被瓦解。

　然而在此次行動中，集團的一號人物和二號人物卻因為警局裡的內鬼走漏風聲而沒能出現在預定地點。

　後經徹查，內鬼是一名禁毒支隊的後勤人員。

　因親屬被威脅而走漏了收網的消息。

　後勤人員受到了處分，溫楊也因為未能大獲全勝的結果而將責任歸咎於自己沒能早一天安排交易。

　深覺失職的溫警官，因自責主動申請調來巡邏支隊。

　調到最基層、最一線，是她對自己的懲罰。

　……

　“警官，到了。”

　出租車司機打斷了溫楊的沉默。

　溫楊看了看窗外，車已經開到了食堂門口。

　“往前開一點吧，師傅。到警局那邊再把我放下。”

　“誒，好。”

　她沒有下車，沒能第一時間去食堂。

　她想換身衣服，乾淨一些再出現在那群人身邊，乾淨一些出現在簡沐姿身邊。

　她自私得夠多了。

　……

　“老大，你來了！”

　急救隊和張路之都在。

　看到溫楊出現在食堂，張路之自覺起身招呼起了溫楊。

　溫楊尋聲而來，面帶笑容。

　她坐在簡沐姿身邊，自然的接過了簡沐姿遞來的餐盤。

　她心裡有了決定……

　不自私的第一步，是將一切撥回從前。

　……

　午餐時間，溫楊的話不少。

　午餐最後，一夥人終於見到了垂頭喪氣出現在食堂裡的余讓。

　余讓換了備用警服才敢過來。

　他在食堂門口盯著溫楊，耽擱了好一會兒才敢過來。

　“你小子動作也忒慢了吧！老大飯都吃完了，你這才磨磨唧唧的過來。”

　“我……”

　余讓怯怯的瞄了一眼溫楊。

　張路之的話，他不知道該怎麽接。

　不久前發生的事，確實是他想當然了。

　為了在溫楊面前表現自己，他昏了頭。

　救人的確很重要，但是連自己的安全都顧不上就去冒然救人，只會讓情況變得更加糟糕。

　他難以想象，如果剛才沒有溫楊扔過來的救生圈，如果沒有溫楊和路過的市民一同拉他和輕生者回到岸邊……

　體力接近臨界值的他，恐怕會帶著輕生者一同葬入湖底。

　溫楊教訓他的話直到現在還回蕩在耳畔，令他後怕連連。

　反觀溫楊呢？

　仍是淡淡的表情，完全專注在自己眼前的雞湯碗裡。

　她注意到了余讓的眼色，卻仍是冷著態度。

　餐桌邊的簡沐姿打量了一會兒兩人，微微蹙起了眉。

　這兩個人上午的時候，一定發生了什麽。

　……

　午餐後，一夥人步行去了警民聯歡活動的現場。

　途中，余讓有幾次想跟溫楊搭話。

　然而一直專注在與簡沐姿聊天中的溫楊絲毫沒給他道歉的機會。

　直到下午聯歡活動開始前，生了好大氣的溫警官才終於瞟了一眼余讓。

　“不要有下次了。”

　“我保證。”

　溫楊心裡輕笑了一回。

　她最清楚不過，這種保證的話不過是安慰人心的鬼話。

　……

　警民聯歡活動辦得相當成功。

　街道和社區居委會的工作人員非常用心的準備了節目。

　甚至，連附近院校的師生都參與了進來。

　或許是聽說了前段時間有一名警察因為救幼兒園的孩子而犧牲，公安局附近的學校都積極響應了這次聯歡活動。

　聯歡活動的最後，音響裡放出了輕緩而悠長的慢舞曲。

　原本是老年舞團的壓軸節目，到了最後卻演變成了現場觀眾參與的互動活動。

　久違現身的喬慕君，今天忽然出現在了聯歡現場。

　被禁毒隊長強行押來看節目的顧言銘，今天同樣在場。

　喬慕君接受了現場另一名男性觀眾的邀請，兩人一同進入舞池，開始了雙人慢舞。

　而在一旁樂得有趣的陳飛和張路之……

　自然是不敢讓簡沐姿和溫楊作為女伴邀請的，兄弟倆邀請了陌生的可愛女孩們。

　至於簡沐姿和溫楊……

　溫楊坐在觀眾區，足足聽完了兩首舞曲。

　她只是在想，這個壓軸節目怎麽尤其長。

　“溫楊？”

　“嗯？”

　簡沐姿未出聲前，溫楊先伸出了手。

　讓我邀請你共舞這最後一曲吧。

　……

　她抵在她的肩上，她抵在她的肩旁。

　她虛摟著她的腰間，她輕握著她的腰間。

　以一曲相對無言的沉默，互訴衷腸。

　……

　“我請你吃飯吧，簡沐沐？”

　“好。”

　那天晚上，溫楊帶著簡沐姿去了東城區她最喜歡那家本幫菜菜館。

　中午出現在食堂以前，她提前電話預定了這家菜館的包間。

　晚餐期間，仍是一派賓主盡歡的祥和。

　晚餐後，溫楊帶著簡沐姿去了菜館中庭的園林區。

　……

　“簡沐沐，你覺得李師傅的去世對他的妻子還有安安的影響有多大？”

　溫楊並不等簡沐姿的答案，

　“雖然你不確定這個影響，但你現在已經足夠清楚我媽的犧牲對我的影響。”

　“她的犧牲，讓我成為了警察……她的犧牲，也讓外婆在老年癡呆症的情況下都沒能忘記她……”

　“我覺得每個警察可能在從警之前都逃避了犧牲這個問題……不僅是生命的犧牲，還有很多方面的犧牲……”

　“我爸腳上有一條很長的疤，後背上也有一條……我上小學的時候，有一年抓毒販傷的……如果不是我媽的犧牲，如果不是為了我放棄做警察，或許他還會有更多的傷……或許……”

　“顧言銘很早以前就跟我說過，他不會是任何人的歸宿……一旦開始了，就會有念想……努力生活著的人，怎麽可能沒有念想呢？就連失去記憶的老人都仍是有念想的……”

　溫楊握了握已經攥緊在一團的手，她放在身後的右手捏緊了左手未傷的一指又一指。

　左手受傷的小指，仍是微腫的狀態。

　自中午在人工湖救人以後，帶著固定器的小指似乎微微腫脹了起來。

　“知周姐姐跟我……可能還有不少人……都覺得你變得有些不一樣了……不像……以前的小冰川了……”

　“你的急救工作很忙，而且再過兩三個月就會回到一醫院、回到心外科了。”

　“簡沐沐……我希望有一個人……不僅僅能夠照顧你、令你喜歡……最重要的是能夠讓你安心、能夠有時間陪伴你。”

　“畢竟我們是……最好的朋友……畢竟……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

　落到溫楊耳畔的……是簡沐姿的輕笑。

　溫楊沒敢再去看簡沐姿的眼睛，她怕從那雙眼睛裡看到自己，也害怕對方從自己眼睛裡看出違心。

　輕笑聲讓她心裡七上八下的時候，簡沐姿帶著她的左手回到了身前。

　“走吧，去醫院檢查一下。”

　簡沐姿帶著溫楊起了身。

　她道，

　“十分榮幸成為溫楊最好的朋友。”

　簡沐姿牽著溫楊走了幾步，又道，

　“你也是我最好的朋友。”

　……

　受傷的小指沒有二次傷害。

　退了腫脹的手指，下個禮拜就能恢復如常。

　做了許久吸//血//鬼的人，可能在此期間也做了無數次魔鬼。

　溫楊清楚，自己是個卑鄙又自私的小人。

　她汲取了簡沐姿身上的溫暖，放縱了簡沐姿的靠近，卻在最後時刻切斷了兩人之間進一步的可能性。

　她不確定簡沐姿的改變是否因為情感的變質，她只希望在一切還來得及以前將傷痛和遺憾最小化。

　簡沐姿隻拿她當最好的朋友，這就是最好的結果。

　即便曾經有過其他想法，那就讓這些封存在過去吧。

　她的心上人，永遠值得最好的。

　最好的給與，最好的溫暖，最好的陪伴，最好的愛，而不是選擇像她這樣自私又卑//鄙的人。

　她沒有給過她什麽，卻從她那裡拿走了那麽多。

　就連解開對自己母親的心結，都是因為有簡沐姿在。

　她心裡的委屈和遺憾又算得了什麽呢？

　她已經得到了最好的。

　她可是她親口承認的——最好的朋友。

　……

　沒有遇到簡沐姿以前，她對愛情的想象是一往無前，過去人生經歷裡也從未做過逃兵。

　可自從確定喜歡上簡沐姿以後，她再也不敢想象愛情。

　她這個卑//鄙的小人，活該做著一份需要自我犧牲的職業，活該贖罪一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