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在你身邊*

　……

　溫國棟沒想到，在女兒住院的第三天，簡沐姿會主動找上他。

　而找他的目的，竟然是為了“換班”？

　依照簡沐姿的說法，她今晚有特別重要的事情、走不開，只能拜托溫國棟晚上留在醫院陪著溫楊。

　溫國棟心下生疑，莫名生出一絲不滿。

　他並未探究自己心裡為何會生出不滿的情緒，只是對於簡沐姿堅持了兩個晚上就放棄了陪護這事……不能生出多少歡喜。

　他原本應該是欣慰的……

　如果這個女孩所說的最重要的人不是他以為的那般重要。

　可當期望的事情擺在眼前的時候，他心裡竟生不出任何愉悅的心情，多的是對自己女兒的可憐和心疼。

　自己的孩子……究竟是喜歡上了一個什麽樣的女孩呢？

　糾結不滿意的時候，人們常常會忽略掉當初誇獎過的好。

　這似乎是為人父母、為人家人的“毛病”，永遠維護、心疼著自己的孩子。

　不過到底曾經做過緝//毒工作，溫國棟喜怒不形於色。

　只是在心裡別扭著，面上卻一點兒也不顯。

　他甚至微笑著、帶著些欣喜的模樣對著簡沐姿說道，“那你忙吧，這兩天麻煩你照顧羊羊我也挺不好意思的。”

　簡沐姿聞言看向溫國棟，出口的話像是解釋、可更像是反駁。

　“溫叔叔，她對我來說，永遠不會是麻煩。”

　溫國棟差一點就脫口而出了：

　那你今晚還不在？

　什麽事比我女兒還重要？

　但是當父親的忍住了沒說。

　這質問的話說出了口就充分暴露了他心裡的計較，還有他心裡已然知曉的秘密。

　……

　睡覺之前，溫楊倒是對簡沐姿今晚不在沒有任何不滿。

　她自己最近雖然不在狀態，但卻不曾疏忽過對簡沐姿的關心。

　她知道，急救中心新招了不少新人。

　新醫生，新擔架員，新急救車司機。

　最近，急救中心上上下下一直忙於培訓新人的工作，“老人”們則一直在抽空帶新人。

　她心裡雖然有一丁點兒的遺憾，但她更希望、這樣繁忙日常中的簡沐姿能夠好好待在宿舍休息。

　最重要的是，要睡一個安穩覺，不必再像前兩天那樣、受到自己失眠和做噩夢的牽連。

　……

　半夜一點半，家屬陪床上的父親已然進入了夢鄉。

　輕微的鼾聲極有規律的從溫國棟那邊傳進溫楊的耳畔。

　病床上空無一人。

　一直清醒著的病人，自然不會受到鼾聲的打攪。

　溫楊站在窗戶邊好一會兒了。

　深夜的北城市，天地連線之處依舊呈現出了炫彩的光亮。

　她站在窗邊，對著遠處發呆。

　在病床上折騰了三個小時沒能入睡，還是被失眠打敗、只能任由其踐//踏著自己的精神狀態。

　黯淡的眸光，毫無表情的面龐……

　閉上雙眼以後，思緒就會齊飛……

　溫楊也不明白，為何一個噩夢會反覆的鑽進自己的腦海，不斷的被深刻細節、加深記憶。

　明明醒來以後，多數記憶都應該是模糊的，然而卻因為反覆地回想、重複著同一個夢境，這個噩夢現今變得越發清晰……

　包括她未曾見過的、未曾聽說過的，母親的犧牲時刻。

　忽的，溫楊眼前一黑。

　右手下意識去扶身後的沙發，最終是被沙發的背面抵住了踉蹌的身形。

　她輕輕歎了一口氣。

　終究是……不知道該拿失眠怎麽辦才好。

　她想回局裡工作了。

　至少她得寄情於一件事情，至少她得充實著所有虛妄的時間。

　身體的疲乏，至少對失眠還能有點兒抵抗作用。

　溫楊穿好了左腳已然歪掉的拖鞋。

　她在想……

　或許可以去護士站借點兒安眠藥？

　轉身的那一刻，心裡記掛著的安眠藥品卻飛到了九霄雲外。

　那道站在病房門口的身影，她再熟悉不過。

　……

　溫楊看不清簡沐姿臉上的表情。

　她此刻惶惶不安，不知該說些什麽是好。

　她根本沒有料到簡沐姿會忽然襲擊。

　於是這一刻也忽然明白了簡沐姿所說的——今晚特別重要的事情。

　眼看著簡沐姿輕著腳步，愈來愈近……

　溫楊面上、心裡，只剩下了做錯事的彷徨與委屈，羞愧與難安。

　在對方未出口前，她就深深低了腦袋。

　隻敢緊盯著自己的左手傷處。

　“……對不起……”

　她聽到了對方的喟歎……

　已經不是深深的歎息。

　“溫楊……”

　她被她環在了溫暖的懷抱裡。

　“我不喜歡聽你說那三個字……而且，你也不需要說那三個字……”

　被簡沐姿安撫在懷中的人，只能氤氳著眼眶……

　溫楊不曉得自己還能說些什麽，又能說些什麽。

　……

　簡沐姿帶著溫楊回到病床上。

　她半坐在床側，輕拍著溫楊的後背。

　她能感覺得到懷裡的人剛才有些激動。

　而激動和驚愣不適合這樣的深夜，不適合需要休息的病人。

　“失眠的話就在床上閉上眼睛。躺著也好，這樣至少可以讓身體得到一些休息。”

　懷裡的人點了點頭……

　“簡沐沐……”

　“嗯？”

　“你要回宿舍睡覺。”

　簡沐姿笑了起來，

　“你知道我為什麽會來，就應該能猜到我回去了也會失眠。”

　簡沐姿說得已經足夠直白。

　內心裡因溫楊而生的牽掛與擔心，全都表露在了這一句話裡。

　在這個世界上，不是只有你因為我尚不可知斷定的原因失眠……

　還有我自己，還有因為牽掛你的我。

　我會因為你的失眠而失眠，因為你的安眠而安眠。

　……

　枕在枕頭上的病人明顯蹙眉糾結了起來。

　溫楊因簡沐姿的話動容，卻也因簡沐姿的話憂心。

　她同樣不想簡沐姿得不到良好的休息。

　簡沐姿明天一早還得當班。

　思來想去，她將那些勸對方回宿舍的話放在了心裡。

　她側著身子，往身後的區域挪了挪，退到了床側、甚至快到邊緣。

　沒受傷的右手拍了拍床面，沒受傷的左手大拇指和食指則是拎起了被子的一角……

　“上來吧，簡沐沐，我們一人各退一步。”

　我們一人各退一步……

　都不是退讓，而是你成全了我的關心，我成全了你的關心。

　……

　簡沐姿是掐著深夜的時間點過來的。

　沒來病房以前，她甚至想好了自己今晚應該待的地方。

　病房裡的沙發就很好，足夠滿足她今晚的小憩。

　如果溫楊確如她所料的失眠，那麽她根本不需要一個休息的位置。

　如果溫楊出乎她意料的安眠，那麽任何地方，她相信自己都可以睡得安心。

　不過，她唯獨沒有料想過的是……

　床上的病人雖然確實的失眠了，但也給她安排了一個意料不到的位置。

　失眠多日的病人讓出了病床的三分之二。

　溫楊側著身子，一張病床就成了兩個人得以休息的床鋪。

　簡沐姿攢了攢自己的右手，猶豫了一會兒，終究抵不過溫楊執拗的目光。

　她心裡歎著氣。

　溫楊根本不知道，這樣的舉動會給她的內心帶來什麽樣的驚濤駭浪。

　溫楊這個……又乖又不乖的負擔。

　讓她無可奈何又深覺甜蜜的負擔。

　……

　溫楊拽住了想要再次起身的簡沐姿，

　“簡沐沐，沒關系的。到底你是潔癖還是我啊？我都說了沒關系的啊！”

　在家裡甚至不允許溫國棟隨便坐在自己床上的人，這會兒卻允許從外頭風塵仆仆而來的簡沐姿就這麽睡在自己的病床上。

　溫楊讓出了枕頭，自己的腦袋則是擱在從沙發取來的抱枕上。

　左右她也睡不著，枕頭的高低於她來講沒有任何意義。

　……

　簡沐姿躺了好一會兒，終於恢復如常以後側了側身。

　她同樣讓出了三分之一的床位給溫楊，試圖讓對方得以正面朝上躺著。

　“你這樣壓著右手，不好。”

　“那你呢？你左手也壓著在啊！簡醫生，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哦。”

　簡沐姿嗔了一眼溫楊。

　大道理很多的溫警官，病床上也不甘下風。

　耐著心裡的悸動，簡沐姿隻好將注意力轉回到溫楊失眠的問題上。

　“溫楊，你能誠實告訴我……失眠多久了麽？”

　“……”

　溫楊半晌無話。

　不過是在回憶，到底多久了。

　……

　“你太聰明了簡沐沐……我騙不了你……我在郊區民宿待著的時候……就沒能睡多久……”

　一刀入心。

　預料到的事情經過證實，然而問出問題以前的心理建設，全白做了。

　簡沐姿側著腦袋，埋進了枕頭裡。

　那裡隱藏著她緊咬著的下唇，咬出的血痕，還有已然脹紅的眼睛。

　……

　病房裡久無人聲，只有一旁家屬床位上溫國棟的輕微響動。

　溫楊背對著簡沐姿坦白自己的真實狀況，沒能察覺到身後人的異動。

　直到她覺著時間夠久，久到聽到了簡沐姿的均勻呼吸。

　這才小心翼翼地翻過身，側身對著簡沐姿。

　她揚了揚唇。

　絲毫不在意也不想再在意自己失眠的問題。

　比起失眠來說，比起內心深處的糾結和逃避、規勸和遠離……

　這一刻，她隻想沉浸在這一刻，有簡沐姿在她身邊就是幸福的這一刻。

　她慢慢闔上了眼睛，在內心萬分糾結的時候，選擇了自私一次。

　她照著簡沐姿說的那樣，即使是閉眼休息也好。

　直到感覺到自己的右手被另一隻手包裹著，握緊。

　她想要睜開眼睛，卻被對方的另一隻手給覆蓋住了視線。

　……

　“簡沐沐？”

　“噓~休息吧，溫楊。”

　……

　我就在你身邊，握著你的手，陪著你的前路。

　無論荊棘阻礙，無論波濤洶湧，無論風雨兼程。

　若是噩夢時分，你也能感覺到我手心傳遞的力量。

　若是失眠時刻，你也能感覺到我手心溫暖的熱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