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本該選擇自己*
……
“總之,小沐你不要有壓力,爸爸只是覺得有一點點,只是一點點可惜罷了。畢竟你學醫學了很多年,而且是真的很優秀。”
夏良笑了起來,笑聲裡盡是開朗。
“說實在的,如果說沒有想象過跟自己的女兒在一個行業共同奮鬥是不可能的……但其實過去很多的時候,爸爸還是很緊張的。緊張你從醫的選擇其實並不是你的夢想、也不是你自己的希望,僅僅是因為我的期望……那爸爸就太罪過了,扼殺掉了你有自己夢想的可能性。”
“不是的。不是。“
口聲說著“不是”的簡沐姿,然而細究起當初選擇從醫的原因……
外婆的去世、夏良的期許,其實都是選擇從醫的決定性因素。
至於說她自己的夢想……過去,她從未切實感受過這個詞匯背後的意思。
“不過爸爸還是覺得,你得做你自己喜歡的事情。如果醫學相關的事情是你的夢想,那爸爸會繼續支持你。如果你想轉行做些其他的事情,爸爸也會支持你。““院長……”
“你先聽我說完,小沐。”
夏良認真的神色使得簡沐姿不再下意識開口反駁。
“你當醫生已經不少年份了,救過的病人不計其數,也因為醫生這份工作做出過不少犧牲和讓步。其實爸爸覺得,只要是懷揣著一份仁心的人,無論選擇在哪一個點結束眼前的堅持都不為過。即便你選擇在這一刻不做醫生了,爸爸都會為你起立鼓掌。還有那些受過你救助和照拂的病人及病人家屬,他們也都會為你起立鼓掌。”
“認真做一件事、認真在一個職業上努力,不是一定要堅持到最後才能贏得認可與掌聲、才能得到喘息或者追求自我實現的機會。畢竟等到最後的時候,我們已經沒有多少時間了。”
“世界冠軍極有可能不會一直拿冠軍,警察極有可能不會一直不懼犧牲,醫生也極有可能不會一直喜歡這份職業背後的讓步……但是我們不會因為他們在哪一刻選擇離開、選擇去追求自我、選擇將重心轉移到自己的生活上就將他們過去的犧牲與付出一筆劃掉。”
“那些是他們的功績,永遠都會留在好人心裡,正常人的心裡。我們不會要求他們到老、到死都得犧牲自我、犧牲自己的生活來成全他人。至於那些病態的、一味要求他們堅持下去的人,那是因為他們從來都沒有為他人付出過,那是因為他們並沒有一顆仁心、甚至心中無愛。”
“在爸爸眼裡,在媽媽眼裡,在知周眼裡,在爺爺奶奶眼裡,在很多人很多人眼裡,我們不會忘記他們的好。不會忘記他們曾經是世界冠軍,不會忘記他們曾經為我們的付出與犧牲,我們會永遠感謝他們曾經為了他人的美好而努力堅持帶來的一切。這一點,並不會因為他們選擇自己而改變。畢竟,他們本該選擇自己的。畢竟,他們過去在本該選擇自己的時候,選擇了我們。”
……
最近一段時間,北城市紅十字會的工作人員一直在找機會與急救中心優秀的急救醫生接觸。
一開始,從其他急救人員那裡打聽來的消息使得他們沒敢跟簡沐姿接觸。
畢竟是北城市第一醫院心外科調過來僅做院前實習的醫生,再過三個多月就會走人。
大醫院的優秀醫生,看得起急救中心的工作已經是難得,更別說紅十字會的免費普及班了。
北城市紅十字會普及急救知識課的講師十分短缺。
畢竟是面向市民的免費課程,沒有報酬,全部倚靠各位志願者醫生的愛心支持。
紅十字會的工作人員經常忙於招募醫生志願者。
若是招攬的醫生志願者多了,就能夠保證每半月一次的、面向市民的免費普及課程。
其實一開始是每周一次的普及課,後來因為志願者講師的短缺,使得每周一次的普及課變成了每半月一次。
出乎紅十字會工作人員意料的是,前段時間,簡沐姿居然主動找上了他們、明確表示其願意加入志願者團隊。
而這周末面向市民的免費普及課,已經是簡沐姿在紅十字會參與的第二次講課。
……
結束了下午的普及課程以後,簡沐姿直接回了單位。
食堂裡的情況,她稍稍有些意外……
國慶節當天的凌晨兩點,高新區待征收中的商鋪一條街進行了最後的拆除工作。
至此,楊長榮留給溫楊的商鋪也因為世界經濟論壇召開在即而成為了廢墟。
溫楊沒有簽字的征收,廢墟自然是強拆而來的。
等到眾人接到消息的當口,那最後兩戶如同碉堡一般的建築垃圾已經被拖走了。
簡沐姿今天才得到消息。
她原想趁著吃飯的當口關心一下這件事。
不曾想陳飛、張路之、劉易一桌,而溫楊卻和顧言銘坐在了反方向的角落裡。
什麽時候,這群人開始分開而坐了?
端著餐盤來到餐桌邊,簡沐姿便聽到了陳飛和張路之的抱怨。
“老大跟顧隊長是不是有情況?”
“不會吧?那喬小姐姐不是還喜歡著顧隊長呢麽?朋友之妻不可欺也。”
“什麽朋友之妻?小飛哥,顧隊長是大老爺們!”
“好好好,朋友之夫。”
張路之戳了戳餐盤裡的米粒,
“你還別說,小姐姐已經很久沒出現在咱食堂了。上回見她,還是在國慶節前的警民聯歡活動上。當時她一來,隻跟我們還有局長他們打了招呼,然後就被一個完全不認識的男人給勾搭著跳舞去了。那姐姐眼裡……現在哪還有顧隊長的影子?我看啊,很有可能小姐姐已經拋棄咱們顧隊了……”
“然後我們溫老大趁虛而入?”
陳飛翻了個白眼,
“老大要是想趁虛而入,早就入了好麽!”
“嘿嘿嘿……”
張路之撓了撓頭皮,
“我這不就是隨便猜猜麽!”
另一邊角落裡的兩人似乎是聊好了。
溫楊提著保溫袋走到簡沐姿身後,擱了保溫袋。
猶豫一頓,還是喚了簡沐姿。
“簡沐沐,吃好了?”
“嗯。”
簡沐姿收拾了餐盤,跟著溫楊一同走出了食堂。
她直覺溫楊今天有話要說,不然也不至於心裡的糾結都表現在了臉上。
她首先拿走了溫楊手裡的保溫袋,又將對方帶得遠離了食堂門口、來到了少有人經過的位置。
“有事?”
“大概有吧……”
溫楊瞅準腳邊的一粒小石子,當即踢了出去。
原想以此緩解心裡的緊張,不曾想踢出去以後卻略顯窘迫。
她想讓自己開口得更自然一些,卻還是……
“算了,沒事。”
溫警官灰溜溜的離開了食堂大院,直接上了停在門口的巡邏警車。
……
第二天一早,交接班回到食堂裡的溫楊仍是沒有跟大夥坐在一起。
溫楊仍是跟顧言銘一起坐在了遠離大夥的位置。
這下子,張路之和陳飛便更有話說了。
這兩位到底是有什麽貓膩?
有什麽事還需要避著他們講?
兄弟倆想不通……
溫老大受傷手指的固定器都拿掉了,顧隊長怎麽還這麽關心她?
關心到……需要避著他們?
張路之和陳飛吐槽了一頓早餐,連帶著一旁的劉易都跟著附和了幾句。
整個全程,只有簡沐姿一語未發。
她晦暗不明的眼光已經染上了落寞。
她在想,溫楊是不是在躲她。
……
周一一早,夏良再次跟簡沐姿提及過兩天在上海召開的學術交流會。
代表一醫院出席大會的夏良,此行極想帶著小女兒同行。
簡沐姿可以以助理的身份同行,而這種同行也是身為父親的歡喜。
這一回,簡沐姿卻難得願意考慮同行。
她甚至回到急救中心,與明粒討論了本周的排班表。
在與兩位同事調整當班時間以後,簡沐姿得到了暫且放下心事、離開北城的機會。
然而暫時能放下的是城市,放不下的卻是這座城市裡的人。
……
第三天,溫楊仍是走去與顧言銘同桌吃飯。
這一回,張路之和陳飛也不吐槽了,似乎已經接受了這種改變。
第四天,溫楊和顧言銘的餐桌邊多了兩個人……
簡沐姿登時變了神色。
忽然之間,緊張塞滿了整顆心臟。
“陳飛,那兩個人是……”
陳飛回頭朝著遠處的餐桌打量。
認真看了好幾眼,
“哦,那倆啊,一個是禁毒支隊的支隊長,另一個是特警支隊的支隊長。估計是看顧隊長他們在那裡,同事之間坐一塊說會兒話吧。”
陳飛漫不經心的講,簡沐姿卻沒能漫不經心的聽。
禁毒支隊的隊長……
特警支隊的隊長……
她忽然聯系起溫楊與顧言銘這幾天的一反常態,而前幾日眼睛裡的落寞早已消失於無形。
……
“顧隊長!”
簡沐姿特地尾隨著顧言銘和溫楊,直到溫楊上了警車以後,她才出口叫住了顧言銘。
她不會直接去找溫楊。
在一切未能得到證實以前,她仍是小心求證。
“簡醫生?”
顧言銘顯然沒有料到簡沐姿會來找他。
“溫楊……”
簡沐姿抿了抿唇,半眯著的眼睛裡盡是嚴肅異常。
“你只需告訴我一件事……溫楊和你……最近是不是有共同任務?”
顧言銘眸光微閃,終究忍住了、沒能將心裡的震驚給表現出來。
他確實因為簡沐姿的話給驚著了……
這事簡醫生怎麽會知道?
溫楊一定不會說,他更不會……
顧言銘故作如常,揚了一個溫和笑容,“簡醫生說笑了……”
“顧隊長。”
簡沐姿立即打斷了顧言銘,
“……溫楊生日前一天的晚餐,顧隊長應當是認識江晨和簡聽的,那你可知道他們的關系?”
顧言銘沒有料到,話題竟然轉得如此之快。
他剛才還在考慮,如何解釋才能讓眼前的人信服。
他就著簡沐姿的問題淡定開口,
“自然是知道。”
“溫楊之於我,如同江晨之於簡聽、簡聽之於江晨。”
這一回,顧言銘的震驚全都表現在了眼睛裡。
他驚得眼睛直直的看向簡沐姿,試圖看進這個人心裡。
然而他卻對上了一雙堅定而倔強的眼睛。
還有在這雙眸子裡裹挾著的溫柔。
緝//毒精英終究被人情所打動。
他背對著簡沐姿,張了張口,
“是。”
……
一個字的力量有多大呢?
一個字就讓簡沐姿沒再動暫時逃離北城市的念頭。
……
“原因?她一個巡邏支隊的警察為什麽會參與其中?”
“這次行動……不僅禁毒支隊和特警支隊會參與,巡邏支隊也會參與支援……今天下午,巡邏支隊就會抽調一半警力出來演習。”
“這不是我想聽到的。”
顧言銘歎了一口氣,
“……溫楊申請調來巡邏支隊的原因就是這個……去年她還在經偵支隊的時候,我們碰上了一件重案。因為販//毒集團涉及經濟罪案,經偵和我們隊聯合辦案。她跟我一同臥底進入販//毒集團內部,行動成功了一半,失敗了一半。她比較自責,也想通過調入最基層、來到最前線尋找消息將功補過……最近,還真被她給找到了……”
“行動時間。告訴我時間。”
“後天。”
簡沐姿緩緩點了點頭,扣緊手心的指尖仍是未有松動。
“謝謝你。”
她道。
……
簡沐姿離開的背影很堅毅。
一時間,仿佛讓顧言銘看到了當年那個毅然決然走進公安大學的溫楊。
……
“溫楊!”
晚班結束以後,簡沐姿進到食堂裡就開始搜尋那道熟悉的身影。
而今天的溫楊終於出現在了張路之和陳飛那桌。
簡沐姿眼眶微紅,心裡的緊張與擔心在那一刻就要破體而出。
看出簡沐姿的異常,溫楊不免擔心的起身。
朝著彼此而來的兩人最終停在了距離餐桌幾米外的位置。
猶豫了片刻,溫楊主動握上了簡沐姿的手。
“怎麽了,簡沐沐?”
簡沐姿沒有說話……
她心底有無數個聲音在叫囂:
你能不能不要去……
你能不能不要去……
你能不能……
她人生至此,最害怕的不過此刻、不過下一刻。
她抱緊了溫楊,緊緊拽住了溫楊警服襯衫的腰線,攥得本來熨燙平整的襯衫出現了深深的痕跡。
……
“你不是一個人……保護好自己……”
輕拍著簡沐姿給以安慰的人,內心忽怔。
今天的抓捕行動,張路之都不曾知曉,怎麽會有人給簡沐姿透露消息?
溫楊唇角扯出了一個如常的笑容,
“我一直都有好好保護自己啊~”
簡沐姿藏住了眼底的深沉和淚光。
她推開溫楊的懷抱,睨了一眼罪魁禍首,又抓起了對方的左手。
“小傷不斷的溫警官,這是有好好保護自己?”
……
小指還有點兒脹痛,這會兒被簡沐姿一點明,似乎是更疼了一些。
溫警官不好意思的笑了起來,在簡沐姿想要離開之前,又輕抱住了對方……
“簡聽前幾天跟我說,如果她愛的人並不愛她,如果她並不清楚愛人的真實想法,這會是她此生既定的痛苦……你是麽,簡沐沐?如果是你呢?這會不會也是你既定的痛苦?”
簡沐姿在溫楊的懷中微怔。
怔愣之余,震驚之余,她忽然抓住了溫楊話語之外的重點……
或許不是她心裡的那些負面想法……
或許是……
她目光不偏不移,直直的看進溫楊的眼睛裡。
她答道,
“我愛的人不愛我,我愛的人不能真實的告訴我她的想法,這對於我來說,就是既定的痛苦和悲傷。這種痛苦和悲傷,比所有悲傷和苦痛都更加讓我難過。”
溫楊輕笑了一聲,粲然的笑容重新爬上了她的臉龐。
她緊了緊自己警服口袋裡的手機。
“好,我知道了。”
……
刪刪減減的備忘錄裡,她花了幾晚時間糾結出了一樣東西。
她大概是北城市公安局裡最能折騰的警察。
她又要申請調職了。
……
申請轉崗書
申請轉入宣傳處
申請人:溫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