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系*

　……

　溫楊在嫌疑人身後瞥見的人，確實是熟悉的人。

　可解救人質的緊急關頭，她絕對不能看向那個人……

　腦海裡，簡沐姿的名字閃過一念，溫楊就專注在了拿下嫌疑人這唯一的念頭上。

　她和李延清、以及增援的兩名男同事，合力讓嫌疑人繳械投降。

　……

　身旁的嫌疑人被銬上了手銬半晌，溫楊才恢復了力氣打眼去看緊拽著自己手臂的人……

　“簡沐……咳咳……簡沐沐……”

　溫楊此刻相當確定，對方道不明意味的目光裡，能夠被她捕捉到的盡是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的寒冰。

　也不知道是誰招惹了簡沐姿，這人又恢復了過去冰塊精的樣子、直拿著冷眸對著她。

　反應了一會兒，尤其是瞥見了自己被水果刀劃破的警服衣袖，溫楊自己也不自覺抖了抖。

　原來是因為這個啊……

　“咳咳……”

　真要她說個什麽辯解話出來，她也說不出口。

　她隻好衝著半蹲在身邊的簡沐姿尷尬一笑，“沒事~”

　話語安慰之余，她還拿自己的右手拍了拍簡沐姿將衣袖拽得極緊的手……

　“這叫沒事？”

　簡沐姿扯著破了口的衣袖反問道，

　“你還沒有意識到自己受傷了？”

　溫楊登時愣了……

　受傷？

　她還真沒意識到。

　扒著破了道口子的袖子往裡看了看……

　手臂微疼，而手臂的表面的確顯現了一道淺淺的劃口。

　溫楊撇了撇唇，有些不好意思了，

　“咳咳……我沒注意……”

　沒注意也沒意識到自己受傷的溫警官，緊接著就被簡沐姿拖出了一醫院的住院區。

　……

　“簡沐沐，你別走這麽快……我真沒事……”

　簡沐姿聞言卻是猛然轉身……目眥欲裂的人，右手已經緊攢上了溫楊的製服衣領。

　她低著眸，離得過近……根本不給溫楊反應的時間。

　在溫楊身形僵硬的同一時間，簡沐姿卻能夠清晰感覺到自己眼眶裡積蓄的水漬……

　她隻肯承認，這是被風沙帶來的水漬。

　她拍掉了溫楊安撫自己的胳膊，轉身就走。

　……

　只能乖巧的溫警官，隨後在簡醫生的監督下完成了一系列檢查。

　應當是剛才與嫌犯對戰的過程中，手臂不小心被劃了一道口子。

　很淺的血口，溫警官自己甚至一點兒都沒當回事。

　隨後的上藥和包扎工作是由簡醫生親自完成的。

　簡沐姿跟泄憤似的。

　尤其是在看到溫楊勾著討好的唇以後……

　沾了藥水的棉簽狠壓了下傷口，受傷的人當即抱著手肘“啊”的一聲喊了出來。

　“疼疼疼~~~”

　溫楊連喊了好幾聲，生理鹽水頃刻飆進了眼眶。

　她一臉委屈地看向“肇事者”，而對方只是冷冰地瞥了她一眼。

　“溫警官不是沒意識到自己受傷麽？”

　簡沐姿冷著眸子，瞥了一眼盯著她半天道不出委屈的人。

　委屈這個詞……

　可能更適合剛才見證了溫警官英勇奪刀的自己。

　簡沐姿心裡到現在仍然泛濫著莫名的恐慌。

　心情完全徘徊於劫後重生的後怕與慶幸之間。

　……

　眼看著簡沐姿停了動作、好半天盯著棉簽，溫楊忽然明白了什麽……

　她囁喏著張了張嘴，

　“我錯了，簡沐沐……是疼的……不過真的只是一個小口子……其他人肯定也遇到過的。”

　簡沐姿轉開了視線，重新專注在溫楊手臂上的傷處。

　她將手裡的動作輕了又輕，這一回是無比小心翼翼。

　“其他人不會奪刀。”

　……

　其他人不是警察，遇到這種事，可以選擇不對著危險、逆向而行。

　……

　急救隊下了班，簡沐姿終於得空來住院部探望之前在校園暴力事件中受傷的女孩子。

　傷者正在術後恢復期，簡沐姿心裡有了掛念便在下班以後來了一醫院住院區一趟。

　簡沐姿帶了一些營養品和時令水果過來。

　孩子的母親，正在急診大樓做著保潔工作。

　於是悄悄探望的簡沐姿將營養品和水果擱在了熟睡女孩子的床側，隨後離開了病房。

　之後，簡沐姿找到管床醫生詢問了病人目前的康復情況。

　很是仔細和認真。

　在聽到病人目前恢復狀況良好時，簡沐姿總算有了點兒放松的神色。

　誰知剛一出醫生辦公室，忽然發現不久前還算空曠的走廊上擠滿了人……越來越多的人。

　從人群窸窣的討論中，簡沐姿得知了前方骨科住院區發生了劫持醫生的事件。

　犯人手裡有刀，而這群現場圍觀的病人還有家屬則被警察陸續疏散到了這一區域。

　在人群裡，簡沐姿看到了李延清。

　今天，李延清和溫楊共同當班，李延清在這裡，溫楊勢必也在！

　簡沐姿倏然皺緊了眉，心跳嘣嘣作響。

　她當即撥開擋在自己眼前的人群，

　“讓一下。讓一下。”

　她說得迫切，心裡的焦急更甚……然而還是因為這些疏散過來的群眾浪費了不少時間。

　已經顧不得哪裡有危險，哪裡是安全。

　她心裡的安全地帶，此刻可能正面對著一把水果刀和一名窮凶極惡的犯人。

　撥著人群的手已經不由自主地發顫。

　穿過人群，慣常理智的人竟也顧不得跟同樣身著製服的警察解釋……

　她只知道，她沒有看到溫楊。

　而耳邊……只聽到了一個女警察在跟犯人對峙的聲音。

　忽然向前的衝擊動作，使得簡沐姿繞開了阻隔在人群邊緣地帶的警察。

　她竟然在這個當口，向著劫持事件的事發地跑了過去。

　身後的警察喊了什麽，簡沐姿全然聽不進心裡。

　兩個原本應該呆在事發區域以外的人，一名急救醫生、一名警察，一前一後快速接近了事發區域……

　一前一後，見證了女警察與嫌疑人的鬥勇。

　真的是在比拚勇氣……

　眼睜睜看著那把水果刀破開溫楊衣袖的時候，簡沐姿的心跳都滯空了……

　“溫楊！”

　下意識喊出了這個名字……

　下意識……

　……

　拚搶水果刀費了不少力氣，奪下刀的溫楊已經累到不行。

　累到不行的溫警官，就地趴在地面緩口氣。

　而站在不遠處的人只能驚愣在原地，萬分無措、恐懼。

　學醫數載、從醫數載，進入急救中心從事急救工作也近一年，這個人自認見過無數駭人的情況或是鮮血淋漓的傷者。

　她站在手術台上，開過患者的胸腔、也面對過許多跳動著的鮮活心臟。

　甚至也因為120急救工作所需，在事故現場尋找過落在傷者體外的髒器。

　她是陳飛和劉易眼裡，永遠淡定的急救醫生、急救Boss。

　她是“超能力者”。

　卻也是這一刻，手腳都無法控制的僵硬“患者”。

　她看著趴在地上喘息的人，驚濤駭浪一般的恐懼拍打著全身上下的每一個細胞……

　她的心裡，忽然只剩下了失去的恐慌和可憐的祈求，還有無數的不可置信。

　半天無法動作，她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地上的人……

　哪還有半分平日裡的雷厲風行和淡然處之？

　她的眼眶一瞬間噙滿了水漬。

　……

　直到地上的人起了身，坐了起來……

　劫後重生的人才感知到了重新跳動起來的心臟。

　簡沐姿急得上前緊緊地拽住了溫楊的衣袖，那是製服上唯一的破口處。

　她只能堪堪喘息著，艱難地吐氣。

　一股無名火竄了滿頭，而一滴終於抵擋不了的眼淚，也落進了手裡緊拽著的衣袖。

　……

　後知後覺的溫警官，跟著兀自走在前頭的簡沐姿走了好一段路。

　直到對方停在了警局門口，剛才還苦著臉色的警官眉眼之間都換上了輕松……或許還有一絲溫情。

　“簡沐沐~”

　溫楊想拿受傷的手去蹭對方……簡沐姿立刻側開了身子、躲開了。

　蹙緊了眉的急救醫生，周身散發著生人勿進的冰氣，可眼睛到底還是留意著受傷的人。

　簡沐姿冷著臉，看了一眼如今依舊高挽著袖子的手臂……

　塊狀紗布服帖在溫楊的臂間，卻是怎麽看怎麽覺得心煩意亂……

　“手。”

　溫楊沒有因此卻步，反倒是因為這帶著冰冷氣息的一個字更加佐證了她自己的推測。

　“簡沐沐，你擔心我？”

　得了便宜還賣乖的溫警官趁簡沐姿反應不及，蹭到了簡沐姿身邊，揚了一個無限燦爛的笑容。

　“哼嘿嘿~~”

　莫名開心之余，又莫名生出了些不好意思。

　“對不起啊……簡沐沐……讓你擔心了……”

　溫楊並不想為自己職責所在做任何辯解。

　危急時刻，她相信會有許多和她一樣的警察忍不住出手、忍不住去解救人質。

　那種時候，他們真的沒有多的余地去考慮自己。

　……

　一句“對不起”，當然不會是簡沐姿想要的。

　只不過在這句“對不起”之後，簡沐姿忽然深刻地意識到……她不再是一個自我的人了。

　原來，她對身後的人……不止於喜歡。

　不知不覺，她有了愛。

　而這份愛，已經跟一個人捆綁在了一起……還包括了她用生命誠以待的心系。

　……

　簡沐姿抿緊了唇、因為清楚的認知而驚怔。

　半晌之後，泄氣似的開了口，

　“下班了？”

　那個人乖乖點了點頭。

　“不想回家？”

　那個人乖乖搖了搖頭。

　末了，好像忽然明白了她的意思。

　溫楊一面朝警局裡跑，一面對著她喊道，“那你等我。”

　在單位宿舍裡住的人為何要等你？

　這一刻的溫警官也全然忘記了。

　……

　或許是因為不久之前犯了錯？

　溫楊主動邀簡沐姿下館子吃飯。

　沒有旁的人、只有兩位女士，自然吃不到虧空的地步。

　一頓晚餐，溫楊都在忙於照顧簡沐姿。

　簡沐姿碗碟裡的菜就跟小山似的，堆得滿滿當當的。

　簡沐姿沒拒絕，也沒吱聲。

　讓她煩心至此的人，確實應該漲點兒教訓。

　……

　次日的單位例會上，鄭局長重點表揚了溫楊和李延清。

　這一解救人質事件，當天還出現在了北城市公安局的官方微博裡。

　而這一次的解救人質、加上之前在物流園區司機駕車傷人事件中的英勇表現，溫楊很可能獲得爭二得三的表彰。

　確保個人三等功，爭取一個個人二等功。

　例會結束後，鄭局長指著已經走遠了的溫楊對著一旁的周副局長說道，“老周，她是個好警察，這一點你總能認定吧？”

　他並不等待周副局長的應答，繼續道，“既然這裡是公安局，那麽只要她是名真正的警察就足夠了。”

　真正的警察。

　真真正正的警察。

　……

　神不在的地方，不只有母親……

　還有無數出現在一線、出現在人們最祈願神明降臨之地的普通人。

　雖然是普通人，卻願意拋開大部分的自我去履行神職……

　幫助他人，救助世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