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要安慰*
……
溫楊帶著簡沐姿去了家附近最喜歡的館子。
小炒店的老板娘,20年前就在這條街上開了店。
20年都沒有換過店址,自然認得熟客。
“今天吃點兒什麽啊小溫?”
老溫和小溫就是這家小餐館20年的熟客。
從開店的第一年起,老板娘口中的小溫幾乎每個禮拜都會來店裡點一次菜,不變的打包帶回家。
而約莫隔一兩個月會有那麽一次,老溫會帶著小溫過來店裡,在店裡就餐。
“阿姨,還是跟我爸吃的那老幾樣。再加個炒青菜,少油少鹽。我今天帶了朋友過來,她不太喜歡吃油鹽多的菜。”
“好嘞,等著哈,自己招呼自己啊,阿姨去那邊忙了。”
夜已深。
30平米的小餐館,店門口擺滿了折疊桌椅。
這是夫妻倆20年來的夜間戰場,更年不變的菜品味道與分量。
溫楊拿過簡沐姿身前的餐具,戳破餐具表面附著的薄膜,一面用開水涮洗著碗筷,一面對簡沐姿誇讚著餐館生意的火爆程度。
人聲鼎沸之中,放大了講話的音量,
“還不錯吧?老饕才知道的小餐館被我給趕上了。我在這吃了差不多20年,前兩天這家店又被網上的一個美食博主推薦了,來這裡的客人就更多了。”
簡沐姿淡淡笑了笑,
“你是想間接說明自己比老饕還厲害?”
簡沐姿都已經給了“梯子”,溫楊當然得順著杆往上爬。
“那是~我可是老饕中的老饕!簡沐沐,跟著我,肯定有你的好飯吃。”
菜上齊了以後,溫楊就專心在給鯽魚挑刺的事情上。
小炒店裡除了炒菜一絕,最讚的還屬蔥烤鯽魚。
外酥裡嫩,又鮮又入味,溫楊從小就很喜歡吃。
“多吃點菜,少吃點兒飯。不過魚肉拌飯也挺好吃的,可以嘗一點兒。”
鯽魚肚上無刺的嫩肉全挑進了碗裡,碗裡盛著小半碗米飯。
米粒和魚肉混合之後,溫楊又往碗裡舀了一杓烤魚的鮮味湯汁,緊接著將碗遞回簡沐姿跟前。
“嘗嘗,味道應該還不錯。”
這麽小孩子的拌飯方式……
拌起飯來的31歲的溫警官,卻一副正經模樣。
簡沐姿接了遞到手邊的杓子,
“好吃~”
溫楊當即展現出了笑容。
“要是這小半碗還吃不下,那就多吃點兒菜。我請客,別客氣。”
單是食堂飯,溫楊和簡沐姿就一起吃過不少回,自是注意過簡沐姿的食量並不多。
平日午餐基本上是一小碗米飯,晚餐則約莫是小半碗。
等到簡沐姿吃了不少以後,踟躕了半晌的溫楊搬著塑料板凳離簡沐姿坐得更近了一些。
“你怎麽突然來找我吃飯?”
溫楊瞟了眼旁的地方,卻是不再看向簡沐姿。
“咳咳~~”
“簡沐沐,我覺得你好像不太開心……”
“有什麽不開心的事情嗎?說出來……”
平日耍嘴皮、懟人的時候,溫楊勢必會說“你有什麽不開心的事情?說出來讓我開心開心。”
可真要到了人家不開心的時候,這話,她又是萬萬說不出口的。
就像溫國棟篤定的那般,他的女兒最是嘴硬心軟。
牙尖嘴利只是表象,最軟的是心腸。
“有什麽不開心的事情?說出來……至少會好受一些?”
溫吞了半晌,溫楊才將這句難以啟齒的安慰話說了完全。
話音剛落,她猶猶豫豫地將視線放回到了簡沐姿身上……
對上了對方的目光。
溫楊微怔,
“我……怎麽感覺你要哭了似的……看著怪可憐的……”
溫楊慌忙去找餐桌上的紙巾,
“簡沐沐,你可別哭啊!在我面前哭……可是很丟人的!”
簡沐姿淡淡一笑,不再感覺乾澀的眼眶裡,似有無數的情緒在流轉。
“那你呢?在我面前哭覺得丟人嗎?”
溫楊抽紙巾的手一頓,隨即扯了個狀似如常的笑容給對方。
“我就是覺得在你面前哭丟人,才會同理心的告誡你,在我面前掉眼淚的話,我可是……我可是會拍照留念的。”
見到簡沐姿並沒有要哭的意思,溫楊才稍稍松了口氣,“浪費了一張紙巾,就不找你賠了。”
簡沐姿沒有接話,仍是目光不移地看著溫楊。
溫楊不著痕跡地偏開了視線,沉默了一會兒,“我很少哭的……沒什麽事讓我不開心的……要是真哭的話……”
溫楊抿了抿唇,
“在你面前,也不是不可以。所以,你要是有什麽不開心的事情也可以跟我說。說出來,至少心裡好過一些。”
“溫楊。”
“嗯?”
“你有不開心的也可以跟我說。”
溫楊愣了愣……
“我沒有什麽不開心的。”
慌張陳述之余,她想起不久之前在周副局長門外的畫面。
“你剛才怎麽來局裡了?”
狀似不經意地提及,小心的試探。
“找你吃飯。”
“哦~~”
撒謊的借口而已,至於溫楊信不信,簡沐姿此刻也並不在意。
溫楊戳著桌上空空的碗,看似在放空,實則是在思考該如何提出下一個問題。
當時,她和那個人在辦公室的音量都不小。
不知道頂樓辦公室的隔音效果怎麽樣?
也不知道在李師傅敲門之前,門外的人聽去了多少?
……
“李師傅敲門前,我們剛到。”
易地而處,今天這事……
若是旁的人身上遇到了同樣的事,也許就會相信簡沐姿這話了。
或許還會慶幸,慶幸自己的秘密被守住了。
可溫楊不是旁的人。
她分明沒有提問簡沐姿出現的時間節點,而簡沐姿卻主動明示了答案。
這句“多余”的話,反倒讓溫楊上了心。
她此刻完全確信,簡沐姿聽到了一些話……
甚至開始覺得這餐飯別有深意。
而這句多余的話,在簡沐姿看來,是她拋給溫楊的一根線。
變相告訴溫楊:
我聽見了一些……
李師傅敲門前……
辦公室裡的那些話。
你可以選擇不告訴我,然後用我說的這句話安慰自己。
也可以選擇告訴我……
就像我剛才說的那樣,你有什麽不開心的也可以跟我說。
簡沐姿仍是注視著溫楊,對方眼眶裡並未消散的紅色仍舊讓她的心揪痛。
她不清楚溫楊不見的這段時間,究竟躲在哪一個角落裡獨自落淚。
她只知道,自己心裡充滿了疼惜。
她的眸光裡,沁著從未有過的柔光。
……
“呵。”
溫楊似是嘲笑了一聲。
她擱了手裡的筷子,直言,
“所以你不是來找我吃飯,不是不開心。”
這句話是判斷句,並非問句。
簡沐姿一瞬間就明白了。
溫楊這是打算開口了……
終於願意向她坦誠一些內心了……
“走吧,這裡太吵,去你車裡。”
……
近了車身,溫楊沒有選擇副駕的位置而是開了後座的車門。
簡沐姿隨即跟了進去。
等到車門關上,車裡便只剩下了詭異的安靜。
同樣安靜的兩個人,同樣注視著前座。
溫楊自嘲地扯了扯唇角,將視線落回了簡沐姿身上。
她微不可察,小歎了一聲。
“聽到了多少?”
簡沐姿眼簾微動,並未吱聲。
溫楊像呼氣似的笑了一聲。
簡沐姿的沉默已然給了她答案。
看來最重要的部分,已經被知道了。
……
“之前我生日的時候,你送我的單反相機是在試探我吧?”
溫楊記得,很早之前她就給簡沐姿透露過她獲過攝影大獎。
成年人的世界、獨自過活的成年人,偶爾也會有一絲軟弱、一點的孤單。
偶爾也會想扔下蛛絲馬跡,希望有一個人能夠尋著蹤跡過來尋找自己,貼近更加真實的自己。
溫楊想想,仍是覺得奇妙。
多少年來,唯一一次的孤注一擲……
她給了簡沐姿……
而簡沐姿也真真正正地尋過來了。
溫楊倏的一笑。
只是忽然覺得,這個走到她身邊的人,好像就應該是簡沐姿。
……
“我的名字,溫楊,一字取自我爸的姓氏,一字取自我媽的姓氏。我媽媽叫楊長榮,寧市曾經的公安局局長。2004年4月28號那天晚上,追捕嫌疑人的時候被持槍的嫌疑人擊中,因公殉職……”
“這就是你聽到的犧牲……”
“我之前跟你說過一次……我5歲讀的一年級,後來又跳了一級,所以16歲就念了大學。中學的時候喜歡上了攝影,不滿足於靜態成像,於是夢想從事攝影相關的工作。考大學的時候,如願考上了水木大學傳媒學院……當初之所以會選擇影視攝影與製作專業,大概也是因為我想做點兒自己的東西。傳達一些自己的思想,就像我的照片一樣。”
“大二學年結束,我正式辦了退學手續,回到了我高中的母校,去了複讀班。”
溫楊看了眼簡沐姿,淡淡一笑,
“可能不是你想的那樣。我之所以後來報考公安大學、之所以當警察,並非是眾人以為的子承母業或是想要完成母親未完成的遺願……”
“……我……我18年來跟她待在一起的時間都沒有她同事多。即使她有遺願,我也不知道……”
簡沐姿抿緊了下唇,驀然開口,
“溫楊~我……”
“你先聽我說完……別說些安慰的話……說真的簡沐沐,她走的那一年,我聽到的安慰已經夠多了。”
“嗯……你說……”
“我在水木讀了兩年書,應該說,我學生時期的老師或者同學是從來沒有見過她的。其實我爸也忙,只不過他在北城,所以倒是小時候有一次下暴雨的時候,他來過我學校、送過一次傘。”
“我去水木報到的那天,是我自己扛著三箱行李叫的出租車去的學校。去公安大學報到的那天,倒是終於等到了我爸。不過那個時候,他已經辭職、不再是警察了。”
“我爸因為我媽的犧牲辭了職,後來,在我大伯叔叔的幫助下做些小富即安的生意。最多的時間,是在家裡當一個家庭主夫,照顧我。”
“聽起來像是彌補對不對?”
溫楊笑了笑,並不等待簡沐姿的回話,“我後來之所以去當警察,不是為了別的……其實是想知道……我媽她這一生到底在執著什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