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終於了解了麽,我是這樣的溫楊*
……
公安局、食堂、急救中心,張路之找了一圈沒有找到溫楊。
灰溜溜地返回了警局,他回到值班室裡的時候,只剩下了李延清。
李延清擺了擺手,他今天得跟隔壁巡邏組的同事一起當晚班,“路子你回去吧。”
“那老大呢?”
“應該是回家了,找不到就算了。”
實際上,剛才讓張路之去尋溫楊也只是支走對方的說辭。
李延清看著溫楊長大,同樣也清楚溫楊的倔強。
從小就是個不服輸的女孩子,又因著母親的去世,更加變成了一隻刺蝟。
尖銳的刺蝟,怎麽會在眾人關注的情況下舔傷呢?
……
離開警局以後,簡沐姿一時竟不知該去往何地。
她僵在了警局回急救中心的路上。
坐立難安,心裡也全是震動。
她的確對溫楊的母親有過一些猜想,唯獨沒有料到或是沒敢去想,對方的去世可能是因為犧牲。
過去令她生疑的事情,似乎也都有了解釋。
為什麽明明是水木大學傳媒學院的學生卻畢業於公安大學?
為什麽新銳攝影大獎得主會改行當警察?
為什麽溫楊少有提及母親的時候?
為什麽兩次去溫家都不曾見過家裡的女主人?
甚至……
這一刻,她同樣想起了當初陳飛提及的事情……
當年身為禁毒支隊長的溫國棟,之所以果斷辭職改行,怕也是因為妻子的犧牲吧……
因為妻子的犧牲,所以家裡同樣當警察的父親選擇了回歸家庭……
走著走著,簡沐姿停在了宿舍大院自己的車前。
她的下意識,已經替她做出了決定。
急救製服都沒能換下的簡醫生,當即驅車去了溫楊家。
車開到溫楊家樓下的時候,簡沐姿忽然有一瞬間的恍惚。
或許……
或許父女二人之所以仍然停留在這個老舊社區裡,也是因為這是曾經的三口之家。
……
簡沐姿第三次登門溫家。
如預料中的一樣,前來開門的並非溫楊。
屋外的人,希望屋裡的人是溫楊。
屋裡的人,同樣希望屋外的人是溫楊。
防盜門從裡面推開了一半,屋裡屋外的人同樣是一怔。
“你是簡醫生吧?”
溫國棟仍是記得簡沐姿,甚至能將簡沐姿的樣子與名字對上號。
除卻簡沐姿曾經來過家裡兩次的緣故,還因為簡醫生是自家女兒最近幾個月最常掛在嘴邊、最常提及的人。
溫楊少有的逗趣時刻,幾乎都與簡沐姿三個字掛鉤。
“溫叔叔您好。”
簡沐姿頓了頓,稍稍蹙眉,
“……我來找溫楊有事……請問她在家嗎?”
到底是不習慣與人打交道,說起表面話來並不似旁人那般自然。
只不過因為是簡沐姿,因著面相上給人的冷感,即使沒能將謊話說得自然也依舊能讓人信服。
“羊羊還沒回來,應該剛剛才下班,可能正往家裡來呢~”
溫國棟瞧了眼手機屏幕上的時間,隨後便招呼起簡沐姿,“來家裡等吧,羊羊應該一會兒就回來了。”
簡沐姿委婉拒絕了溫國棟的好意。
她等在了樓下的車裡,也必須等到溫楊。
……
等待的時間,簡沐姿絲毫沒有荒廢。
2004年……
簡沐姿沉眸思索了一會兒。
雖然04年的時候,網絡不似如今這般發達,但是後續補充的報道新聞、還有當初聯網的新聞……
萬一有呢?
更何況,她總感覺“楊長榮”這個名字有些耳熟。
說不上是哪裡耳熟,卻是身在英國十幾年的人也覺得似曾相識的名字。
簡沐姿試著在網絡搜索欄裡打出了“楊長榮”。
她有預感,李延清之所以明確告訴自己這三個字是有原因的。
而原因,正是因為這三個字是可以搜出光輝平生簡介的名字。
……
楊長榮
北城市人
時任寧市公安局局長
全國公/安系統一級英/雄/模/范。
榮立個人一、二等功各1次,三等功4次。
作為一名女公安局長,楊長榮集警察的威嚴和女性的溫柔於一身,尤其對被人們視為弱勢群體的婦女、兒童,更是事必躬親、關懷備至。
為最大限度保護婦女兒童的合法權益,她先後組織開通了“110”反家庭暴力服務台、設立了婦女維權示范中隊、成立了多警種聯動、相互協作、共同作戰,全方位、多層次、多渠道的快速反應機制。
一年多來共接警470多起,處理刑事案件175起,逮捕96人。
她始終把人民群眾的疾苦和安危放在心上,解決了十多年積累的控申積案。
2004年4月28日晚8點40分。
時任寧市公安局局長的楊長榮在偵破“1.30”案件中,遭歹徒襲擊,身中3槍,不幸因公殉職。
……
與曾經是緝/毒警察的丈夫溫國棟不同。
溫國棟曾因搗毀大型販毒集團榮獲職業生涯裡唯一的個人一等功,而楊長榮獲職業生涯裡唯一的一等功,是因為她的殉職、因為她的犧牲。
簡沐姿靠回駕駛座的椅背,久久不得平靜……
2004年,18歲的溫楊,大學二年級下學期。
4月,正是北城市春暖花開的時節。
喜歡攝影與導演的女孩,或許正在考慮著下一站去哪座城市取景。
或許還考慮過,這一站要不要去寧市,距離母親更近一些……
……
溫楊離開周副局長辦公室以後,打車去了北城市公安局的舊址。
曾經的北城市公安局,並不在北城市第一醫院隔壁、並不在北城市急救中心隔壁。
老局早就成了老舊待拆的建築。
三層樓高的建築物,建造初時的白牆已經變成了灰黑。
屋頂的磚瓦掉了不少,而附著在牆壁上的瓷磚也落了大半。
老局去年就被石牆打圍了,裡裡外外圍了三道。
根據圍牆上的公告,這裡下個月月初就會被拆平。
溫楊坐在老局對面的路基旁,注視著北城市公安局的老址久久不移。
那是小時候上學的時候,她想念父母就會找過來的地方。
溫楊不僅僅是想念溫國棟。
對於一個女孩子來說,她甚至更加想念母親楊長榮。
可楊長榮在寧市工作,她只能找距離近一些的溫國棟。
溫國棟也不是常在警局的人。
外出辦案的父親常常與女兒擦肩而過。
溫楊有時候跑來警局,只是為了看一眼身著警察製服的人,那些像她父母的人。
她親眼見證了,中國人民警察製服的顏色從綠色走向藍色。
也是那個時候,來警局聊以慰藉的孩子像是個吃百家飯長大的孩子,成為了公安局裡最熟悉的警察家屬,也成為了“老人”們看著長大的孩子。
……
溫楊就這麽坐在路基邊,靜靜的掉著眼淚。
她微低著眸,也不去擦那些落下的眼淚。
她就是安靜的透過淚水、透過亦清晰亦模糊的眼睛,注視著對面的建築。
試圖塵封的過去,試圖封存的記憶,紛至遝來。
人最幸福與最痛苦的,同樣是記憶。
這是她失去母親的第13年。
月底的4月28日,就是整整13年。
……
接近晚上8點的時候,天色已然黑沉。
倚在駕駛座的人,終於在前擋風玻璃後面看到了那道熟悉的身影。
瞬間伸出手就要開車門。
然而下一刻,搭在車門把的手卻沒了進一步動作。
簡沐姿蹙緊起了眉心,猶豫著下車之後……
下了車,然後呢?
她並不能直接挑明,她已經知曉了溫楊的家庭故事,也不能直言自己猜測或是已然確定的一切。
她盯著愈來愈近的溫楊,一步一步。
對方落得緩慢的步子,像是拓在了她的心裡,一寸一寸。
終究是開了門,下了車。
從來不曾猶豫過的人,一刻的猶豫也終究抵不過想要陪伴的心意。
即使所有的給與都是微不足道的,甚至可能連安慰的起效都是對方的成全……
簡沐姿還是想要這麽做。
她不能看著溫楊一個人,不能看著溫楊落寞又孤慘地回到家。
她不想看到神色淡漠的人在進入樓道以後,換上另一幅逞強開心的模樣……
仿佛一切沒有發生過,仿佛傷害也不曾經歷過。
……
“溫楊。”
清晰可見的,是簡沐姿出聲以後溫楊的微怔。
溫楊此刻的腦袋全是空的。
拖著疲憊的身體從老局走回家,忽然在家樓下聽到自己的名字,一時間還有些恍惚。
她看向聲源,打破恍惚的眼前世界,仔細而認真的看向對方。
“簡沐姿?”
簡沐姿的腳步一頓。
她從黑暗裡走來,在溫楊的眼前愈發清晰。
溫楊見到了對方的輪廓,見到了對方眼裡的溫潤,如掩藏在冰川之下避世了許久的暖光。
“……怎麽不叫簡沐沐了?”
強自打起精神來的人聞言微微一怔。
倒是沒想到簡沐姿會在意這個。
“簡沐沐,看來你已經習慣我喊這個名字了……我起名字的功力果然不錯……”
溫楊揚了個笑臉。
這個在她以為燦爛的笑容,在簡沐姿看來卻是極其的難看。
難看到下一秒,簡沐姿主動牽上了溫楊的手。
她擱下了心裡的悸動,溢滿的全是其他的情緒。
她清楚,她現在滿心滿眼隻余下心疼了。
……
“陪我吃飯……我晚餐沒有吃好……”
牽人的時候是克制而果斷的,是悸動而心酸的。
撒謊的時候,簡沐姿難得的磕巴,有些力不從心。
溫楊先是意外被簡沐姿牽著了手,先是因為這樣的親昵而意外,而後又是意外對方突然而至的邀約。
簡沐姿是從來不曾約過她做些什麽的……
比之自己仍然帶有紅色的眼睛,反常的簡沐姿瞬間引起了溫楊的重視。
簡沐姿在不開心?
……
“好啊~我陪你吃飯~去哪裡?”
回答得很果斷的溫警官,比起自己更在乎自己在意的人。
她的傷心可以獨自舔傷,但在簡沐姿需要她的時候,她全都願意給。
願意付出,願意陪伴,願意放下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