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撤熱搜吧。”

　柏栩川拿起自己的手機， 第一個打進來的是馮侖，他隨手接起來：“侖總。”

　“小柏， 這件事絕不是公司所為，公關全部交給我， 你先避一避。你發個定位給我， 我讓我的保鏢去接你。”

　他聽出女子的聲音十分急迫， 著重向他解釋“並非公司所為”， 是不願與他生出嫌隙；而讓自己先避一避， 也是不想他受二次傷害。

　他相信馮侖。但是，他並不覺得自己有任何“避一避”的必要。

　“侖總。”柏栩川揉了揉太陽穴， “撤下熱搜、阻止網上照片的進一步擴散、降下熱度就好。至於記者， 我可以自己應付——這不是什麽大事。”

　他淡淡的語調讓人下意識生出一種安心感，仿佛正如他所說——這不是什麽大事。

　可是， 即便他是男性，即便照片無關風月，這依然是一件令人惡心的事，他是受害者。

　馮侖心揪了一下，緊聲道：“這些你都放心。”

　她頓了頓，又道：“你是不是剛出機場？秩序怎麽樣，出不來的話我……”

　“秩序……”柏栩川抬頭看一眼車窗外，頓了一下，有一瞬間的怔忪， 隨即笑了笑。

　“我這裡沒有什麽問題。”

　不知何時， 他的粉絲們自發排成了人牆， 幫他把記者的視線隔絕在外。那些□□短炮，沒有一個能接近，粉絲們手拉手，為他攔出了一條能夠通過的車道。

　柏栩川默默望著他的粉絲，老扎似乎也愣住了，半晌才道：“他們……”

　“他們真好。”柏栩川輕輕說。

　車順利地開過最擁擠的道路，轉角處，柏栩川回過頭，摘下口罩，從車窗處揮了揮手。

　依稀能聽見低低的抽泣聲：

　“崽崽，你要好好休息，注意身體……”

　“有什麽事我們來扛！”

　“人間不值得，但你值得。”

　“我們會好好守護你……”

　這些字句，在低谷時，在得意時，在受傷害時，一直伴隨著他，給他以溫暖，給他以力量。

　“值得。”柏栩川仰頭靠在頭枕上，十指交叉，閉著眼睛自言自語，“我值得嗎……”

　他從出道起，就是最有偶像包袱的那類人。嚴格說，他們這一波是公司推出的第四代偶像了，正統的“王道偶像”越來越難以出頭，很多人劍走偏鋒吸引眼球，要麽走喜劇路線，要麽走不在乎粉絲的暗黑路線，總之怎麽吸睛怎麽來。

　而柏栩川把偶像當職業來做，時時刻刻注意形象，皮膚、身材、髮型、表情全部管理得當，形象健康向上，是以一直有很多人嘲他是“粉絲奴隸”“偶像機器”，毫無個性可言。

　他太無懈可擊，因此盡管親媽粉眾多，粉群卻沒有賣慘的習慣，導致全員只會花錢和花癡，掐架無能。

　不過這次……

　老扎看著那些小粉絲，他一個大男人，都為他們流露出的情緒而難過起來。

　這是狠狠虐了一波粉，老扎想。

　他聯系了工作室處理公關事宜，然後看了眼身邊的藝人，慢慢道：“小川，你能想起來是什麽時候的照片嗎？”

　“我正在想。”

　柏栩川仍舊閉著眼睛。

　老扎頓了頓：“那，你有懷疑的人嗎？”

　車內安靜了半晌。

　“有。”

　出乎意料的，青年慢慢地、直截了當地說道：“我懷疑是……”

　“起——來——饑寒交迫的奴隸——”

　這過於社會主義的鈴聲轉移了車內二人的注意力，連司機都忍不住從後視鏡看了一眼。

　老扎內心暗暗嘖了一聲。

　他天天幫柏栩川看管手機，哪能不知道這是誰的電話。

　“……沒事，我自己可以應付。你不用擔心。”

　“我又不是真的四歲。”柏栩川捂著嘴打了個哈欠，笑道，“放心吧，那照片是故意打馬賽克混淆視聽，其實我當時穿得比游泳運動員都多。”

　老扎默默長出了一口氣。

　“嗯嗯嗯，你安心工作，我這邊沒什麽事。”

　……

　數萬公裡以外，賀衍之放下手機，眼睛卻仍盯著黑了的屏幕看，指節輕輕蹭了一下右手腕上的表帶。

　“賀，我想這個部分或許……”副導演湊過來，與他探討了幾個關於下面拍攝部分的問題。

　賀衍之聽著，偶爾點頭，眼睛又掃了一眼表盤。

　三分鍾後，他打斷了兀自滔滔不絕的副導演：

　“狄蘭科，你幫我盯幾天。”

　副導演眨了眨眼睛，習慣性地點了點頭，卻看見賀衍之瞥他一眼後轉頭就走，毫無留戀，頗有種事了拂衣去的意思，不由有點慌了。

　“不是，賀，你這個幾天是幾天啊？”

　賀衍之抬手隨意揮了揮，也不知道聽見沒有。

　電話掛了之後，老扎猶豫道：“他怎麽說？”

　柏栩川想了想，噗嗤一聲：

　“跟我粉絲說的差不多。”

　老扎默默移開眼，過了會想起來剛剛問到哪：“你懷疑誰啊？”

　柏栩川懶懶道：“想想看，誰最不爽我得到股份。”

　老扎想了想，驚疑不定：“你是說……”

　“是猜測。”柏栩川刷著手機，喃喃，“……咦，往常我們壓熱度有這麽順利嗎？”

　熱搜已經全部不見了，門戶網站也默契絕口不提，搜索自己的名字加關鍵詞也找不到，那些照片似乎一下子消失得乾乾淨淨。

　老扎的手機一直在響，他心不在焉地看了眼最新消息，一下坐直了。

　柏栩川奇怪看他一眼：“怎麽了？”

　“沒事沒事。”老扎飛速打字。

　-他狀態……挺好的。

　-嗯嗯，好的。

　老扎收起手機，若無其事問：“你還回東苑那個住處？”

　柏栩川想了想：“那兒可能有人蹲守。要麽我回公司？不行，那裡人更多。”

　老扎看了眼手機：“得找個安靜安全的地方。你被跟蹤那會住的那裡怎麽樣？”

　“那裡是……”柏栩川想說主人不在，手指拂過小書包拉鏈，突然意識到鑰匙還在他這裡。

　柏栩川把鑰匙掏出來，握在手裡，那代表了一個絕對安全的去處。

　“好吧。”他說，“再去借住幾天。”

　車在路口掉頭拐了個彎，向吉雲路駛去。

　熱搜全部消失後，馮侖個人、愷鋒官方、柏栩川工作室同時發了公告，表示一定會追究泄露公司機密、侵犯藝人**者的法律責任。

　又半小時，馮凱個人也轉發了愷鋒官方的微博。

　柏栩川看著多出來的這個轉發嗤了一聲，什麽叫賊喊捉賊啊。

　關於照片事件，公司的說法是“與愷鋒無關，但柏栩川是公司旗下藝人，絕對優先保障藝人權利，追究侵犯**者責任”。

　粉絲並不滿意，他們感情上無法接受，難道偶像受到傷害，卻沒有一個足夠有說服力的人為此負責，只能譴責不知道什麽人多年前的偷拍行為，和一個不知道是否真實存在的“自由黑客”？

　“那照片一看就是監控截圖！”

　“選秀時期雖然沒有和愷鋒簽約，但租用了愷鋒的練習室，公司一個勁把自己摘出來的做法不可接受！”

　也有人在猶豫要不要日公司。

　“如果6.5%的股份是真，那麽川川等於是跟公司綁在了一條船上，這種時候讓他解約，不覺得太劃不來了麽？”

　“利益共同體現在這是，一味日公司，不怕影響上市嗎，就算不影響，萬一第一天就跌破發行價，不是讓競對看笑話？”

　“對啊，還是不要傳播負面比較好，也是減少對他的二次傷害……”

　粉群內部本來群情激奮，卻因為不能統一意見沒有形成太大的水花。各大論壇雖然在暗中討論，但整體熱度也並不高。

　柏栩川在微博發歲月靜好圖，一副修身養性的樣子，躁動的粉絲漸漸平靜下來。

　馮凱的助理低著頭，小心道：“老板，您這樣做是自損八百……”

　“閉嘴。”馮凱不耐煩道，“輪不到你教訓我。”

　他陰沉著臉，陰晴不定地揉著額角，頭疼欲裂。

　馮侖這次公關怎麽這麽快準狠？一定是借了壘方資本的勢力！呵呵……

　他經營愷鋒多年，絕不甘心做一個富貴閑人。老爺子死了都不忘奪他的權，一手建起來的公司竟然留給外人，那他就偏不遂他的意！

　“呵，老頭，反正你已經死了。”馮凱眼中閃現一抹陰鷙，“人都沒了，要名聲也沒什麽用，對吧？”

　不如借給你兒子我用一用，馮凱轉頭看向助理，慢條斯理地吩咐了一句什麽。

　助理一怔，滿臉不可置信之色：“……老板，這……？”

　“去。”

　“……是。”

　林姨知道柏栩川要來，高興得什麽似的，特地燒了一桌子的素菜。

　幸好她不上網，柏栩川暗想，接過一盤綠油油的蔬菜，對又走遠了的林姨招呼道：“您別忙了，快坐下來吃飯吧！”

　“我吃過了！”林姨轉頭從臥室高聲叫道，“我先替你收拾床，保管讓你睡得舒舒服服的。”

　因為隔音效果實在是非常之好，客廳都能聽見的叫聲，在臥室裡一定已經達到了青藏高原的效果。柏栩川一邊佩服林姨的嗓子，一邊夾了一筷子油麥菜，別說，還挺好吃。

　過了會，林姨鋪好床出來，路過客廳看了柏栩川一眼，忽然停下來，疑惑問：“小川，你這脖子上是什麽？”

　柏栩川聞言低頭看了眼，強自鎮定道：“沒關系，是我對這次飛機上的毯子過敏了。”

　……都怪那傻逼黑客，不對，是那個傻逼馮凱，鬧得他完全忘了這些痕跡還相當新鮮這件事，一回來就習慣性換上了大領口的家居服。

　林姨立刻給他拿來了藥箱：“過敏藥吃了嗎？我找齊醫生來給你看看？過敏這種事可大可小的，不行，我看你還是去趟醫院。”

　柏栩川忙道：“不用，真的不用。而且我討厭去醫院……”

　林姨堅持：“不不，你想想，如果是賀先生在這裡，是你說討厭去醫院就能不去的嗎？他肯定親自開車送你去。所以，還是要看看的。你不去醫院不要緊，我找醫生來也是一樣的……”

　絮絮叨叨就去打電話了。

　柏栩川無語凝噎，想到自己在米蘭是怎麽去的xxxx醫院，竟無法反駁。

　他隻好乖乖先去洗了澡，然後在林姨的照顧下虛弱臥床，等待齊醫生的到來。

　齊醫生很快就到了。

　他帶著醫藥箱，步履匆匆進來，因為走得太快額頭還在滴汗。

　而他之所以走得這麽快，當然是因為林姨在電話裡說得非常嚴重——

　當齊醫生坐下，把了脈測了體溫聽了心跳檢查過瞳孔之後，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林姨忐忑，柏栩川比她還要忐忑十倍。

　“……沒事，吃點藥睡一覺就好了。”齊醫生終於說，最終給“病人”開了兩顆維生素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