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9月。
一下晚自習,班裡立刻哀鴻遍野。
清溪縣一中傳統,開學不發書,一科一張卷。美其名曰幫忙複習功課,實質上是警告大家收心。因此這套卷子每年都出的記憶深刻,不是多少沒寫的記憶深刻,是空了多少地方的記憶深刻。
蔣落收拾著筆袋,就聽見胖子胡千翼和板凳在那兒對答案。
胖子:“第一題我選b。”
板凳:“我選c。”
胖子:“第二題我選a。”
板凳:“我選d。”
胖子抓抓腦袋,“第三題我選a。”
板凳:“我選b。”
蔣落:……
收拾完書包,這兩人還在對著,不過這會兒已經對到第十二道了,蔣落聽著,他倆終於有個一樣的了,十二題都選a。
他跟這兩傻貨打了招呼,“我先走了。”
結果就被胖子叫住了,“落落啊,你不去後面了,你別忘了,建中的孫子說今天等你。”
建中的孫子是指他們高二的張建設,因為長得人高馬大,又練過點武術,號稱打遍清溪無對手。蔣落論外表,就一文弱書生,原本是跟他不搭界的。就是他有點寸,暑假跟同學玩的時候,撿了個錢包,在原地等了等,還給了失主建中校花宋依依。
他就沒把這事兒當事,可過了幾天,張建設就來找他了。
那次是在他們小區門口,張建設穿著個跨欄背心,胳膊上紋著左青龍右白虎,跟個柱子似的杵在他跟前,問他,“就你還敢追我老婆?”
結果蔣落沒吭聲,小區的大叔就舉著電棒跑出來了。
張建設嚇得直接跑了。
蔣落又不認識他,隻當是個傻子,也沒當回事,正巧第二天他就去夏令營了,昨天才回來,也就不知道後續發展。結果今天一進學校,就被傳了話,說是他要跟蔣落決一死戰,讓蔣落放學去學校後面的小樹林等他。
大概是瞧著蔣落一臉詫異,胖子才跟他普及了一下:張建設喜歡宋依依,而宋依依自從見了蔣落後就非君不可了,也就是說,對蔣落一見鍾情了。
就是這麽狗血。
可蔣落不想這麽狗血,他壓根沒想去,回答胖子,“告訴他我對他和宋依依都沒興趣,我的目標是清大。另外,再叫我落落,我就告訴你你選擇題隻對了三個。”
說完,他背著書包就走了。
就聽見後面胖子發出了一聲哀嚎,“我認真了啊,怎麽可能才三個?”
還有板凳喜出望外的聲音,“那豈不是我對了十個?天哪,我要翻身了!”
蔣落:……
出了校門,蔣落直接去了旁邊的玉成燒烤。
清溪縣是有名的燒烤天堂,這會兒不過九月初,正是吃燒烤的時候。整條大街上,兩旁到處擺著桌椅,三步一家小店,四處都是拖家帶口出來吃夜宵的人們,空氣裡彌漫著一股子油脂浸潤了孜然的香味,勾人的緊。
自然,排隊的人也挺多。
蔣落站在一個阿姨後面,要了烤串,然後就退到了旁邊,一邊等一邊給他爸發微信,“我放學了,你到了嗎?”
他爸秒回,“到了,要我派人去接你嗎?”
蔣落看看周圍到處都是人,拒絕了,“算了吧,人多眼雜。”
他爸一向對他的情緒敏感,不一會兒就回了一大串話,“落落,爸爸也不喜歡這樣,可還是安全為重。等那人查出來了,咱們就可以大大方方的出門了。”
蔣落當然知道,這是不得已。當時他出事,他爸媽恨不得陪著他去了,讓他自己說,他也想好好活著,跟他爸媽一起過好日子。所以,雖然不喜歡這種跟父母分離隱姓埋名的日子,他還是把情緒壓下去了,回了句,“我給你點了十串羊肉,多放辣椒的。”
顯然,他爸一直守著手機等他回復呢,又是秒回,“還是兒子記著我,一會兒見。注意安全。”
又是安全。
蔣落歎口氣,也不知道那該死的綁匪什麽時候能落網!他快憋死了。
可畢竟……安全還真是挺重要的,他又習慣性的掃了一眼四周,這會兒都是出來吃夜宵的人,到處都是人頭,大家喝酒的喝酒,吹牛的吹牛,沒人往他這邊看。
唯有……蔣落的目光,落到了旁邊不遠處的一桌上。
玉成燒烤是清溪縣最好的燒烤店,每天座無虛席,想要吃東西,必須得排隊等著。可這會兒,明明那頭還有人等空位,他們周邊竟然空出了好幾桌。
這說明什麽?
這群人及不好惹。
其實也能看出來。九月的清溪縣還留著夏天的尾巴,大家一水的t恤短褲,就他們一桌穿著黑西裝黑皮鞋,每個人胸口還放著個墨鏡,不用思考,第一反應就是黑社會。
一般人碰到這樣的,能躲多遠就多遠。
蔣落更敏感,就是……他想挪沒挪開。
那桌子上不僅僅有穿著黑西服領子都濕透了的黑社會,還坐著個男人。男人二十五六歲的樣子,長得很是不好惹,寸頭,劍眉,高鼻,嘴唇是菱形的,嘴角有點微微向下,配上他那張棱角分明的臉,不只是帥,還酷,蔣落簡直挪不開眼。
這不就是他心中的男神模樣嗎?
他心跳的有點快,可就這也舍得移開眼睛,慢慢往下看去。
對方穿著一件黑色t恤,露出的手臂修長而不失力量感,再往下,腰身隱藏在了別人的身影下,看不分明,但戳出來的兩條腿確是存在感滿滿。
蔣落忍不住比較了一下,最後覺得,男神的身高一定不低於一米八五,最重要的是,腿很長。
就是不知道有多長?
他忍不住抬頭又看了一眼,結果男人居然抬頭了,正好跟他對上了眼。
要擱著他的性子,這也沒什麽,人走在街上,哪裡有不給看的?可他們打扮特殊,想著安全兩個字,蔣落還是小心了些,低下了頭,反正等會兒再偷偷看就是。
這頭駱生白正忍著性子跟老同學喝酒,他這次來清溪縣是來找人的,可不知道怎的,明明種種證據都指明,那位姓蔣的女醫生就是生活在清溪縣,卻偏偏找不到。
駱生白商場上馳騁多年,明白這種情況下,八成有人故意隱匿了對方的信息,有這種本事的人,肯定在本地有著極大的資源。強龍不壓地頭蛇,他也沒準備一條道走到黑,就準備打道回府,換個方向想辦法了,沒想到半路上居然遇到了高中同學趙虎。
他倆高中不算太熟。依稀記得,高三誓師的時候,趙虎發誓說要當個文化人,那會兒大家還給他鼓掌呢。後來趙虎考上了某大學生物工程專業,原以為他自此完成了父親的心願,哪裡想到,這專業不掙錢,趙虎兜兜轉轉,又回來接手了他爸的保安公司。
兩人在飯店碰上,趙虎一聽說他來找人的,就拍著胸脯把事情攬下了,順便拉著駱生白就要喝一杯,老同學見面,駱生白也想聚聚,沒想到,趙虎還拉了這麽一票人過來。
趙虎振振有詞,“這都是我公司的骨乾,老白,我跟你說,整個清溪縣,要是他們找不到的人,你找誰也找不到了。”
駱生白就沒推辭。但這群人也有點太生猛了,五十多度的白酒跟喝水似的,一個個的都要敬他,雖然推了不少,可這會兒也有點受不住了。
借著他們相互喝起來了,駱生白抬頭休息一下,沒想到跟個小孩對上了眼。
男孩子長得白白淨淨,眉清目秀,看不太出來歲數,大概十六七八、九歲吧,身上還穿著校服,雖然不知道是哪所高中的,不過第一感覺就是個好學生。
他看過去,那孩子就低了頭。他以為這孩子不好意思了,也沒在意,可不過片刻,那熟悉的被盯著的感覺又出現了,他於是回過了頭,就發現那孩子接著大大方方的打量他呢。
那表情實在是太自然,好像他生下來就是給這孩子看的一樣。
駱生白覺得挺有意思。
這小孩臉皮挺厚啊。
這時候,趙虎又舉了杯子跟他喝酒,“老白,當年你在學校,那是風雲人物,我都不好意思跟你說話。沒想到在這兒遇上了,這就是緣分啊,來來來……”
他話說了一半,大概發現了駱生白的目光,也順著看了過去,就瞧見了站在燒烤店門口的蔣落。
夜裡看人,帶著燈光的朦朧,還有燒烤的煙霧繚繞,原本就是三分模樣,三分煙火,四分醉意。何況蔣落不止三分顏色?趙虎一打量忍不住吹了聲口哨,“呀,這小子真好看。”
駱生白眉頭皺了皺,扭頭看了一眼趙虎。這家夥大概喝醉了,不像在酒店裡那麽端著,語氣裡就帶著點輕佻,“咱們清溪還有這麽個美人呢?我去問問。”
他說著就想站起來,駱生白一把就拽住了他,直接將他按在了座位上。
趙虎的酒頓時醒了一半,倒不是駱生白攔他這事兒,而是駱生白的力氣。
駱生白那隻手極為隨意的放在他的左小臂上,此刻他竟然跟釘子一樣,一點都站不起來了——他自認為自己也是個練家子。駱生白卻是一副跟哥們聊天的架勢,隨意道,“就是一個沒見過世面的孩子,理他幹什麽。”
說完,扭頭衝著那小孩說了一句,“小孩,你看什麽看?還不回家念書?”
從他們來,老板就盯著呢。這會兒聽見惹了事,連忙出來了。瞧見說的是個學生,麻利的塞了一把烤串給蔣落,推著他往外走,還說呢,“趕快走,最近別過來,一群地頭蛇你惹不起。”
蔣落想回頭看看男神,也讓老板胖胖的身影擋住了。
而且老板人很好,大有目送他離開才放心的意思,蔣落沒辦法,只能遺憾地先騎著車子走了。
不過老板挺擔心,蔣落覺得還好。
他很能分清楚人的善意惡意,男神似乎並沒生氣,是旁邊那個長的跟凳子似的家夥,目光挺惡心的看過來,男神才發話的。
蔣落自認為,男神好看又善良,是在保護他。
一邊騎車回家,一邊這樣想,外加九月夜裡和煦的小風吹著,聞著那股子熟悉的孜然味,蔣落都覺得這個夜都可愛起來。
燒烤攤上,瞧見蔣落人影都不見了,駱生白才松了手,沒事人一樣,扭頭給趙虎倒了杯酒說,“咱們接著喝,剛剛說到哪裡了,對了,這就是緣分。來來來走一杯。”
他舉舉手,趙虎眼巴巴的看了一眼蔣落消失的方向,又看了一眼駱生白,就跟著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