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人的午飯注定吃得不平靜。
林予在門口蹲久了, 為蕭澤那句話高興了半天, 現在兩腿麻麻的,只能伸直了緩勁兒。蕭澤在他對面坐著, 皺眉掃他一眼:“腿再伸遠點, 我給你踩折了。”
他嚇得想要立刻收回, 但是抬眼看見蕭堯端著飯坐在了蕭澤旁邊,於是膽子也不知道是吃了什麽膨化劑, 死撐著沒動。
蕭澤也就是嚇唬一句, 沒再搭理,低頭開始吃飯。林予兩腿緊並, 腳腕夾在蕭澤的小腿之間, 他紋絲不動, 光悶著頭笑。
正笑得高興,碗裡夾過來一隻雞腿。
林予抬頭,見剛收了筷子的蕭堯看著他,他馬上說:“謝謝妖嬈哥。”
“你謝什麽呀, 應該我謝你。”蕭堯小口喝湯, 忽然驚奇道, “對了,咱們跟那個孫子吵架的時候你說了一長串,什麽血光之災?你蒙他的還是真的?”
林予拿著雞腿啃:“當然是真的了,然後我哥不是出來把他揍了嗎。”
蕭堯還是不信:“你真是算出來的?”
“我真是算出來的。”林予吃得滿嘴油,“觀相是算命裡的一大類,手相、面相、骨相, 各有門道,是入門學科。”
“德行。”蕭澤嘲笑了一句,“你中國算命大學畢業的?”
林予別的任說,業務水平可受不了被質疑,他立刻對蕭堯說:“妖嬈哥,薑子牙夠神吧?他老人家說過,一身精神,具乎兩目,一身骨相,具乎面部。你說面相是不是很重要?”
蕭澤拆台:“那是曾國藩說的,忽悠蛋。”
林予臉一紅,雞腿都不好意思吃了。但是又頓時警醒起來,蕭澤怎麽會這麽了解呢?再聯系到蕭澤成謎的命數,他如鯁在喉,便死死地盯著對方看。
“行了。”蕭澤被看得不舒服,“不就糾正你一下麽,想把我盯死?”
林予心不甘情不願地收回目光,轉頭繼續和蕭堯聊天。
飯後蕭堯拉著他在客廳算命,還把劉海兒和碎發全箍起來,問:“你快看看我,我什麽時候能找到真命天子?”
林予裝傻:“妖嬈哥,你喜歡男的嗎?”
蕭堯理所當然地說:“女的都沒我美,我當然喜歡男的了。”
“……噢。”林予摸摸臉,其實他對外表沒什麽概念,整天看相見得太多,都麻木了。他打起精神,仔細端詳起蕭堯的臉來,“妖嬈哥,你的眉毛很不錯。《冰鑒》有雲,長有起伏,短有神氣。濃忌浮光,淡忌枯索。你的眉毛濃淡適宜,長短適中,打敗全國百分之七十的用戶了。”
蕭堯臭美道:“我花了八千塊錢紋的,不好我就去砸店了。”
林予噎住,轉而看向蕭堯的眼睛:“眉目之間三段,太陰處緊窄,過渡到中陰、少陰後逐漸開闊,所以眼尾細長,而且微微上揚。妖嬈哥,你桃花很旺吧?”
蕭堯笑容凝固:“那我就不他媽戴六條粉水晶了。”
這個哥的生意還挺難做,林予已經打了退堂鼓,開始八卦起來:“妖嬈哥,是不是喜歡男的不好找對象啊,你的面相真的桃花很旺。”
“唉,有苦難言。”蕭堯抬手攬住林予,“桃花這種東西,你喜歡的那朵來,才是桃花,你不喜歡,就算來一棵桃樹也沒轍。”
林予微微緊張:“那你喜歡哪朵?”
“我呀。”蕭堯抿唇頷首,分外嬌羞,“弟弟,你不能只看問題不支招啊,你說我是默默等待好呢,還是霸王硬上弓好呢?”
林予嚇出了汗:“怎麽霸王硬上弓啊?”
蕭堯握拳:“我強jian他!”
午後容易犯困,兩個姓蕭的都去午睡了,林予還坐在沙發上發呆。他抱著一鐵盒開心果,邊嗑邊發愁,這行業太胸懷天下了,總操心別人的事兒。
他試著捋了捋,妖嬈哥喜歡男的。
根據種種跡象表明,妖嬈哥應該是喜歡蕭澤的。
那麽就是妖嬈哥喜歡蕭澤,但是蕭澤不喜歡妖嬈哥。
林予遲疑了一瞬,畢竟他算不出來蕭澤喜不喜歡,不過他覺得蕭澤那德行像是誰都不喜歡。那麽問題已經浮出水面,妖嬈哥如果霸王硬上弓的話……
是強奸蕭澤嗎……?
這也太……那個了吧。
林予把一盒子開心果全吃完了,但還是不開心。他躡手躡腳地走到主臥門口,把門輕輕推開條縫,見蕭澤正靠著床頭玩電腦。
蕭澤警覺性很高,直接飛過去一記眼神:“別做賊一樣,進來。”
林予乖乖進來,走到床邊蹲下,才發現屏幕上都是字,還有英文。他又爬上床,緊貼著床沿和對方保持距離,摸著床單問:“哥,你看什麽呢?”
“論文。”蕭澤總是惜字如金,好像多說倆字能得口腔潰瘍似的。
林予已經習慣了:“什麽論文呀?”
“地質方面的。”蕭澤不知道忽悠蛋是吃撐了還是怎麽著,大中午不睡覺跟他這兒沒話找話,“過兩天有交流會,我可能不在家。”
“噢。”林予目光遊移,看見了蕭澤挽著的衣袖。他心中一緊,趕緊湊過去把袖子捋開,遮住了蕭澤的手臂,訕訕道:“光天化日的,別這樣。”
蕭澤看到了最後一段:“什麽玩意兒?”
林予憂心煩惱:“哥,你要保護好自己,這年頭,人心不古。”
“忽悠蛋。”蕭澤看完了,把電腦合上扔在一邊,“有事就直說,沒事就上樓睡覺,別守著我犯病。”
林予用力揉揉眼睛,都揉紅了:“哥……我害怕。”
“你怕什麽?”
“我怕……”林予咬咬嘴唇,實在難以啟齒,“我怕你被強奸。”
一陣昏天黑地,林予直接被按在了床上,蕭澤一手捏著他的後脖子,一手掐著他的下巴,他臉蛋兒上的那點肉都被掐變形了,嘴也被迫噘了起來。
蕭澤二十八年都快活完了,曾在滇南密林裡帶著一隊人穿行,也在青海喝過七八碗烈酒,路上遇見搶包的踹折過歹徒的手腕骨,搬家賣廢品賣了一厚遝搏擊散打的獲獎證書。
然後這忽悠蛋跟他說,怕他被強奸。
他爸媽要是在世,估計都沒這麽別致的擔憂。
“哥……”林予被掐著說不出話,嘴噘著也合不上,口水都要流出來了。蕭澤盯著他看,像看著一個腦癱兒:“你先擔心擔心自己吧。”
林予反應了好幾秒,這好幾秒裡蕭澤松開了他,還抽了他屁股一巴掌。他趕緊蹦下床,縮緊了屁股:“我不困!我下去看店!”
一溜煙跑的影兒都瞧不見,蕭澤也被攪的沒了睡意,乾脆重新打開電腦寫交流會要用的材料。寫了幾行總是注意力不集中,便認命地點開了搜索欄。
輸入:求助,青春期男生都在想什麽?
青春期男生不僅喜歡瞎想,精力還挺旺盛。林予跑下樓,站在倒數第二級台階上掃視著整個一層,細細觀察,認真揣摩,決定趁午後沒人好好正一正風水。
書店的兩扇玻璃門很寬,門前的街道也很敞亮,風水學上,財利旺一定要明堂開闊。林予給門口拍了通過按鈕,然後下台階轉過身,等同於對著進門後的視線方向。
正對著門的是樓梯旁邊的牆壁,牆上掛著面裝飾鏡。“哎呀耗財得很!”林予墊腳去摘鏡子,估計這東西是蕭澤安的,不然這高度別人只能照個腦門兒。
摘下後牆壁有點空,入門宜有三見,見紅見綠見畫,他琢磨著紅色的剪紙和裝修不搭,綠色的植物也沒法上牆,那掛一幅畫正合適。
林予又把另一面牆上的畫轉移到了這面牆上。
接下來還有藤椅、貓爬梯、盆栽、和幾個單人沙發,林予忙裡忙外,既要考慮風水,又要顧及擺放好看,可把他累死了。
忙活了好幾個鍾頭,汗水都打濕了衣服。他費力抬腿上樓,重新站在台階上往下看,煥然一新,感覺明天就能門庭若市,半年後就能開分店,一年後就能辦連鎖。
在心裡誇了自己兩句,但是不太夠,他看看表,想讓蕭澤睡醒了趕緊下來。
最好蕭澤再誇他兩句。
想什麽來什麽,林予轉身就看見了站在樓梯頂的蕭澤。
“哥!你醒啦!”他又不嫌累了,幾步躥上去,不過不好意思邀功,還裝著無事發生,“我出汗了,先去洗個澡!”
那倆大眼睛亮亮的,額頭的一層細汗也閃著光,喜悅之情從咧著的嘴角往外漏,整個人連跑帶蹦就奔向了浴室。
蕭澤剛睡醒,被這份元氣衝得有點暈。
樓梯下到一半,剛睡醒的蕭堯從後面趕了上來,還拿著紙,紙上潦草寫著幾點事項,“我想了想,你這個店吧太無聊了,除了你帥和貓多,沒什麽特色。”
“貓多沒用,不愛搭理人,你帥也沒用,因為你更不愛搭理人。”蕭堯披散著頭髮,跟在蕭澤後面下了樓,“所以我覺得要……”
蕭堯愣了:“沙發怎麽去那兒了?遭賊了?”
“遭什麽賊。”蕭澤環顧一圈,慢慢帶上了笑。怪不得忽悠蛋放著光,原來是做了好事故意不留名,等著表揚呢。
林予哼著歌洗完了澡,換好衣服後一股腦衝了下來,結果發現窗邊的小桌子被挪開了。蕭堯站在窗前比劃:“到時候就放這兒,得讓路過的人看見,然後吸引他們來。”
林予過去問:“妖嬈哥,放什麽啊?”
“冰淇淋櫃。”蕭堯說道,“現在單一的經營項目已經不行了,必須多元化才能吸引客人,這兒放個冰淇淋櫃,角上再放個爆米花機,冬天還可以加烤紅薯,反正你們看著弄嘛。”
蕭澤略微思考:“可以自助式,進門掏多少錢,東西隨便吃,走的時候還能挑一本舊書。”
“這主意好,你自己想的還是什麽經營法則上看的?”蕭堯走近,腦袋貼著玻璃窗摩擦,作天真可愛狀,“那我也出了一半主意吧,你怎麽謝我?”
蕭澤的思維很直線:“到時候來吃冰淇淋。”
林予退到了書架前,撇著嘴可不高興了,他連沐浴露都沒打,就是為了快點洗完下來接受表揚,結果沒他什麽事兒。好歹他也忙活了一下午,怎麽這樣啊。
他悶著氣面對書架,隨手抽出本舊書,《三國演義》。劉關張三結義,劉備要是一碗水端不平,整天隻信關雲長的,不信張飛的,那張飛得多傷心啊。
林予訥訥道:“張飛,我懂你。”
背後傳來一聲口哨,蕭堯勾著車鑰匙甩著頭髮:“弟弟,叫你好幾聲了,回個神。今天謝謝你幫忙,我走了,改天上我的酒吧玩兒。”
“妖嬈哥再見,開車小心。”林予揮揮手,看著蕭堯出門上車。那輛粉紅色的超跑在夕陽下變成了橘紅色,騷氣中又帶了點豔俗,誰看了都想上去自拍一兩張。
他收回目光,不自覺地看向蕭澤。蕭澤還站在窗前,也載了一片晚霞余暉,高而深邃的眉眼處隱沒在陰影裡,看不清任何情緒。
林予又低頭看張飛:“大哥晚上會誇你嗎?”
“整天瞎嘀咕。”蕭澤從那片光影中走出,沒開燈,因此走出那片光才覺出暗來。他走到林予面前,抽走了那本《三國演義》:“幾歲了,看少兒圖畫講解版。”
林予小聲抬杠:“我少兒的時候又沒人給我講過。”
蕭澤轉身走了,上樓拿了趟車鑰匙,再下來時見林予還站在原地。也不嫌黑,捧著書還在看。
“忽悠蛋,走了。”
“去哪兒?”
“回家找兩套衣服,你不去就自己看店。”
“我去!”林予想起來蕭澤說要去參加交流會,估計是回家準備準備。他蹬蹬走過去,走到門口才發覺還拿著書,於是又想放回去。
蕭澤直接拉了卷閘門:“拿著看吧。”
這個時間很堵,吉普車也無法肆意馳騁,加上兩側霓虹燈剛亮起來,和著斜陽的紅光,慢騰騰晃悠悠,走馬觀花似的。
堵住不動了,林予腿上攤著書:“哥,呂布厲害還是趙雲厲害?”
蕭澤說:“都成。”
林予仍盯著書,思緒有些飄飄然,主要是周遭的光線太美了,而車窗之外的喧鬧又跟裡面無關。他捏著書角,指甲在頁碼上按出了印子:“哥,你覺得冰淇淋櫃管用還是正了風水管用?”
蕭澤看向車外,很想笑:“都管用。”
答了跟沒答一樣,兩邊都不得罪,兩邊也都不偏愛。林予抓抓臉頰,狠了狠心。其實也沒太狠,聲音微小得幾乎聽不見。
“哥,你覺得妖嬈哥好看還是——”
林予卡住,正好擁堵的車輛開始移動,他翻書裝作什麽都沒問。
先算了吧,算了。
蕭澤握著方向盤,把答案吞回了腹中,既然忽悠蛋傻不拉幾地沒問,那他也就不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