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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怖谷漫遊指南》第202章 修女(十二)
男人臉上的笑容更加擴大, 他朝聞折柳招了招手,似乎是想要看看他拿著的書, 聞折柳走上前去, 卻看見男人胸前掛著一個奇異的十字架。

 那不知是用什麽品種的木頭雕刻而成的, 雕工非常細膩,綁在十字架上的人不是男子, 而是一個渾身□□的女人, 她的雙手張開,渾身傷痕, 面容雖然悲傷, 但無一絲痛苦。這本應是耶穌殉道的姿勢,但在她裸露的身軀之上,卻生出了一種神聖的悲憫。

 “知道她是誰嗎?”見他被十字架吸引了注意,男人微笑道。

 聞折柳擰眉思索了片刻,不確定道:“……抹大拉的瑪利亞?”

 “抹大拉的瑪利亞, ”男人搖了搖頭,“數十個世紀, 她的姓名都與娼妓掛鉤, 人們傳言她被鬼魂附身七次, 又為耶穌驅逐七次……你覺得這是她嗎?”

 聞折柳不好說自己並不熟讀精通聖經,他面對男人的反問, 也只是含糊地唔了一聲。

 修士又綻開笑容, 他的眼眸溫暖如同春風, 幾乎可以叫人忘了此地是一處封閉的鬼域。

 “實際上, 她無名無姓,什麽也不是,”他淡淡地說,“這個女人只在記載中出現過一次,她僅僅是一個被眾人抓住審判的□□而已。”

 聞折柳腦海中電光一閃,驀地想起來了:“啊,她是……”

 “……文士和法利賽人,帶著一個行淫時被拿的婦人來,叫他站在當中。就對耶穌說,夫子,這婦人是正行淫之時被拿的。摩西在律法上吩咐我們,把這樣的婦人用石頭打死。你說該把她怎麽樣呢?”修士垂下眼睛,緩緩道,“耶穌就直起腰來,對他們說,你們中間誰是沒有罪的,誰就可以先拿石頭打她。他們聽見這話,就從老到少,一個一個地都出去了。只剩下耶穌一人。還有那婦人仍然站在當中。”

 這故事很有名,聞折柳神情複雜地凝視著那十字架。

 修士說:“末了,耶穌就對她說,婦人,那些人在哪裡呢?沒有人定你的罪嗎?她說,主阿,沒有。耶穌說,我也不定你的罪,去吧。”

 他說完,看聞折柳沉默,於是說:“這就是這個十字架的來歷,你明白了嗎?”

 “她是被石頭砸死的。”聞折柳端詳著十字架上的痕跡,“你把它掛在脖子上,是為了什麽呢?”

 “因為我時常在想,這個故事中的奧秘。”修士說,“倘若只有真正無罪的人才可審判其他人的罪過,那殺人凶手合該無罪,強盜和小偷也無法得到製裁,因為世上找不出一個沒有犯過錯的人;倘若不承認聖子所說的道理,□□就該被石頭砸死,但在我心中,她卻罪不至死。”

 “那你為什麽還要糾結?”聞折柳望著他,眼神乾淨通透,“你的想法,已經與故事中的聖子不謀而合了,一個罪不至死的女子,那些男人有什麽資格用酷刑結束她的性命呢?”

 修士忽然語塞:“可是按照這個道理……”

 “他就是這麽一說,你也就這麽一聽吧,”聞折柳一攤雙手,“說不定是他自己有自己的事要忙,懶得跟那些野蠻人多糾纏,所以編出這麽個極端的理由來保住女人的命,完全不用想這麽多。”

 看男人蔚藍的眼睛裡充滿不可置信的驚訝,他接著道:“何況,你們天……”

 話一出口,聞折柳差點咬到自己的舌頭,心說好險,差點就把“你們天主教”這句脫口而出了,遂急忙改正:“我是說,大家信奉的道理本來就是人人生來帶有原罪,雖然誕生的洗禮可以洗去這罪,但洗不去罪遺留的痕跡。要是仔細算,哪怕一個剛出生的嬰兒,也不能說他是完全無罪的,但我們都知道,一個嬰兒和一個殺人犯比較起來,誰是更無辜的一方。”

 “追求極致的純粹,本身就是虛妄和不實的幻想。”聞折柳搖搖頭,“東方有句老話,叫月盈則缺,講即便是天上懸掛的月亮,也會在圓到極致的下一刻產生缺憾,更別說人間的種種道理了,你要挑刺,無論如何也能從裡面找出不對付的毛病來,為什麽要拿這個來困擾自己?”

 男人不說話了。

 其實聞折柳可以理解他的想法,對於一個從小信教的修士來說,宗教信仰已經塑造了他的語言、思維方式,以及最基礎的三觀,一切針對世界的看法和外物的解讀都逃不開它的影響和映射。聞折柳本身就是局外人,當然講道理講得輕輕松松,全不費工夫。

 男人出了口氣:“我原本……”

 他的聲音有些顫抖,低聲說:“我原本認為,這個故事裡的□□,就是我們所有人,懷揣著生來與後天的罪業,無人有資格懲罰世人的罪,但世人也要時刻準備著被未知的禍端裁決……”

 他搖了搖頭:“是我想錯了。”

 聞折柳本來想問問他關於聖修女的事情,就見他將那個十字架取下來,放在書頁之上。

 “這個給你。”修士微微一笑,“神愛世人,必定也愛你的聰明與智慧。”

 “啊?”聞折柳猝不及防,“等等,這應該是你很珍惜的東西,不用給我的!”

 “時間到了,”修士說,“再會,我的朋友。”

 聞折柳來不及再說什麽,耳邊便是“嗡”地一聲,登時整個身體朝後仰倒,咣當一下巨響,跌在了一把木椅上。

 他撞得屁股生疼,下意識抬眼環顧一圈,才發現面前坐著其他三個人。

 “怎麽樣了?”賀欽急忙上來查看,“沒傷著吧?”

 聞折柳懵了,他糊裡糊塗地坐起來,看見整個空間宛如一間會議室,四把椅子圍繞著中央的圓桌:“怎……怎回事?”

 “我們剛一走出去,你就不見了。”杜子君說,“接著,我們被傳送到這裡,然後系統才說遊戲開始,讓剩下的玩家耐心等待。”

 謝源源接著道:“我們已經等了三十多分鍾了!”

 【提示:距離下一位玩家被傳送的時間,還剩下10分鍾。】

 聽到系統的聲響,聞折柳方才恍然道:“這是……接龍的遊戲方式?!”

 “看起來是這樣的,”賀欽緊緊盯著他,“怎麽樣,你沒受傷吧?”

 聞折柳趕忙坐起來,搖了搖頭:“整個副本裡就我一個人,目前還沒受到什麽攻擊,但是接下來的人就不一定了。”

 “怎麽說?”杜子君追問。

 遊戲的模式設置成這樣,很明顯,除了考驗隊友之間的默契程度,還考驗了玩家提煉關鍵信息的能力,假如不能在十分鍾之內準確描述出自己遇到了什麽事,又有什麽關鍵點是需要剩下的人注意的,這種破解模式很有可能造成連環翻車的慘案。

 “我到達副本的時間是早晨,地點是他自己的房間,除了我之外,我還看見了疑似聖修女情人的角色。”時間地點和人物,聞折柳交待得十分利索。

 謝源源吃了一驚:“聖修女的情人?你這麽早就看見他了!”

 “他人看上去很好,還送了我一個吊墜,”聞折柳亮出那個綁縛裸女的十字架,“不管怎麽說,我好像是解開了他的一個心結,如果你們看見一個黑頭髮,藍眼睛的男人,可以友善一些對他。”

 “其它方面呢?”賀欽問,“有沒有發現什麽?”

 聞折柳咽了咽喉嚨,馬不停蹄地道:“這就是我接下來要講的了。首先,我對死者信徒的身份存疑,喝酒、弄髒聖經、用聖母像打靶子取樂,我還在門口發現了一把開過鋒的斧頭,即便是作為一個普通人,這種言行也太失禮了;其次,遠離鏡面、玻璃,或者一切會反光的東西,裡面一定有蹊蹺。”

 謝源源沉思道:“哦哦……明白了,所以接下來的重點就是要追查死者的真正身份,以及躲避鏡子裡的鬼的襲擊?”

 “差不多,”聞折柳望著手中的吊墜,“尤其是,裡面只有你扮演的死者這一個人,難免要到處走來走去,注意安全。”

 謝源源道:“知道了。”

 說完這句話,聞折柳手中的熱量猝然一空,賀欽立刻無聲無息地消失在了原地!

 “唉……!”聞折柳叫喚了半截,系統的提示音才慢悠悠地響起。

 【提示:開始傳送第二位玩家。】

 等到賀欽眼前的景象逐漸清晰,他已經坐在了餐廳裡。人聲鼎沸,幾個男人圍在一處舉杯大笑,桌上撂著一頭被撕得亂七八糟的烤羊,油脂和骨頭扔得到處都是。

 他嘗試著仔細傾聽這群人說話的聲音,但他只能聽見模糊不清的,近乎嚎叫一般的笑聲,所有人說話的嗓音都像是被刻意處理過了,除了無序的嘈雜,什麽都沒有。

 他和他們就像是分隔在兩個世界的人,賀欽於是轉而觀察這些男人的穿著和外貌。

 包括他在內,諾大的餐堂隻坐了九個人,與登記冊上的人數恰好吻合,最中央坐著一個笑得格外開懷的男人,瘦瘦高高,精神頭十足,眼睛下頭留了一道未愈的傷疤,正和其他人一塊說著什麽。

 所有人持杯的手上都留著位置相同的老繭,賀欽只是看了一眼,便打算起身,去外頭找點別的線索。

 “這不是很好解開的謎題麽,”他自言自語道,同時心不在焉地轉動著手上的星戒,“有什麽理由要花三個小時?”

 餐堂門外就立著一面石碑,上面刻著一些關於聖訓的箴言,午後熱烈的陽光下,石碑的表面分外光滑,幾乎可以作為一面鏡子,照出人的衣冠。

 鏡子。

 賀欽心頭一動,他緩步走過去,站在石碑面前,他的身形不甚清晰,身後卻一清二楚地映進了手舞足蹈,舉杯歡慶的眾人。

 這到底是……

 賀欽望著平面上的倒影,眼睫忽地一抖,不足二十米的距離,背後餐堂的角落中驀然出現了一個身穿修女黑袍的影子!

 它站在那裡,拉長扭曲的臉孔蒼白無比,連帶著深陷的眼眶也像是兩團形態不定的墨,宛如一條細細長長的海藻,於陰影的海裡無聲飄動,冷冷注視著所有人的動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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