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麽意思。”謝源源的表情凝固在臉上, “我們, 扮演死者本人?”
“不著慌,”賀欽道, “後面還有說明。”
幾人定睛一看,只見下面還有一行小字。
【若在時限內未曾破解成功,則玩家從此身份固定, 無法改換。】
“……也就是說,”杜子君道,“如果今天晚上沒有弄清楚鬼生前是怎麽死的, 我們的身份就會固定為死者。”
聞折柳道:“等於直接出局。”
“對, ”賀欽籲了口氣, “還是和海和一樣的模式。”
謝源源安慰自己:“那, 那也還好……反正是經歷過一次的。”
四個人裡,謝源源雖然不怕鬼怪,可一旦涉及到什麽解密推理之類的問題, 他就抓瞎了。
“別怕,”聞折柳道,“就是……假如扮演的是死者, 那你的體質還會起作用嗎?”
謝源源摳摳手背,也是一連茫然:“不知道誒, 到時候再看吧。”
“再理一下我們早上看到的登記冊, ”聞折柳伸出十根手指頭, “雖然住客的身份五花八門, 但他們都來自同一個地方。”
“並且全是在戰爭中受傷了, 來修道院求藥避難,”賀欽跟著補充,“以及全是成年男性。”
“一共有九個人,”謝源源說,“八個都是一天之內住進來的。很奇怪誒,修道院底下就有鎮子,這些人幹嘛一定要上山來呢,莫非這裡有什麽重要的東西嗎?”
聞折柳說:“姑且算是一個疑點吧,先記下來,等會找找看線索。”
時間要到了,四個人朝外面走去,賀欽叮囑道:“三個小時,一點到四點,只有三個小時,注意時間。”
“嗯。”
“知道。”
“還有就是,”賀欽道,“如果遇到可疑人士,最好先不要跟他們起正面衝突。”
聞折柳問:“怎麽了?這次的敵人,能力很棘手?”
“耶夢加得和芬裡爾都好說,”賀欽回答,“只有一個海拉,但有謊言和惡作劇之神的潛行屬性加成,死亡女神的每一擊都有可能帶了即死判定,哪怕只是概率觸發的特技,挨上一下也不是鬧著玩的。”
“走吧,”他說,“保護好自己,任務很有可能把大夥分散開。”
四個人一踏出走廊,聞折柳眼前頓時一花,輕微的眩暈感和震顫感從腳底傳到腦門,令他立刻提高了警惕。
來了。
霎時間,面前無邊的深沉黑夜如潮水褪去,黃昏的暮色、夕陽的霞光和逐漸上升的太陽都在他頭頂倒退劃過,聞折柳仿佛置身於一台高速攝像機之中,等到一切都平息下來,他站在陌生的房間裡,清晨的鳥鳴啾啾,從窗口處傳進來。
場景重現,現在已經開始了。
也不知道現在場景重現的時候是什麽季節,遠處的青山連綿壯闊,晨霧彌漫,空氣也是毫無溫度的冰冰涼,刺得鼻腔發癢,聞折柳使勁嗅了嗅,其中似乎還夾雜著一股稀薄的鐵鏽味。
房間裡的東西很凌亂,他轉了一圈,桌子上胡亂放著兩個喝的只剩下瓶底的酒瓶子,其中一個斜斜壓在攤開的書頁上,聞折柳想拿起來,流出去的酒液卻把紙張和瓶身都黏在了一塊,膩膩乎乎地拔不下。
這是一本隨意打開的《聖經》。
聞折柳皺起眉頭,往旁邊看去,樣式老舊的打火機,皺皺巴巴的香煙盒子,搭在椅背上的酒氣四溢的外套……這真的在修道院裡頭嗎?
他把外套提起來,依著自己的身高比劃了一下。外套的長度到他大腿根處,袖長和被撐得臃腫的布料都可以說明,它的主人是個身高大概在一米八往上,體格狀胖的男人。
樸素的亞麻色床褥上殘存著幾個鞋印,聞折柳放下外套,又摸了摸那被褥的手感,確定這是修道院的東西。
死者生前真的是信徒嗎?
“糟蹋得跟豬窩一樣啊……”他繞了一圈,和他們的房間一樣,這裡的牆上也掛著一面垂淚聖母像,聞折柳湊近觀察了一下,畫像大體還算完整,只有聖母的胸前有幾個形狀不規則的凹痕,聞折柳順勢向下一瞅,果然在地上發現了幾塊棱角尖銳的石子。
他的嘴角抽了抽,拿聖母像當靶子……
就在往下看的間隙,聞折柳忽然在畫布的角落看到了一個細長的黑點,不像是汙漬,倒像是畫家不經意點了一筆的結果,他用手指摸了摸,平平的,似乎也沒什麽。
除此之外,整間房裡就沒什麽了,聞折柳正要往門外走,突然停頓了。
他在木門左側的牆角處,看見一把立著的斧子。
有點意思。聞折柳伸手,將其拿起來細看,斧頭還是很沉的,木柄是被手汗和其他東西常年浸染的深褐色,斧面與鋒刃光可鑒人,在清晨的陽光下閃爍寒芒,此刻湊近了,更能聞見那股冰冷的腥氣。
聞折柳敢打包票,這一定不是用來砍柴做農活的工具。
死者有可能死在這個凶器身上嗎?
他想了想,還是把它放回原處,轉身打開了房門。
房外也空無一人,不知為何,那股奇異的腥味卻更重了,如果不是聞折柳剛從氣味混濁的房間裡出來,只怕還聞不出這種區別。
手杖掛在腰間,聞折柳又從背包裡取出那本《神學研究之母豬的產後護理》拿在手上,權當一種另類的裝逼。
“就算自己不是乾這行的,哪怕裝也要裝個差不離吧。”他在心底思忖著,“不知道哪裡還有別的線索,難道要人一間一間地推開房子看嗎?”
月戒無聲無息地蟄伏在手上,通訊頻道雖然顯示暢通,可呼喚賀欽也沒有結果,不知道剩下的人都去哪了……看起來,這應該是個單人副本。
走廊上安置著一左一右的兩面鏡子,聞折柳一下停住了腳步,因為他想起來,正常世界的修道院,這裡是沒有鏡子的。
一個異常點?
他站在一側,斜著觀察鏡面中反射的景象,盡力先不讓自己的身形被囊括進去。鏡子對面是一棟帶著尖頂和拱門的樓,幾扇簡陋的彩窗鑲嵌在牆壁上,那一般是修士們每日修習的地方,類似連在一起的冥想室。
四周安靜得猶如深海水底,聞折柳只能聽見自己的呼吸聲,他小心翼翼地側著身體,以免自己的影像留在鏡面中,觸發什麽恐怖片裡的經典橋段。
……什麽都沒有。
聞折柳耐心地從厚重的銅鏡上一一掃射過去,什麽都沒……等等。
聞折柳眼睛一眯,在鏡中彩窗玻璃小小的投影上,他看到了一葉細細的黑影,仿佛是一片太過細小的汙漬,或者……
他不斷變換著角度,那片汙漬都如影隨形地印在對過的窗戶中。確定這不是鏡子髒了之後,聞折柳轉過頭,卻根本沒有在色澤斑斕的玻璃面內看見這個容易被人遺漏的痕跡。
他凝神注視許久,驟然想到了什麽,他知道,自己絕對不能現在去追查這塊汙漬的來龍去脈,聞折柳唯有穿過鏡子前的道路,朝更遠處走去。
……不管到哪裡,最好不要再往反光物體跟前湊了。
走過一個拐彎處,他捧著那本書,似乎聽見了什麽聲音,哼哧哼哧的,像動物。
想到鎮上的寡婦告訴他們,修道院裡養著豬仔和羊,聞折柳望著手裡燙金的封面,不由鬼使神差地邁開步子,朝聲音所在的方位走去。
系統給他這本書,總不能真的是為了取笑折騰他吧?
耳旁的鳥鳴早就銷聲匿跡了,萬籟俱寂的環境,反而顯得那幾聲豬哼哼分外明顯。聞折柳一路循著聲音,鼻端冷冷的鐵鏽氣息也逐漸被更加濃鬱燥熱的動物體味所取代,眼看豬圈就在前方,他卻猛地嚇了一跳,手也迅疾按在了腰側的手杖上。
——豬圈前面,居然站著一個人!
此處即是裡世界,也是主線任務用來考驗玩家的幻境,怎麽可能出現人?除非這個人和今晚的事件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或者說他就是凶手。
聞折柳繃直了身體,緩緩做出一個防禦的姿態。
那人身量也高,不過看著清瘦,身上披著修士的黑袍,脊梁挺直,脖頸連著頭顱的一段又是微彎的,一個背影,便顯出恭順謙卑的姿態,然而聞折柳不敢怠慢,他望著面前的人影,考慮著應對的策略。
修士似有所感,他神態平和地轉過身體:“請問——喔,您也是來這裡照看它們的嗎?”
聞折柳又愣了一下,面上顯出詫異之色。
眼前的人生著烏木般的鬈發,眼睛藍如大海,又清澈似開放正盛的矢車菊,唇邊的笑意溫柔無比,平易近人。他的樣貌或許不算特別英俊,但他垂下雙目,再抬眼看你的那一刻,仿佛整個世界的烏雲都嘩然披散,隻為呈托出身後一片碧藍的天國。
他想,他知道這個人是誰了。
“是的……”聞折柳回答,“我想是的吧,總之,我拿著它,好像也無處可去了。”
他的手從武器上移開,同時舉起手中這本《神學研究之母豬的產後護理》,朝面前的男人莞爾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