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要處理獵物, 那難道獵物身上的血就不是血了嗎?”蕭霽寧抬手理了理衣領,而後一拂袖轉身坐下, “既然換去哪裡, 這血腥味都是不可避免,換一塊結果也都是如此,便就在此處吧。”
高座上的少年身後的椅背上還有著深深的箭孔, 那支被他取出仍在地面上的殘箭也還未被清掃走,人們怔神地望著蕭霽寧,忽然有些覺得這位雲楚帝,並不似他平日表現出來的那般溫和中庸。
蕭霽寧微微抬手,為自己倒了一杯酒:“諸位覺得呢?”
謝相先揖身行禮:“謹遵皇上聖意。”
之後這聲音便如浪潮, 一陣陣地朝四周傳開,獵場的禁軍和百官不論文武, 皆依次跪下, 七皇子和八皇子領先跪下之後,四皇子和五皇子不管心中願不願意,也都只能跪下,和眾人一起異口同聲道:“謹遵皇上聖意。”
震耳的聲浪裡, 大蕭帝國赫赫威儀在這一刻體現的淋漓盡致。
蕭霽寧又轉頭看向阿史那穆咖和阿史那克,問他們道:“兩位王子意下如何?”
阿史那穆咖和阿史那克也是見慣了血的, 自然不會怕這樣的場面, 他們只是對蕭霽寧這樣看著軟弱無能的皇帝能有這樣淡然的魄力有些驚訝而已,笑道:“我們沒什麽意見。”
“那就在這接著辦吧。”蕭霽寧抬起杯子要喝酒,“讓朕看看京將軍和公主們都獵到了些什麽。”
獵場比試, 比的不過就是誰獵到的獵物多,誰獵的野獸最為凶猛。
宮人們欽點完獵場數目和種類以後,京淵不負眾望地撥得了頭籌,突厥將軍稍次一些,不過這也是正常的,畢竟這個獵場雲鴻帝年年都會舉辦秋獵,而京淵年年都在場,他熟悉這獵場的地形,狩到的獵物最多也是意料之中。
而突厥將軍輸了也不惱,畢竟大家都知道,今日秋獵只是開胃小菜,這些獵物不過是晚上篝火宴會的菜頭罷了,大蕭贏了勝之不武,輸了也無傷大雅,不失風度。
明日的獵場比武才是最重要的。
一旦上戰場,他們比得不就是誰更勇猛嗎?
獵行結束後,唯一叫蕭霽寧訝然的,就是搖光騎射功夫了得,突厥兩個公主都不是她的對手,可偏偏吐蕃聖女和長公主打了個平手——她們獵到的獵場一樣多,甚至連品種都是一樣的,獵物體型也相較無幾,僅用肉眼難以分出高下,可總不能現在去拿個稱來挨個稱重,看誰獵的肉多。
蕭霽寧裁決不出她們到底誰贏誰輸,只能說她們是平手。
搖光聽完的蕭霽寧判語,臉色陰沉地更厲害了,朝蕭霽寧草草行了個禮便退下。
吐蕃聖女則是彎著腰肢淺淺屈膝,行了個規矩的女禮才重新回到吐蕃使者桑耶身邊坐下,桑耶笑得倒是挺開心的,畢竟能看到突厥皇室吃癟,能不高興嗎?
京淵回來後就把席書擠到一旁去了,改由他護在蕭霽寧身後,但一直沉默著不說話。
蕭霽寧不能頻頻回頭看他,也不好判斷京淵現在的心情是好是壞,只能和他說話聊天,想以此讓京淵心情舒暢些:“這吐蕃聖女看著柔柔弱弱的,看不出騎射功夫還挺好啊,居然都能和搖光打成平手。”
京淵聞言卻是冷冷的一聲嗤笑:“當然不錯,她們打的不是平手,贏的人是她。”
“真的嗎?”蕭霽寧驚了,睜大眼睛看了看遮著面容的吐蕃聖女,又看向長公主。
搖光的臉色很難看,駙馬在一旁哄了會也不見轉晴,按理來說就算吐蕃聖女和她打了平手,她也不該這樣生氣憤怒,由此可見,京淵說的或許真是實話。
蕭霽寧不解道:“為什麽呀?她們兩人獵到的獵物不是一樣多嗎?”
“是一樣多,但——”京淵輕頓了下話音,隨後才繼續將話說完,“長公主獵到的最後一隻鹿,是那吐蕃聖女讓給她的。”
京淵眸光暗沉,回答蕭霽寧間,思緒也漸漸轉回他先前在獵林裡看到的情景。
他十分熟悉皇家獵場,知道在何處能夠獵到什麽獸物,因此他很快就獵足了能確保他勝出的獵物,正欲回去時,他卻看到一抹白色的身影在林間閃過,緊隨著那道白色身影之後的,則是另外一道藍色的倩影。
白色的獵衣,是大蕭皇室專屬,可今日入獵林的並無皇室中人,按理來說這樣顏色的獵衣不該出現才是,還有那麽藍,在京淵的印象裡,這樣叫他厭惡的藍色只有那個吐蕃聖女才會穿,所以京淵他悄悄跟隨著那兩道身影追去。
靠近之後,京淵才發現那身藍衣的確是吐蕃聖女所穿,另外一名白色獵服的女子,則是長公主搖光——她們倆在比獵。
可與其說是比獵,倒不如說是吐蕃聖女在逗搖光玩。
自始至終,吐蕃聖女一直都跟在搖光身後,搖光獵到了什麽獵物,她馬上轉身離開片刻,但很久就會帶著與搖光方才獵到的獵物一樣大小種類的小獸過來。
如此數次,便將搖光氣得面色漲紅,數次舉劍欲射向她,想將這不識好歹的藍衣女子當場射殺。
而吐蕃聖女雖說一直跟在搖光身後,可就在獵時快要結束時,吐蕃聖女竟還領先搖光一隻小鹿,最後搖光獵到的那隻鹿,其實她們兩人是一起看到的,兩人一起舉箭,但最後射出箭的只有搖光——吐蕃聖女並未射箭。
長公主如願將那小鹿射中,可她卻半點都高興不起來,陰著臉寒聲問吐蕃聖女道:“你為何不射?!”
吐蕃聖女微微頷首,嗤笑道:“我射了,你就輸了。”
搖光神色更加憤怒,猙然罵道:“輸便輸了,你當我輸不起嗎?”
“你若輸了。”吐蕃聖女淡淡地掃了一眼搖光,禦馬離開,輕輕吐出一句,“他會丟臉的。”
最後一句話不知道長公主聽沒聽進,但京淵卻是聽清楚了的,而且他無比確信,吐蕃聖女話裡的“他”指的就是蕭霽寧。
京淵將他在獵林中看到的一切事無巨細都告訴給了蕭霽寧,蕭霽寧這才明白原來在獵林裡還發生了這樣的事。
蕭霽寧感慨道:“竟是搖光不如她。”
說實話,蕭霽寧一開始也沒把這什麽吐蕃聖女記在心上,只因她不是皇室中人,而她從吐蕃寶箱中旋舞而出,指尖藍蝶化為寶石獻上哪一幕實在絕美震撼,不管她是什麽聖女,眾人隻記住了她婀娜翩躚的舞姿和腰肢,當她是個美麗專供人賞玩的美人,很難高看她幾分。
現在聽了京淵的話,蕭霽寧便開始覺得這吐蕃聖女並不簡單。
而吐蕃能培育出這樣的聖女,這場刺殺會不會是吐蕃所為呢?那些刺客出手狠厲,招數也不常見,很是冷僻,一看便是常年訓練的死士,絕非普通人能夠養出。
只是蕭霽寧在深思這樣正經的大事時,京淵卻趁著夜色漸晚而濃,眾人不注意之時微微俯身,靠近蕭霽寧在他耳畔道:“陛下,微臣聽說臣在獵林中時,那突厥二王子讚歎您的肌膚如月光般皎潔白皙?
蕭霽寧:“……”
京淵似笑非笑,話裡難辨喜怒:“今日獵場之行,先有吐蕃聖女為您忍辱負重,後有阿史那克厚顏無恥當眾口出狂言,還有皇后賢妃在陛下身側隨駕,與微臣為您死心塌地,陛下您真是魅力無邊啊。”
“這……”蕭霽寧有口難言,迅速倒打一耙,也絕口不提吐蕃聖女,厚著臉皮和京淵撒嬌道,“他那是在欺辱我,京淵哥哥你得替我做主。”
“改口改的倒是挺快。”京淵輕嗤一聲,垂眸睨了蕭霽寧一眼便直身站好,“床上都沒聽你叫的這麽歡過。”
“你們真是下流。”現在天還沒完全黑,系統小蛋還在呢,一聽這話它就要跑了,“真是髒了我的耳朵,我走了。”
蕭霽寧:“……”
蕭霽寧趕忙哄著京淵:“這都是吐蕃的陰謀,是倆挑撥你和我的感情的。”
京淵不置可否,但也沒再多說什麽,只是微微頷首示意蕭霽寧,篝火獵宴開始了。
方才蕭霽寧已經欽點出要將哪些獵物製成今夜的美食,所以此刻宮人們便開始生篝火,架已經擦好佐料醃製好的獸肉。
他們所在這處草野茫茫,高林在身後,一叢叢篝火燃遍滿地,與夜幕上低垂的萬千繁星相映,像是天火流星隕落,這才在地面上炸出這麽多簇火堆,又像是這滿天穹的碎星,都是獸油滴進篝火時躥起的火星一路飄旋升高,最後嵌入穹頂,成為燦星。
蕭霽寧抬眸怔怔地望著夜空,星芒和篝火則一同落入他的眼底,而京淵眼裡的美景,便只有蕭霽寧的身影。
他見蕭霽寧看得星星看得出神,便過轉身想要離開一會。
結果蕭霽寧這下比誰都要耳聰目明,京淵才邁出一步,蕭霽寧就迅速轉頭看向他,還拉住了京淵的袖角,問他:“你要去哪裡呀?”
“我去給你拿藥,臉不是傷著了嗎?”京淵的眸光頓時變得柔軟無比,望著蕭霽寧輕聲說話,語氣就像是在哄人一般,“我很快就回來了。”
蕭霽寧蹙眉,不高興了,開始鬧脾氣了:“那你走都不和朕說一聲。”
這聲“朕”可真是委屈啊,京淵好氣又好笑,低頭認錯:“是微臣錯了,微臣要去給陛下拿藥擦臉,懇請陛下讓微臣離開片刻。”
“知道了,退下吧。”蕭霽寧聞言輕哼一聲,抬手趕人似的擺了擺,又繼續抬頭看星星去了。
“那微臣退下了。”京淵又再次對蕭霽寧行禮。
“快走。”蕭霽寧說著,此時宮人們端著已經烤好的肉食上來,他的注意力已經被吃的勾走了。
京淵勾著唇角,輕輕笑了下,轉身暫且離去。
而他和蕭霽寧說的話,皆被另外一人悄悄聽去,而兩人對視間眼波流轉和神情的變化,也都被穆奎盡數看在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