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霽寧聽著京淵說的話怔住了。
京淵這個提議對於蕭霽寧來說, 幾乎是一件穩賺不賠的事,雖然京淵還沒說他會讓他做的事是什麽事, 但蕭霽寧和京淵都彼此清楚, 京淵是絕對不會提讓蕭霽寧自殺這樣與承諾相駁的要求,更不可能讓蕭霽寧去殺七皇子、八王子或是其他什麽他在乎的人,因為這樣做對京淵沒有什麽好處, 京淵甚至可以自己動手。
如果京淵非要提這樣的要求,那他只有一個目的,就是折磨蕭霽寧——然而蕭霽寧覺得他和京淵兩人的關系根本就沒到這樣苦大仇深的地步,故而京淵也不會提這樣的要求。
蕭霽寧猶豫了須臾,還是沒忍住京淵所說“我會一直保護殿下, 到我死為止”這句話的誘惑,緩緩點了下頭說:“……好。”
而京淵聽到他的答應後, 原本深入點漆的雙目在刹那竟有一瞬眸光閃動, 只是很快便恢復了平靜,僅有京淵自己知道蕭霽寧答應他時,他心底掀起了怎樣的山崩海嘯,摧枯拉朽地埋沒了他這麽多年的冷漠和孤寂。
“好。”京淵啞著聲, 抬手輕輕碰了碰蕭霽寧的頭髮,對他說, “那殿下休息吧, 微臣先回去了。”
蕭霽寧見京淵肯露笑了,終於安心了些,雖然他以前覺得京淵的笑是皮笑肉不笑, 看著就有梟雄的氣質,總是讓人覺得有些危險,但這段時間京淵沒對他笑了,蕭霽寧才發現以前那個會對他笑的京淵到底有多溫柔。所以他躺回床上乖巧道:“嗯嗯,京將軍路上小心些。”
於是京淵給蕭霽寧掖好被角就離開了,臨走前還給蕭霽寧熄了燈。
然而在京淵來之前還覺得有些困的蕭霽寧,在京淵走後卻忽地睡不著了,屋裡沒人,蕭霽寧只能和小蛋說話:“小蛋啊,我和京淵更新了下約定的承諾內容。”
“嗯,我聽到了。”小蛋回應了句蕭霽寧,“這不就是你夢寐以求的東西嗎?開心了吧?滿足了吧?”
可蕭霽寧總有種他把自己賣了的感覺,最後蕭霽寧把這種感覺歸結於:“或許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得到了,我就再也沒有那種心動的感覺了。”
“你怎麽說話一套一套的?”小蛋問他,“帝位你得到了嗎?沒有,你對帝位心動嗎?不心動。”
蕭霽寧試圖狡辯:“那是因為我想當皇帝也不是很難,起碼比讓京淵保護我到死簡單。”
小蛋忍不住道:“你放狗屁!”
蕭霽寧震驚:“你講髒話!”
小蛋覺得蕭霽寧有毒,冷笑道:“那你馬上當個皇帝給我看看。”
“好,我當給你看。”蕭霽寧開始閉眼說瞎話,還找了個舒服的睡姿睡好。
小蛋又問他:“你這樣怎麽當?”
“躺下,閉眼,等到玉璽自動跑到我的手裡。”蕭霽寧說,“還是睡覺吧,夢裡什麽都有。”
小蛋:“……”
第二日,蕭霽寧沒有當上皇帝。
不過這日京淵早上帶著江大夫來看過蕭霽寧以後,給他宣布了一個好消息——蕭霽寧可以不用繼續裝病,已經可以見見外人了。
京淵口裡的外人,當然是指每天都會來順王府問問九王爺有沒有清醒過來的七皇子和八皇子。
雖然順王府裡大多人都知道蕭霽寧醒來已經好幾日了,可是礙於京淵下的嚴令,沒一個人敢把這消息外傳出去,直到京淵允許,外頭的人們才知道——那位被兩位皇兄所害,身中劇毒的九王爺福大命大,竟然挺了過來。
所以七皇子和八皇子才能在收到這個消息後,立刻趕來順王府看蕭霽寧。
但是他們來的很不是時候。
因為今日的蕭霽寧臉色不是很好,原因是早上京淵帶那個江大夫來的時候,還給蕭霽寧做了次針灸。
不然蕭霽寧怎麽可能會在早上醒來,還見到京淵了呢?當然是因為他被針扎醒了啊。
蕭霽寧本來睡的香香的,可是忽然間他就感覺自己的胸前好像有點刺痛,起初痛感只有一處,然而到了後面卻一連好幾處都有被針扎的感覺,他想要掙扎,卻仿佛被人摁著無法動彈。
結果蕭霽寧一睜眼,真的看見幾根明晃晃的金針扎在自己胸膛上,拿針人是江大夫,摁住他的自然是京淵。
蕭霽寧以前聽說過針灸,可他沒真的試過,他還聽別人說針灸是不疼的,可是現在他親自試了之後蕭霽寧才發現說不疼都是騙人的。
幾根粗針扎破皮膚,就算下針習慣後是不怎麽疼,可是金針剛刺入皮膚的那一瞬間是真的疼啊,蕭霽寧本來就怕疼,更別提親自看著自己被扎這視覺效果,直到蕭霽寧後頭連眼眶都紅了,淚花在眼底打轉,江大夫才優哉遊哉地收了金針。
蕭霽寧趕緊攏好衣服,蓋住被子,活像被欺負了似的,尤其他聽見江大夫和京淵還有穆奎說,接下來的半個月每日都還要來做一次針灸,以保證余毒徹底清除時,蕭霽寧都快暈過去了。
所以七皇子和八皇子來到順王府時,見到了的就是聽完噩耗後蔫蔫的沒什麽精神的蕭霽寧。
七皇子和八皇子隻當蕭霽寧是剛剛死裡逃生臉色看著才不是很好,七皇子做事沉穩些故而神色還算鎮定,八皇子卻是眼眶一紅,就差沒抱著蕭霽寧嗷嗷大哭了。
不過八皇子還是立馬坐到了床邊,隔著被子抱住蕭霽寧哽道:“九弟,你終於醒了,你可知道你昏迷了多少時日?可嚇死我們了!”
“九弟。”七皇子的聲音也難掩激動,“你現在感覺如何,身上可還有哪裡不適?”
蕭霽寧一聽這話就下意識地抬手撫住胸口——他早上就是那裡被扎的。
七皇子和八皇子卻以為蕭霽寧還在後怕中毒之事,眸光微黯之余,面上還流露出了些心疼的神色,蕭霽寧看著他們兩人臉上的表情不似作偽,更加覺得不會是七皇子給他下毒的,就算這事和七皇子有一定的關系,七皇子或許也並不知情。
他安慰七皇子和八皇子道:“兩位皇兄不必為我擔心,霽寧已經好多了。”
七皇子聞言立刻歎息一聲道:“但是出了這樣的事,我們如何能不擔心你?”
“是啊。”八皇子也道,“九弟,你可知你是怎樣中毒的?”
當初蕭霽寧醒來時也問過穆奎這個問題,穆奎告訴他:賢妃死後,大理寺調查過她,他們查到賢妃指甲縫裡有殘余的雷藤散粉末,便猜測賢妃是在給蕭霽寧倒茶時彈了彈指甲,將指縫裡的藥粉抖入茶湯中給蕭霽寧下毒的。
此下毒之法雖然算不上縝密毫無紕漏,但在給親密或是不設防之人下毒時幾乎百發百中,而賢妃根本就沒抱著給蕭霽寧下毒後還能活下去的心思,所以她根本也不用擔心下毒之後她要如何洗脫自己的嫌疑,這毒殺蕭霽寧的事,便變得越發簡單了。
蕭霽寧將穆奎和他說的這些話轉述給七皇子和八皇子後,兩人皆是沉默不語。
許久後,八皇子才道:“真不敢相信……賢太妃竟會做出這樣的事。”
七皇子也皺眉歎道:“是啊,在你出事的前一日,我去甘泉宮看望我母妃時,還碰上了賢太妃,那時她還問了我最近的情況,叮囑春寒料峭記得多添衣,小心著涼,還說宮內人心險惡,要我好好保護幾位皇弟,卻不想她第二日……竟對你下了那樣的毒手。”
七皇子和八皇子都不知是該感慨不知道賢妃竟然會是那樣的人,還是感慨自己知人知面不知心,畢竟要說賢妃惡毒至極,可也不至於,她也是被迫才做出這樣的事,然而她也確確實實犯下了大錯,就算她以命相抵也償還不了她的罪孽。
然而蕭霽寧聽著七皇子的話,總覺得他似乎摸到了點什麽線索,可是他實在不明白這線索在哪,只是莫名地覺得七皇子話裡有很重要的信息。
他愣愣地望著七皇子,看著七皇子方正的面龐——說來也是奇怪,蕭帝的子女之中,公主們個個長得像他,濃眉大眼,英氣非凡;可是九個皇子裡,卻沒一個隨了他的眉眼,容貌反而都肖似生母,更偏於俊美一些,其中以蕭霽寧為最柔,生得唇紅齒白,眉目如畫,又以帶有遼人血統八皇子為最剛,生得高眉闊目,俊朗颯爽。
因著如此,所以七皇子長得很像珍妃,恰如蕭霽寧像純婕妤一般。
然而七皇子的臉上,卻找不出一絲珍妃慣有的柔弱,反而堅毅凜然——但是這不太對。
純婕妤姿態模仿著珍妃,所以她同樣柔弱可憐,所以哪怕她後來不再扮這柔弱之相,頤氣指使時也有著一種小女兒撒嬌的蠻橫氣,蕭霽寧則完美地繼承了她的容貌,一雙杏子眼乾淨無辜,抬眸看人時總顯得他乖巧溫馴,讓人對他無法設防。
同理,酷似珍妃的七皇子本不該這樣沉穩堅毅,怎樣也該有些幾分清雋的雅氣,可是他沒有。
所以蕭霽寧此刻怔怔地望著七皇子,就仿佛透過了七皇子,看到另外一個不扮柔弱之相時果決果敢的珍妃。
這一瞬,蕭霽寧終於抓住了七皇子話裡的問題——在賢妃給他下毒的前一日,賢妃曾經去過珍妃那裡。
蕭霽寧在心底對自己說,或許是他多想了,可他卻又忍不住問自己:珍妃若真是一個純真無邪,嬌柔羸弱的女子,她真的能在蕭帝的后宮中,獨寵數十余年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