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寒平沉默片刻,問:“為什麽?”
薛熠笑意加深:“因為只有活著,我才有機會報仇。”
他等了十三年,也的確等到一個機會。
那時候,人類和晶石合體的實驗還一籌莫展,除了他之外,哪怕後期改進了更“溫和”的實驗方式,也沒有任何實驗體活過半年。
唯一留下的他,卻從來沒有探測出異能的波動。
而研究中心關於異獸進化的實驗終於有了突破性進展——
第一隻人造六星異獸,就在薛熠的眼皮底下誕生。
科研人員對十三年來從未出錯的精神控制法非常信任,不過防患於未然,他們在狂歡慶祝之前,還是謹慎地鎖住了這隻人造的龐然大物。
至於薛熠,則被隨意安放在普通的觀察室裡。甚至連門都忘了關。
薛熠看過研究員操作那些程序千百遍,他們隻把他當成人形的畜生,也從來不會避諱。
拿到控制異獸的模擬器之後,他放出了異獸王,屠戮了研究中心,又把它放出去,瞬間擊潰了所有守護獵團。
附近的民眾受到波及,也死傷慘重。
但很快,五大強者臨時組隊,接下獵團聯盟緊急發布的“斬首行動”任務,斬殺了異獸王。
那之後,薛熠意識到僅憑一隻異獸的力量,還不能支撐他的復仇計劃,於是回去拷貝了一份實驗記錄,就徹底摧毀了整個研究中心,並且偽造了一份簡歷,以研究中心唯一幸存者的身份,打進研究院總部。
“我在中央待了半年,打聽到你的消息,所以去了曙光。”
他話音落下。
是長久的靜默。
這個簡略的故事,處處充滿令人作嘔的殘忍。
蕭寒平也找到了薛熠漠視人命的原因。
他側過臉和霍深短暫交流眼神,掌中摩挲著晶石,隨時準備出擊。
經歷過那些,薛熠極端仇視人類,不難理解,但錯就是錯。
研究院有罪。
被屠殺的民眾又做錯過什麽?
薛熠注意到他的動作,眸光微黯。
鞏濤突然出聲:“等等,你說打聽團長的消息?你之前認識團長?”
聽到這句話,薛熠手指顫了顫。
他張了張嘴,問蕭寒平:“你還記得,樂寧小鎮嗎?”
蕭寒平對這個地名毫無印象:“樂寧小鎮?”
薛熠臉上的笑意流盡,表情悵然,摻著一些自嘲:“你果然不記得。”
比起談起研究中心的滔滔不絕,這一次,他一個字也不再解釋,隻抬手舉槍,指向霍深。
蕭寒平手腕一震,金紅長鞭憑空而起!
下一刻,火舌舔向薛熠手腕,將他手中能源槍狠狠打落。
火星濺在薛熠身上,轉瞬蔓延。
薛熠任由它灼穿防護服。
他怔怔握住被鞭撻過的手腕:“你的異能為什麽……”
霍深也轉臉看向蕭寒平:“你的異能不受他控制?”
蕭寒平也有些意外。
他在來的路上,已經聽說薛熠的特殊能力,但他釋放異能時,分明沒有受到半分阻力。
他垂眸掃過掌心的晶石。
難道是他釋放異能需要通過媒介的緣故?
只是薛熠還在身前,蕭寒平沒作多想,揮手灑下一圈屏障包裹住霍深三人,半空的赤焰緊接著衝向薛熠!
薛熠沒有遮擋。
扭曲空氣的熱浪襲來,他身上防護服的碎片頃刻蒸發,連金屬眼鏡也在高溫下融化,然而防護服內的襯衫長褲,不知道是由什麽材料製作,還保持著原樣。
薛熠從滔天火海中走出來。
他先看向火盾後的霍深,再看向蕭寒平:“你傷不到我。”
同時他也奈何不了蕭寒平。
“可能,這就是天意。”
他的聲音被狂風掀起的火勢壓下,隱隱約約,聽不真切。
蕭寒平看到薛熠暴露在外的臉頸。
墨色的鱗片在他的皮膚浮現,雙眼沒有鏡片遮擋,此刻尤其矚目。
猩紅的瞳仁裡,掩藏著野獸的暴戾。
鞏濤看到他此刻的樣子,再次脫口而出:“你到底是人,還是異獸……?”
薛熠反問:“你說呢?”
鞏濤啞口無言。
“十三年前,我就被改造成了不人不鬼的怪物。霍深曾經問我,心還是熱的嗎。”
薛熠扯開襯衫領口,右手成爪,硬生生挖開胸口,露出裡面一塊血淋淋的漆黑晶體,“其實這裡,已經沒有心了。”
他收回手,傷口立刻開始蠕動擠壓,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緩慢愈合著。
“從變成怪物的第一天起,我就恨這世上每一個人。直到我找回你。”
薛熠哂笑,“可惜,你根本不記得我。”
他沒有告訴蕭寒平。
如果不是他臨時決定終止計劃,那一天就不止是五大地下城淪陷這麽簡單。
當看著蕭寒平險些身死,他心中的後悔無以複加,甚至忘了初衷,就帶著蕭寒平離開,自此銷聲匿跡。
時隔三年,他把計劃重啟。
然而看到奇跡般回來的蕭寒平,他再次做出調整,心底也沒有半分猶豫。
如果蕭寒平還在,他可以選擇放下了。他想。
只等到解決了心頭大患,他就收手,從此天下太平。
偏偏,事情總不遂他心意。
計劃一次一次失敗,他終於忍不住親自動手。
偏偏這麽巧。
接連被鍾芳林和蕭寒平撞見。
薛熠垂下視線。
明知蕭寒平態度堅定,他還是想為自己辯解:“這麽久了,我還是不敢閉眼,只要睡著,就會一遍又一遍夢到那些經歷。”
欺騙、背叛、折磨、見死不救……
他遭遇的所有痛苦,都來自於人類。
“寒平,如果你是我,你會怎麽做?”
蕭寒平站在原地,漆黑雙眸中的冷峻幾乎讓薛熠瑟縮。
他說:“我會怎麽做?我或許也會選擇報復,但我不會選擇變成第二個研究院。薛熠,你和我共事四年,有無數次機會把這一切告訴我。”
薛熠笑了一聲:“告訴你又怎麽樣,你會為了我,和整個研究院作對嗎?”
“為什麽不會?”
短短五個字,卻像一道驚雷,炸響在薛熠耳畔。
他的笑僵在嘴角,不由怔住了。
蕭寒平看著他:“研究院在犯罪,當然要受到懲處。不止是我,任何有良知的人都會這麽做。”
薛熠澀聲說:“你想錯了,不是所有人都有良知。”
“這只是你的假設。”
蕭寒平道,“以你的實力,並不怕賭錯幾次。何況你也有無數次機會,選擇過正常的生活。”
“我沒有——”
蕭寒平打斷他:“你研究的無人機甲,守衛地下城整整四年,是曙光的基石,民眾敬佩你,研究院永遠堆滿他們的禮物,全是對你的感激,可你做了什麽?”
薛熠呼吸顫抖:“我不需要他們的感激!”
蕭寒平問:“那你何必要做研究,何必去救他們?”
薛熠緊緊握著拳。
“因為你明知做了錯事,想要補償。”
蕭寒平又問,“後來是什麽讓你變成這樣,是我嗎?是我對不起你,是我傷害過你嗎?”
丟失的心被再次剖出來煎煮,薛熠眼前漸漸模糊。
他搖著頭:“沒有……沒有……”
“那麽死在你手裡的千千萬萬人,他們傷害過你嗎?”
蕭寒平語氣淡漠,向他走了一步。
薛熠屏著呼吸,踉蹌著後退。
蕭寒平住腳:“薛熠,看一眼我的老師。”
薛熠呼吸變得急促,他下意識搖頭。
蕭寒平問他:“為什麽不看?你有親手殺她的能力,卻沒有看她的勇氣?”
“對不起……寒平,我沒想過要殺鍾教授,她今天不該來的……”
“不該?”
蕭寒平重複他的用詞,“既然每一個阻止你的人都要死,你還等什麽。”
薛熠眼中倒映著驟然狂漲的閃耀火影。
蕭寒平利劍一般的身形立在火海中央,等待著他的破綻。
從今往後,只會是不死不休。
不再有別的可能。
“變成怪物之前,我也曾身為人過。”
薛熠眼眶燙得酸痛,他低聲說,“可快樂的時間太短,痛苦的時間太長,身為人的善意,我早就耗盡了。”
他抬眸看向蕭寒平,猩紅的瞳孔被一層水光浸染。
分明已經沒有心臟,胸膛內還是湧出陣陣悶痛,讓他迷茫。
“寒平,多少個夜裡,我祈求能有人來救救我,可是沒有,等著我的只有絕望。”
他把耀眼的光藏在記憶裡。
任由身體迷失在漆黑的深淵。
或許從那時候起,就注定了今天的結局。
滾燙的一滴眼淚從眼眶滑落,薛熠抬手伸向腰後。
他的實力深不可測,霍深沉聲提醒:“小心!”
蕭寒平手腕微震,全力出手——
四散的火舌早已撥開陰雲的籠罩,代替夕陽灑下一層震撼的余暉。
枯樹被滾過的熱浪瞬間吞噬,燒成飛灰,在天地之間飄浮。
金紅的長龍眨眼凝結。
火焰的咆哮直衝天際!
薛熠不閃不避。
記起他非人的防禦能力,蕭寒平視線掃過他還未徹底愈合的傷口,指尖微擺,金紅龍首隨之壓低,俯身疾速!
然而透過火光,蕭寒平突然看到薛熠舉起的手。
他的掌心,空無一物。
下一刻,猶如實質的龍身盡數灌入薛熠綻開的血肉!
薛熠悶哼一聲,被巨力衝擊,狠狠摔在身後的樹上,才勉強站穩。
他體內的墨色晶石霎時炸出條條裂縫。
蕭寒平微蹙起眉。
薛熠臉色陡然蒼白。
他捂胸試圖站直,沒能成功,隻咳了幾聲,吐出一口血塊。
蕭寒平看向他按在胸口的右手,果然沒有能源槍的影子。
薛熠笑了笑,啞聲說:“我不想再過沒有希望的日子了。”
話落,黑晶“哢嚓”一聲斷裂。
火焰順勢攀爬,在他體內蔓延。
薛熠倚樹滑坐在地,抬手劃開左臂內側的皮膚,從裡面取出一個圓形物體。
他本想把它攥在手心,可沒有力氣的手指顫了顫,讓它跌落在地,沿著高坡,一路跌到蕭寒平腳前。
是一枚硬幣。
“求你,不要燒了它……”
他聲音虛弱,語氣焦灼,“至少讓它陪著我……”
蕭寒平矮身把硬幣撿起。
上面的字樣卻讓他動作一頓。
他再看向薛熠。
這張臉,此刻突然和記憶裡一張稚嫩的臉重合。
“薛熠?”
薛熠的黑晶正被緩緩蠶食,火舌在他體內遊走,他卻渾然沒有感覺似的,撲倒在地上,往前爬行:“寒平,求你,把它還給我……”
蕭寒平抬手收回異能,走到他身旁。
薛熠立刻抓住他的褲腳,連忙把遞到面前的硬幣搶了回去。
蕭寒平問:“你一直,把它藏在身體裡?”
他的語氣和剛才冷厲截然不同。
薛熠渾身僵住,許久,才試探著問:“你記起來了?”
蕭寒平嗓音低沉:“嗯。”
災變後的前幾年,世界一片混亂,他即便年紀還小,也要學會自食其力。
很長一段時間,他曾跟著一支隊伍,在兩個臨時營地之間往返。
有一次,他在半途歇腳的時候,從異獸嘴下救了一個男孩。
男孩非常聰明可愛,所以他還有些印象。
男孩很怕疼,受了傷也很害怕,他隨手送給男孩一個遊戲幣,謊稱它是幸運幣,會保佑主人的平安。
記得他留在當地照顧了男孩兩天,後來走得匆忙,沒再見面。
那時候,薛熠才六歲。
被蕭寒平望過來的目光刺痛。
薛熠猛地收回手,他趴在地上,費力扯了扯被鮮血染透的衣襟,喘息著說:“真丟臉,好不容易再見,我卻這麽狼狽。”
維系生命的晶石已經碎裂,他現在的狀態,已經在回光返照的邊緣。
蕭寒平看著他,眸底黑沉。
久聽不到回音,薛熠按在地面的手慢慢收緊,終於忍不住說:“抱抱我,好嗎,就當作可憐我一次……”
他閉著眼,不敢去想會得到什麽答案。
但很快,背後有足以讓他沉溺的溫暖籠罩過來。
一雙和記憶裡相似的大手,將他從地面抱起,攬在懷中。
薛熠睜開雙眼,對上蕭寒平的臉。
他迫不及待地開口,說的話因為疼痛斷斷續續:“如果再給我……一次機會,我一定選擇和你一樣的路。這三年,我一直很後悔,對不起,我知道我讓你很失望。”
蕭寒平沉默著。
他今天沉默的次數格外多。
說出心裡話,薛熠似乎輕松許多。
他艱難地呼吸著,情不自禁喊出一個,他曾在心裡默念過無數遍的稱呼。
“寒平哥哥。”
猩紅的顏色從他眼裡消退,聲音裡掩藏不住哽咽,他終於有機會抱怨,“真的好痛……”
話音落下,他望著蕭寒平,吐出了最後一口氣。
那枚被他珍視的幸運幣被他牢牢攥在掌心。
身後傳來兩道腳步聲。
霍深沒有開口。
鞏濤先說:“團長,我才看到,半小時前中央傳來消息,研究院總部發生意外爆炸,內部人員包括守護獵團在內,無一幸免,全部遇難,其中包括八位院長,損失不計其數,極其慘重。”
蕭寒平放平薛熠,站起身來。
他猜到了這個結果。
研究院是薛熠最痛恨的地方,他勢必會采取極端手段報復。
霍深這時才問:“你打算怎麽處理這件事?”
蕭寒平最後看了薛熠一眼:“研究院總部被毀,相當於毀了研究院的根基,這次回去,搜查異獸研究中心針對異獸進化的實驗項目有沒有備份,在獵團聯盟內增設研究院,召集其余分部成員,統一登記在冊,讓他們從中找出反向抑製異獸進化的可能性,即便找不到,以後,研究院所有的實驗內容必須報備,由中央和聯盟分別派人審核監管。”
鞏濤還心驚肉跳:“沒錯,不能再讓研究院胡作非為了!”
蕭寒平道:“還有,務必查出當年的參與者,有沒有漏網之魚。”
鞏濤看向薛熠:“明白!”
盡管知道薛熠罪大惡極,可聽完剛才的故事,他還是對薛熠生出半分同情。
如果沒有這個滅絕人性的所謂人體實驗。
所有的悲劇,都不會發生。
蕭寒平頷首:“你心裡有數就好,細節問題,你再和聯盟其余人仔細商討。”
鞏濤一愣:“我?”
蕭寒平看向他:“老師不在,破曉和聯盟以後就由你接任。”
鞏濤驚呆了,蕭寒平的話迅速驅散他心中的惆悵:“團長,這怎麽行!聯盟主席這個位置,怎麽說也該是你——”
蕭寒平抬手止住他:“我和霍深,包括老師在內,都對你很認可,不要妄自菲薄,你一直做得很好。”
“可——”
“好了。”
蕭寒平道,“今天我和霍深已經夠累了,讓我們歇歇吧。”
鞏濤這才猛然記起剛才都發生了什麽。
蕭寒平越過他,轉向鍾芳林。
鞏濤回過神,忙問:“團長,那……薛熠怎麽辦?”
蕭寒平沒有回頭:“那是你該考慮的事。”
說完,他和霍深並肩走到鍾芳林身前。
霍深說:“送老師回家吧。”
“嗯。”
蕭寒平正要扶起鍾芳林的上半身,就聽到“啪”一聲,有什麽東西從石頭上滑了下來。
兩人低頭看過去。
是一個記事本。
是一本日記。
日記掉在地上,攤開著,正好是最新一頁。
霍深彎腰把日記本撿起。
混著泥水的血跡浸透了紙張,只有最後寥寥幾行字還能分辨清楚。
上面寫著——
歹留在中央,退休後說不得要去混口飯吃。就是不知道,何時能喝到這兩個混小子的喜酒,我
最後一個字還沒寫完。
應該是寫的時候聽到動靜,匆匆跟了出來。
霍深握書的手緊了又緊。
蕭寒平合起日記本,把它放回鍾芳林的口袋。
霍深又握住蕭寒平的手,指尖冰涼。
蕭寒平微微用力,把人攬進懷裡。
霍深埋首在蕭寒平頸間。
被熾熱的體溫包裹,他才微微心安。
但還是忍不住問:“老師,她會怪我嗎?”
緊緊相貼的胸膛震顫著,低沉的聲音近在耳邊。
“不會。”
蕭寒平抬手按在霍深後頸。
疲倦席卷而來,他也闔上雙眼。
鞏濤不忍心打擾這份難得的平靜,一直沒有動作。
良久。
蕭寒平道:“霍深。”
霍深轉臉看他:“我在。”
聞言,蕭寒平力道微緊。
“謝謝。”
謝謝你在。
作者有話要說: 正文完。
————
這麽粗長,有沒有爽到
之後還會更新幾章番外
————
【專欄預收了解一下,最遲五月開】:
《成了死對頭的虛擬戀人》
一句話推薦:死對頭居然偷偷暗戀我?
APP的小天使們直接點進作者專欄可見。
【文案】
秦硯一直清楚,他和傅嶽庭不對頭。
畢竟這位平日矜貴周全的傅總,唯獨在面對他的時候神情冷峻,語氣僵硬。
但是,就算他搞火了虛擬偶像,讓注資娛樂圈的傅嶽庭虧了把大的,也不至於這麽……小氣吧?
直到某天。
秦硯一睜眼,發現他變成了自家旗下名為虛擬戀人的一串數據,並且這個虛擬戀人的形象居然和他一模一樣?!
哪個變態還暗地裡捏了他的臉??
秦硯還沒來得及生氣,一抬頭,就看到死對頭正板著那張熟悉的、仿佛面對殺父仇人般冷酷無情的臉,紅著耳朵,磕磕巴巴地——對他表白??
秦硯:“……”
畫面感人。
震撼我全家。
白天裝得人模狗樣。
背地裡對著他的虛擬形象練習告白?
……
想不到你是這樣的霸道總裁!
*1v1,秦硯×傅庭嶽
*前暗戀,後互寵,本質小甜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