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潮是個很強的人。
即使他平常乖巧安靜, 也改變不了這一點。說走了就沒再回來過, 外設靠腰枕和飲料杯都留在座位上, 房間裡還有留下的洗發水和沐浴露,幾乎沒帶走什麽。
東西沒人敢收,就一直那麽放在那裡。
少了一個人的感覺,最開始總是不真實的。
頭幾天訓練室裡甚至沒什麽人, 鄭仁心一邊忙著招新補位子, 一邊守在醫院。
司潭和余小蔥基本都在雙排, 馬李奧一直在跟官方溝通名單調換的事情,畢竟大名單還沒完全發布, Crush總不能三個人打。
邊隨頭兩天沒回來,沒人知道他去哪兒了。後面回來了也不怎麽說話,就一個人呆在替補室裡單排。余小蔥吃飯的時候過去叫他,開門就跟進了道場一樣, 嗆的滿鼻子煙灰。
一直沒人提過顧潮離開這件事,好像只要不提, 就可以繼續平和的過下去。也許他還會回來,像以前一樣,坐在那個位子上握著自己的鼠標和鍵盤,蘿卜枕頭墊著腰。
這種狀態持續了十幾天, 一直到賽季前, 新招的隊員到了。
成績不錯的一線二隊選手,很年輕,剛剛十八歲。
鄭仁心連人老家戶口本都翻出來看了, 確認沒有問題,打法風格和擅長的槍型地圖都跟顧潮比較類似,融合起來會比較快。
晚上幾個人都在俱樂部,主訓練廳難得又滿滿當當起來,余小蔥為了不冷場,率先開始說起了騷話。
邊隨一個人坐在替補室單排,沒出來,這或多或少讓新來的有點尷尬,鄭仁心看了那邊一眼,乾脆自己上手。
顧潮的外設和東西被整齊碼在一個紙箱裡,鄭仁心把那個位置收拾乾淨空出來,幾個人又寒暄了一陣,新人開始調試設備。
邊隨不過來總歸有點尷尬,又等了一會兒,余小蔥就要跳下桌去請,走廊那頭倒是先有了動靜。
這樣的臨陣排兵很倉促,也很難保證成績,願意來救場的職業選手很少,願意試打的無一例外,都是衝著邊隨來的,想和他一隊。
偏偏走過來的人一臉冰冷,沒什麽表情。
訓練室裡一下沒了聲兒,鄭仁心生怕邊隨還在鑽牛角尖要來找麻煩,幾句話把他張羅半個月的新隊員攪黃了,衝他乾瞪眼擠眉毛。
余小蔥和馬李奧也沒說話,表情有點怵。
這還是顧潮走了之後,他們第一次看到邊隨回這個訓練廳,不排除是來砸場子的。
一屋子人脖子崩的比雞還緊,那頭的邊隨倒是沒什麽反應。
他站著,看了一眼被換上新外設的座位,淡然的伸手:“歡迎。”
周圍四口氣同時松下來。
空氣都熱了不少。
人生兜兜轉轉,時間是永恆的霸王。
什麽都可以被它衝淡,被它忘記。沒人能按下這個暫停鍵,季節總會按部就班的交替,來來往往的人也是一樣。
四個賽季,兩年一晃而過。
Crush成績很好,去年一舉拿下兩個中國賽區的賽季冠軍之後,今年又拿了一個亞洲杯冠軍。
規模也擴張了不少。
樓上培訓機構逐漸被網課取代,搬走之後邊隨把樓層包到了十二層,加上鄭仁心聯絡了不少投資找過來,除了PUBG的FPP分部之外,Crush很快新增了MOBA分部,擴展了專業分析團隊和教練團隊。
今年一整年,各類電競比賽都不乏橙色隊服的亮相登場,好像沒人再提過Crush是作坊,也沒人再記得剛剛開始的時候,那個隊伍的樣子。
整個FPP分部都搬到了十層朝上。
樓下的三層四層變成了替補加上二隊的綜合訓練廳以及餐廳和健身房。
整棟樓在夜裡格外的亮。
這個城市的一切都變得很快,建築,樓房,燈火,還有人。
鄭忠霖是秋天離開的,走的很安詳。
這兩年的時間沒人再跟他提過奇奇怪怪的事情,鄭仁心按照他的要求去見了幾個姑娘,只不過最後都不太合適,也就沒再強求。
他去世的那天醫院裡人不多,邊隨和鄭仁心站在一邊,幾個老相識在另一邊。他看到了駱子騫,這個曾經見過一面的人。最後也讓他進來了,站在一起。
也許是白天觸景傷情,晚上邊隨和鄭仁心難得去了趟酒吧,很安靜的小吧台,兩杯教父空底,邊隨就穿了外套。
“不喝了?”
鄭仁心嘟囔:“現在又沒什麽比賽。”
夏季賽已經打完了,九十月份的秋天,沒到春天的時候,也是最空閑的時候。
“嗯。”邊隨拿了車鑰匙:“習慣早睡早起。”
鄭仁心翻他一個白眼。
但他不得不承認,現在的邊隨看上去比兩年以前要成熟的多。
首先就是那一頭柔亮的黑發。
他已經不太記得這人是什麽時候換了發色,好像是什麽很忙的時候,突然就換了,又好像已經記不清了,回過神就換了。
不過也快二十四的男人,不再是十八歲。
換了也正常。
他們老鄭家的人,怎麽折騰都是帥氣,底子就擺在那,眉骨又高又俊。
就是太清爽了,容易讓人有種很溫柔的錯覺。
他太了解邊隨了。
這牲口比過去沒人性的多。
第二天一早,九點差一刻。
整個三四層的綜合訓練廳已經坐的整整齊齊,因為某個沒人性的老板九點整會下來吃早飯,然後在旁邊的健身區跑兩個小時的步,十二點才回樓上。
就跟後門口的班主任沒什麽區別。
Crush有晨訓,電競圈獨一家。
整個樓下叫苦連天。
不光如此,鄭仁心一看樓下的早上都在練,又覺得樓上也不能懶著,於是拉了個陽光健身小表格,貼在牆上。
邊隨倒是沒什麽,他上午從來睡不著,不是下來跑步就是單排,反正不會呆在床上。
余小蔥就不太行,他是被馬李奧拖上的跑步機,撇撇嘴把速度調成最慢,開始模仿蘇格拉底:“人到底為什麽要早起?為什麽沒有比賽沒有訓練還要早起?這真的有道理嗎?”
馬李奧揶他:“比賽的時候喊你你也不起啊。這不是抓著空檔提高身體素質嗎,你瞅瞅你那三層肚皮,你也就是沒對象。”
“對,相親第十八次成功了好了不起。”余小蔥不情不願的挪著小碎步,他一大早被拽起來,腦子還沒清醒,張口說:“那我隨哥身材好啊,天天鍛煉腹肌跟巧克力塊似的,不也得跟我一起打光棍嗎,埋汰誰啊。”
這話說完,健身區只剩轟隆隆的跑步機聲。
馬李奧抽空給他扔過去一個“等燒紙”的眼神,余小蔥才一個激靈睜開了眼睛,他這人向來不害臊,立馬笑嘻嘻的自己給自己轉移話題:“隨哥,咱們年底怎麽安排,聽說德國杯賽有名額?”
旁邊跑步機上的男人沒什麽表情,只是調低速度,“嗯”了一聲。
聯賽官方每年會在每個大洲選定一個城市,作為國際比賽的承辦方,賽事級別和難度也是國際標準。Crush這兩年在中國賽區已經收獲頗豐,但連續兩次的全球總決賽,表現都很一般。
第一次的時候四個人是臨陣磨槍,因為換了一個人,短短幾個月並沒磨練好。第二次的時候雖然圈運不錯,但有人拉閘,最後隻拿了個前八。
幾百支隊伍,都夢寐以求想拿這個冠軍,
但勝者永遠只有一個。
還是當初建隊時候的目標,奮鬥到今年,已經是第三年。雖然還沒實現,幾個人依舊在堅持和努力。
司潭趴在地上俯臥撐,補了一句:“聽說這回幾個歐洲美國強隊都在,AWSN,ZTR,e,BWAN18和DLOR好像也有名額,他們之前洲際賽積分高。哦對了,還有今年PEL黑馬Numbers,厲害的基本都全了。”
“那挺適合找找節奏的。”
馬李奧接過話:“咱們好好準備,就當成總決賽打,先把節奏穩下來,小陳,你好像沒辦過申根簽,到時候記得把資料給你鄭哥。”
陳希在另一邊的跑步機,頭點的有些沉重。
他進Crush兩年,其實表現一直很平淡,之前的全球賽還不小心拉了閘,但邊隨似乎沒有要換掉他的意思。
幾個人聊著天,時間過得很快,眨眼到了中午,就要開始訓練,邊隨開了電腦,一如平常的登遊戲,只不過現在多了一道工序,還要多開一個窗口。
鄭仁心到現在都覺得這事兒很魔幻。
邊隨居然簽了直播合約。
算時長的那種,從前年開始,一年兩千萬簽約費,一個月120小時。
托了他肯直播的福,Crush的戰隊直播平台終於定下來,還拿了不小一筆讚助費。比賽和四排都能有個戰隊直播視角,實在是很不容易。
邊隨直播很簡單。
他基本不說話,但一定會開攝像頭,一個小框放在遊戲右下角,然後就照常打遊戲,和沒開的時候沒什麽兩樣。
而且每天雷打不動,從中午訓練開始開著,一直到晚上訓練結束,連吃完飯都不怎麽避開,再到夜裡壓完槍,關了電腦才下播。
余小蔥曾經回房之後點開邊隨的直播看了一個小時,然後不出意外的睡著了,第二天爬起來評價:第一次見這麽無情的直播機器。
是真正的直播機器。
刷禮物的不念不管,刷彈幕不看,直播間來什麽人不知道,一天下來中途卡機了也不知道。
活像一個騙了兩千萬在線掛機的閻王。
從白天變成黑夜,余小蔥回房之前看了一會兒,忍不住歎口氣:“隨哥,你知道你彈幕裡的粉絲有多可憐嗎?我給你念幾條啊。”
“嗚嗚嗚嗚是誰在逼他直播?”
“哥,不想播就別播了吧...感覺像被綁架了。”
“一看就是黑心舅子背著老公簽了直播合約!”
“什麽時候去德國?隨哥打完今年會退役嗎?”
“他是不是不知道怎麽關直播?誰能教教孩子,都十二個小時了。”
“是不是Crush要破產了缺錢?就差直播睡覺了。”
......
鄭仁心聽完,立刻皺眉替自己洗刷冤屈:“你說你好歹也互動一下說說話,而且也不用播那麽久吧,整的跟多貪圖那點直播費似的,影響咱們新興豪門俱樂部形象。”
主要是老子的形象。
邊隨沒說話,幾個人已經習慣他越來越沉默,馬李奧對著余小蔥的手機眯眼:“不過社會就是這麽殘忍,看看這熱度排名,比你帶水友雙排還高,說明技術好。”
“......”
“放屁,那是長相問題。”
罵醜可以,罵菜不行。
余小蔥一手摟上邊隨的肩:“不叨叨也攔不住有人想看這張臉,是不是隨哥?”
他搖了一下邊隨的肩膀,連帶著頂上的白熾燈,都像在微微晃動。那頭柔軟的黑發上亮著一個不明顯的光圈,影子落在燈下。
邊隨應的漫不經心,
“也許吧。”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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