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滾開!別拿著刀對著我!”
國王剛剛和內務總管抵達被皇家禁衛軍封鎖的未來科學院門口, 就聽到裡面傳出來騎士長憤怒的大罵。
內務總管沉默且凝重地看向國王。
“看來我們的天才們十分有乾勁啊。”國王漫不經心地說道,“希望他不要真的將我們的誓約騎士長惹急了。”
科學院裡, 騎士長披掛著精美的鐵鎧甲, 警惕地看著解剖師。一副精細的人體結構圖釘在牆壁上,解剖師面前的實驗台上是一副被騎士長強行蓋上白布的屍體——大概是為了不讓國王看到這種血腥的場面。
解剖師拿著刀對著騎士長比比劃劃,口中念念有詞。
騎士長汗毛直立, 覺得自己在他眼中大概不是個活人,而是具白骨,是無數血管……
“陛下。”
騎士長見到了走進來的國王,急忙恭恭敬敬地行禮。他心中帶著淡淡的憂鬱——他很樂意為陛下效勞就算獻出生命也無所謂,但是國王將他派來看管這些瘋子們……天呐!他能夠向陛下請求換個工作嗎?
“乾得不錯。”
國王朝他微微點頭。
騎士長下意識地停直脊梁, 感到無比地榮耀。
內務總管拍了拍他的肩膀,無聲地鼓舞他。看在聖主的份上, 請騎士長先生一定要堅持下來, 繼續與這群瘋子鬥智鬥勇。
“好了好了,雅各布先生請稍微停一停您手中的活,請將您的同伴們請到這裡來吧。”國王在大廳中拍了拍手。
國王的話音剛落,樓上就傳來一聲巨響。
內務總管立刻跨步上前, 將國王護在身後。
騎士長熟練地抽出了長劍,直接衝上了樓:“我警告過你們多少次了——”
“——不許在房間裡實驗火藥!”
“不許——哪怕不到一磅也絕對不允許!”
“我要把你們全都扔到雪地裡去!!你們這群混蛋!!”
騎士長的怒吼回蕩在房間中。
內務總管看向國王。
“好的, 我親愛的總管先生。”國王面不改色, 那對化學家兄弟還是有點數的,沒有真的搞出什麽大爆炸——當然很有可能是還暫時搞不出大爆炸,“我會讓他們單獨住到另外的房子去, 行了吧?”
“一便士,他們絕對又燒掉了自己的頭髮。”
穿著乾淨整潔,每根頭髮都梳得整整齊齊的建築師從自己的房間裡走出來。
“賭了。”
剛剛趕到的佔星師掏出了錢。
解剖師試圖也想加入這場賭局,但建築師時刻和他保持起碼半個大廳的距離,以免因為自己的潔癖受不了和這個刀子用得很順的家夥打起來。
一陣混亂之中,國王見到了他所有“天才科學家們”。
“先生們,我的內務總管替你們準備了不少烈油,可以告訴我,門口的火刑架需要派上用場了嗎?”騎士長得到國王要來的消息之後,對大廳做了一番清潔工作,放了一張長桌和幾把椅子。國王在桌前坐下,十指指尖相抵,微笑地看著他的科學家們。
“我們認為那些火刑架還是不變成木炭的時候比較好看。”
讓騎士長每天暴跳如雷的瘋子們對少年國王有種直覺地敬畏,他們在國王面前收斂了些。
解剖師第一個搶上前發言,他得意地讓國王看他釘在大廳中的那幅人體解剖圖:“陛下,我已經可以確認人類的血液的確是循環流進心臟的,讓教會那幫蠢貨帶著他們的‘自然靈氣’去見他們的聖主吧!血液循環是由心臟本身的結構功能決定的!人體本身才是最偉大的造物!”
這就是國王為什麽喜歡這些“瘋子”了。
對某一領域知識的極致追求讓他們對聖廷的那一套嗤之以鼻。
接著藥劑師帶著他的細菌結構圖走上前,他是和那個試圖用刀子割開人腦的醫生合作完成的任務。兩個人一拍即合,瘋狂的念頭撞到了一處去。
值得一提的是,藥劑師的研究成果佔星師也有一份不小的功勞——藥劑師搶了佔星師用來觀測天空的望遠鏡加以改造,成為了自己的實驗儀器。
盡管微生物結構圖在國王眼中還十分簡陋,但已經走上了正確的道路。
他看過之後微微頷首:“我會請人為您打造合適的工具,下次請不要搶劫您的同伴了,先生。”
建築師掏出手帕,認認真真地擦了擦桌面,然後才打開他一並攜帶出來的箱子,將一份圖紙鋪展到國王的面前。在他被扔進這個地方之後,國王就派人送來了一份城鎮詳細地圖——東南沿海的某商業小鎮。
除了那份圖紙,建築師還有一份厚厚的解釋,注明了所有涉及的細節以及他的計算數據。
國王翻了翻:“我會請人對它進行評估的,先祝賀您取得了不起的成功。”
佔星師帶來的成果十分有限。不過這也怪不了他,對天體的勘測向來需要漫長的時間和複雜的運算。他看起來臉色蒼白,覺得自己難逃一劫,不過國王卻對他測量天體運行角度中使用的一樣東西起了興趣。
他完善了一種古代的測量工具“吉爾松之杖”。
這是種幾何思維構想出來的測量天體角距離的工具,雖然不具備像夜行器一樣的光學特性。但它能夠測量出任意兩顆星星發出的射線在地面上某點形成的夾角,從而避免地面參照物以及觀測者位置改變帶來的誤差。[1]
“希望後續您能夠繼續拿出一樣有用的東西。”國王親切地說,“不過,為了表示對您的尊重,我會讓總管先生將烈油為您留下,如果您後續沒能有所成就……您知道自己該做什麽吧?”
在所有人中,國王抱著期望最大的,無疑是那兩位險些將自己再次燒死的化學家。
騎士長將他們從房間裡撈了出來。
——感謝騎士長的謹慎,他從來不允許他們在實驗室中保留過多的火藥成品。
國王將目光投向了剛剛收拾好自己,沒了頭髮顯得格外狼狽的化學家兩兄弟。
十三世紀,火藥就開始出現在人們的視線裡。但是在接近三百年的時間裡,火藥並沒有贏得人們太大的關注。因為它的造價高昂,威力在此時也十分有限。國王為了進行軍事改革曾經詳細地向白金漢公爵詢問過如今的武器情況。
得到的答案令人失望。
如今能夠與“軍用”掛上邊的火藥成分以硝石,硫磺,木炭為主。其中硝石佔比高達66.5%—75%[2]。而如今硝石和硫磺的價格十分昂貴,不論是羅格朗還是勃萊西製作火藥都需要通過進口。
當然,最重要的還是此時火藥威力有限。
戰場上對火藥的利用主要是借助拋石機來發射由火藥製成的“火球”“火瓶”,也有存在部分嘗試的火炮,但技術有限的條件下火炮對自己人的殺傷可比對敵人的殺傷來得大多了。[3]……不過對堅硬的城堡來說,它們只是擁有巨大噪音虛張聲勢的怪物。
“我們將火藥由粉末狀改進為了顆粒狀。”[4]
年長的化學家簡潔地回答。
“解釋一下?”
“我們可以具體為您演示一下嗎?”年輕一下的化學家弟弟詢問,眼中難掩興奮。
“不行,不可以。”
內務總管心裡一個咯噔,搶在國王面前大聲回答。他懶得理會這兩個火藥狂人什麽時候把自己炸死,但是國王哪怕只是掉根頭髮他都得去跳河自盡。
“不要這麽緊張。”國王有些好笑地看著恨不得將化學家們扔上火刑架的內務總管,“我當然不會讓他們在這裡演示。我會請公爵先生一起來觀摩的。”
畢竟他還需要同老公爵一起探討這新式火藥在實戰中能夠發揮多大威力。
“好吧。”
化學家弟弟顯然有些失望,他對爆炸情有獨鍾。
“不過,我們在實驗中意外複原了另外一種東西,陛下您也許會感興趣。”
“說說看。”
“古聖火。”[5]
化學家弟弟回答。
國王坐直了身。
“我希望您沒有開玩笑。”
國王注視著兩位化學家,緩緩地說。
“否則火刑架對你們來說都將是種奢侈。”
古聖火。
這是薔薇家族一道難以釋懷的傷疤。
這不是一個陌生的詞,它曾經是深淵海峽另外一側聖廷曾經用來對付羅格朗的武器。
公元五世紀,羅格朗的黑死病已經平息。不滿於聖廷控制的薔薇王室曾經發動過一場遠征,試圖打敗聖廷,重新奪回王室無上的榮光。
只要讓聖廷的教堂化為灰燼,那羅格朗大地上蔓延開的信仰之光自然就會熄滅。
那一次羅格朗一共派出了將近一千艘船隻,他們抵達聖廷所在的三靈灣時,聖廷的戰艦第一次在世人面前亮相。潔白的船隻輕忽地在海面上散開,身穿潔白聖袍的教士們將黑色的液體倒入大海。
讓那時候的羅格朗人難以理解的事情發生了。
大火在海面上熊熊燃起,借助著當時的東北風呼嘯蔓延,將近千艘的羅格朗船隻席卷在內。
赤火在海面上騰卷,英勇的武士們還沒踏上戰場就陷入了死亡,他們嘶吼著想要跳進水裡撲面身上的火,但水面上就是火。黑色的煙像毒蛇一樣飄上天空,聖廷的潔白戰船上修士們唱起古老的頌歌。
“神是公義的審判者
又是天天向惡人發怒的神
……
祂也預備了殺人的器械
祂所射的是火箭
”
在莊嚴的聖歌裡,羅格朗的勇士在火焰中化為灰燼。率領軍隊的三位薔薇家族親王同樣葬身火海,他們在死前做了沒有愧對薔薇榮耀的事——他們忍受著烈火的灼燒,駕駛著自己所在的戰船衝過烈火線,分別與一艘聖船同歸於盡。
但是將近一千艘羅格朗的戰船還是在那場戰爭中化為了灰燼。
聖廷將那種在海面上燃燒起來的火稱為“古聖火”,那是聖廷威嚴最盛的時候,他們以那場戰爭奠定了自己的地位,向世人宣稱“神注視大地,所有不順依的,都將接受末日的烈火”。
羅格朗在那一戰之後元氣大傷,薔薇家族不得不強壓下心中的憤怒與仇恨,接受了加於頭上的神國。後世的薔薇家族史學家將那場戰爭記得清清楚楚,犧牲了多少人,羅格朗又在那一戰後承受了多少恥辱。
那是一提便鮮血淋漓的傷疤。
然而每一位薔薇家族的王儲從小就會被反覆地教導那段往事。
越是疼痛就越是憤怒,越是憤怒就越強大。薔薇家族就是在這疼痛中熬過了最艱難的時期,這才有了後來瘋王建制,獅王爭伐,威廉三世統一三十六邦國的榮光重振。
但這不意味著別人可以拿它開玩笑。
國王臉上沒有任何笑意,他的眼眸在此時如凜冬冰河,冰河之下是不可觸及的深淵。他語氣還是輕柔的,但是敏銳的瘋子們卻感到一種可怕的危險籠罩在大廳之中。
“是的,這不是玩笑。”
年長的化學家回答。
“我們製造出了古聖火。”
他站直了身,自豪無比:“那不是什麽神明才能使用的聖火,凡人同樣可以創造出它!”
國王久久地注視著化學家。
最終,他緩緩地露出一個微笑,抬手為驕傲的化學家鼓掌。
“恭喜您,從此刻起,您便是羅格朗第一科學院院長。”
作者有話要說: 晚上還有一章營養液35000的加更,慣例時間比較晚,不要等~明天起來看也一樣。
本章又名《暴君和他的瘋子科學家們》
[1]原型是“雅各布之杖”,根據記載它確實擁有如文中所說的作用,是當時猶太裔西班牙天文學家列維·本·吉爾松在著作中提及的。它受到了當時的教皇克雷芒六世的賞識。
[2]數據來源於於1275——1300年間的西班牙-阿拉伯文百科知識匯編,在當時這是爆炸效果較強能夠用於軍事的火藥。
[3]一個很典型的例子,1460年,蘇格拉國王詹姆斯二世在羅格斯堡的攻城戰中由於本方的大炮突然爆炸而死亡。歐洲大炮在軍事上運用的歷史其實很長一段時間都是與投石機等歸於同一性質,都是用來將石彈投進城堡去摧毀房屋和教堂,但並不是用來摧毀城牆,因為它的衝擊力十分有限。
[4]火藥由粉末狀轉變為顆粒狀是歐洲火藥革命中極為關鍵的一環,是火藥技術改革的關鍵步驟。相關書籍《競逐富強:公元1000年以來的技術軍事與社會》(美)威廉·H·麥尼爾
[5]原型其實是希臘火,公元678年拜佔庭軍隊在與阿拉伯人作戰的時候曾經使用過。它可以在水面上燃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