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永家族和科克爾解除婚約和科克爾將被送往提莫星的消息近乎是同一時間傳到了諾林耳中,他愣愣地啊了一聲, 問亞爾林派來照顧維拉的保鏢:“是真的嗎?”
三大五粗的保鏢正幫忙抬著維拉的輪椅, 點點頭道:“是的,科克爾少爺後天就會離開中心星系。”
“這樣啊。”看到科克爾的最終結局, 諾林心中並未激動,只有淡淡的解脫感, 這場縈繞了他十多年的夢魘, 終於在此時此刻徹底結束了。
第一次整治科克爾時諾林就狂歡過了, 近乎拚盡全力的大笑喝酒慶祝, 將所有怨氣全都發泄,所以之後見他被整的毫無還手之力雖然也覺得解氣, 卻並不像最開始那樣激動。
不過看到科克爾成了現在這幅模樣,他還是挺高興的。雖然他們的方法並未得到法律的許可,只能算私人尋仇, 也沒有任何人能代替執法部門成為懲惡揚善的英雄, 可在諾林心中, 雷哲就是他的英雄。
終端震動一聲, 諾林低頭去看,是雷哲在數個小時前發來的消息:“夠了嗎?”
諾林輕輕笑了下, 堅定地打下那一行字,按下發送鍵:“已經足夠了。”
諾林現在只希望, 在他成長到足以直面所有傷痛, 可以內心毫無波動地回憶從前那些事情之前, 不要再見到科克爾。
不過按照現在的狀況來看, 短時間內諾林也的確無法再見到他了。
三天后,聯邦中心星系。
如果不是那標志性的一頭紅發,幾乎沒人能認出面前消沉頹廢的年輕Alpha是昔日意氣風發的奧古斯特家大少爺,科克爾下巴上已經長出了細密的胡茬,兩眼下方烏青濃重,顯然數日沒有睡好。
森永裡織失望的眼神和匆忙離開的背影無數次在他閉上眼時從腦中浮現,讓科克爾頭一次體會到了什麽叫做真正的罪惡感,讓他整夜整夜的無法入睡,整個人狼狽地如同失業已久無家可歸的無業遊民。
登臨前去提莫星的飛船之時,他收到了一個盒子,裡面放著森永裡織和他的訂婚戒指,還有一封長長的書信。
那娟秀的字體他再熟悉不過,有被淚水打濕的痕跡。坐在艙室的床上,科克爾一句句地默默讀著,看森永裡織說出她得知他曾對諾林所作所為那一刻時深重的失望和唾棄,想要一段時間緩一緩,但就算如此,那個一向溫柔的女人仍給了他最好的勸慰。
科克爾不得不承認,就像森永裡織在信裡說的那樣,他造了一座牢籠,用幼年時母親的歇斯底裡精神錯亂、缺少關懷的不幸和對幸福者的仇恨將自己死死困在原地,無法掙脫,只能讓牢籠的欄杆將自己磨得鮮血淋漓,生出更多的陰鬱和偏激。
他們的婚約取消了,可在信的最後,森永裡織道:“時至今日,就算死刑犯在行刑前都有機會去努力改變自己的命運和審判,一次錯誤並不能決定之後全部的人生,只要你下定決心,認清自己的錯誤,真心實意地去改變,去懺悔,向受害者道歉,將自己從親手製造的牢籠中解救出來,過程無疑是痛苦的,但只有這樣,才能獲得真正的解脫。”
“你的人生才剛剛開始,縱使已經不再有婚姻關系,我也希望你能夠好好過下去,不要一直消沉,被仇恨蒙蔽雙眼,從今以後,不要再像當初對待諾林那樣,將恐懼和痛苦帶給更多的人,包括你自己。”
在所有人都放棄他的時候,只有她說:試著做出改變吧,在一切都還不是無可挽回的時候。
科克爾沉默良久,他將信小心翼翼地折好,放回盒子裡,拿出曾經戴在森永裡織無名指上的戒指,套在了自己小指上,稍微有點緊,但無所謂了。
戒指上似乎還帶著熟悉的溫度,飛船起飛的輕微震動讓床頭上的玻璃杯小幅度地搖晃幾下,動力系統蓄能的悶響隱隱約約,科克爾垂眸看著同一隻手上的對戒,閉上眼。
他知道他和森永裡織——也許是唯一真心愛他的那個人,已經徹底沒有可能了。
破產,離婚,身敗名裂,就像當初雷哲打算的那樣,科克爾經受了人生中最大的滑鐵盧,從一個風光無限的青年才俊,落魄到了近乎一無所有。這到底是不是他應有的懲罰,或者懲罰足不足夠,沒人能說清楚。
但那封信到底讓他真正開始反思是不是自己真的錯了。
不過最後科克爾有沒有徹底悔悟,又會變成怎麽樣,是白手起家東山再起還是從此一蹶不振?除了他和森永裡織,至少現在沒人關心了,對於很多人來說,他只不過是茶余飯後的談資,擔上一聲感歎,一個搖頭,一句唏噓,就被遺忘到了身後。
人的精力是有限的,上流社會的人們忙著交際,工作,娛樂,沒有誰會刻意關注偏遠的提莫星上會發生怎樣的故事。
亞爾林對科克爾的“流放”並未說明年限,長子在面對危難情況時的所作所為已經徹底讓他失望,多年來的悉心教導似乎仍然沒能改變他遇事從不在自己身上找原因的性格。
確切的說,亞爾林心中隱隱有了接下來的打算——反正時間還長,他還年輕,可以再將他的Alpha女兒培養出來。
一件藝術品碎了,那就再換一件。
不過這次,他不會再犯曾經在科克爾身上犯下的錯誤了。
奧古斯特家族經歷的風波不可能那麽快就完全平息,亞爾林一邊要收拾爛攤子一邊要想方設法增加他的支持率,可謂勞神費心,饒是這樣,他仍然抽出了幾天時間,從中心星系趕來了洛米魯茲。
給維拉送蛋糕過來的諾林從醫院門口看到亞爾林時幾乎以為自己看錯了,他將近日來因為疲倦和繁忙而有些氣色不佳的男人上下打量了一番,忍不住問道:“爸爸你怎麽來了?”
“來看看你媽媽,今天是她四十歲生日。”亞爾林和諾林並排走進醫院,問,“她情況還好嗎?”
“還是老樣子。”想到伯克教授說的那些話,諾林眼神不免黯淡些許,亞爾林點點頭,不動聲色地轉移了話題,“雷蒙德回去了嗎?”
“嗯,他還有好多事情要處理,上周就走了,我多留幾天好陪著媽媽,不然下次再來就得等到暑假了。”
兩人都十分默契地沒有提起科克爾,就像曾經還在農場每周視頻時那樣,聊著無關緊要的閑事,倒也平和。
走到病房門口時亞爾林停住腳步,諾林率先去問維拉願不願意讓他進來,亞爾林從病房門上的窗口間朝裡望著,只能看到一片床腳和靠在窗邊的輪椅。
她會想要見他嗎?
亞爾林不知道。
他等了一會兒,本以為這次依然會像從前那樣被維拉拒絕,或者當成空氣人,就見諾林從裡面將門拉開,眼中帶著輕微笑意,朝他勾了勾手,示意他進去。
讓我進去?
亞爾林垂在身側的手連他自己都沒注意到地攥了下拳,不動神色地深吸口氣,平複著隱約的激動,邁步走進病房。
他上次踏進這間病房還是揣著興師問罪的憤怒心情和維拉說諾林未婚先孕又偷偷跑走的事情,不由得有些內疚,維拉的身體狀況他也是清楚的,如果不是當時實在太過著急,他絕不可能就那樣直截了當地刺激她。
不過幸好,無論是諾林還是她,都沒出什麽大事。
維拉正安靜地靠坐在床頭做刺繡,她抬眼看了下亞爾林,將手中的針線交給諾林放在床頭,淡淡地問:“有什麽事情嗎?”
“沒什麽,今天是你生日,過來看看你。”亞爾林在床邊的椅子上坐下,護工自覺地離開,將病房留給這難得一聚的一家三口,“每年這個時候我都會過來,但你從不肯見我。”
“看到你我心煩,我不想因為你毀掉整個生日。”維拉不客氣道,雖然這樣說著,她仍然沒有將亞爾林趕出去的意思。
亞爾林注意到了她的反常,難以察覺地怔了下,心裡不祥的猜測逐漸蔓延開來。
和他曾經許下海誓山盟的女人此時滿頭白發,皮膚松弛下垂,身體因為過度消瘦而乾枯,雙腿早就萎縮的無法獨立行走,曾經閃爍著熱情和活力的眼眸中只剩下了平靜和豁然。
亞爾林又兀地想起了他和維拉初遇時,那個狂歡節隨著嬉鬧人群中舞蹈歡笑的曼妙身影,栗發高高盤起,穿著質地普通卻鮮豔明麗的長裙,像是一團火,或者一束光,撞在了他心口。
他將不詳的念頭全都驅趕出去,比面對他現任妻子時更加耐心道:“不管怎樣,你願意見我就是最好的了,我給你準備了禮物,也把一直都想還給你的東西帶來了。”
亞爾林說著,從口袋裡取出首飾盒子,抿了下唇,交給維拉。
原本在一旁安靜聽著的諾林詫異地看向亞爾林,首飾盒?什麽意思?
維拉倒沒有猶豫,或者說她從亞爾林將盒子掏出來的瞬間便想到了那會是什麽,她接過首飾盒,打開,看到那枚曾經被她憤怒地摘下來扔在亞爾林臉上的戒指,雙手情不自禁地顫抖一下,她還清楚記得亞爾林當初親手為她戴上戒指時樣子。
之後二十年過去了,亞爾林仍風華正茂,而她卻老了。
“當年的事,是我對不起你和諾林。”聽到亞爾林說出這句話,維拉一下被從回憶中拉了出來,如同被徹底觸到了逆鱗,讓她收回原本要拿出戒指好好懷念一番的手,乾脆利落地蓋上盒子,對亞爾林平靜道,“怎麽,現在又想來討好我們了?諾林成了三皇子妃,你就要和我探討前緣,準備正大光明當諾林的好父親是嗎?早幹什麽去了?”
亞爾林皺了下眉頭,維拉一直都是這副從不吃虧的剛烈性子,這些年來他從她這兒吃過的癟太多了,都有些習慣了,為自己辯解道:“我沒這個意思。”
“你什麽意思你自己心裡清楚,慈父和深情裝多了,就連自己都被騙過去了嗎?”維拉見亞爾林不肯接回盒子,就把它給了諾林,和亞爾林對視著道,“你現在也是已婚人士,就別像當初對待你的第一任妻子那樣,毫無心理負擔地虧欠現在的妻子了,不要在我一個無關緊要的人身上白費力氣。”
“你並不是無關緊要的人——”
“也許你曾經很愛我,但承認吧,你更愛你的權利和地位,我已經沒多少時間了,不想再承擔你的那些感情,太累了。”維拉終於笑了,她氣定神閑地重新拿過未完成的刺繡,眯著昏花的雙眼確定針腳,控制住手部的顫抖,費力地落下一針,“況且就算是老成這樣的我你也喜歡嗎?亞爾林,我都不知道你的口味什麽時候變得那麽重了。”
亞爾林被維拉懟的根本說不出話,他知道就算再多的甜言蜜語也動搖不了維拉的心。
見亞爾林沉默,維拉笑著搖了搖頭,那笑容裡也說不上帶著怎樣的複雜感情,終於她放緩了語氣,道,“晚上南希也會過來一起給我慶祝,你要是願意的話,可以留下來一起吃頓飯。不過我先說好,不許再說一些沒用的廢話煩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