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洛米魯茲的冬季比平常來的要早一些,剛到十一月上旬, 天上便飄起了小雪。
諾林坐在門口台階上, 披著件棉服,懷裡抱著小雨點看書。小虎斑貓經過這四個月的喂養胖了很多, 毛茸茸的,身上又軟又暖和,諾林一手撫摸著小雨點背上的毛,在書頁上移動的視線逐漸慢下來,不知不覺地又一次發了起呆。
雷哲走了已經有一個半月, 他發來的最後一條信息,終止在他登臨帝國首都星的那刻。
“我到家了, 會盡量把事情趕快處理完的。”
之後諾林再也沒有他的任何消息。
他等啊等, 晚上和乾完活兒休息時都會坐在台階或房頂上,抱著小雨點和雷澤,望著天空,期盼能在下一秒看到阿斯克飛來的身影。
每天諾林都等到該睡覺的時候, 揣著失落和不息的期望躺進被子裡, 心想:也許他明天就會回來呢?
然後第二天繼續等待,失望, 再一次期盼明天,周而複始。
一個半月間諾林斷斷續續發過去了一連串問詢的消息,卻收不到哪怕一句的回應。
興許是那邊的事情很棘手呢?
最開始的兩個星期, 諾林不斷這樣安慰著自己, 但他心裡明白, 就算有再緊急的事情,雷哲也不可能連回復他一句的空檔都沒有。
盡管一萬個不願意承認,那個時間帶來的可怕事實還是無情地擺在了諾林面前,讓他無處可躲,被迫面對。
——他被雷哲拋棄了。
雷哲離開的第二十天,諾林終於再也忍不住,跑到後山第一次遇見雷哲的地方大哭了一場,阿斯克砸出的深坑還在,裡面已經填滿了落葉。
夏夜蟲鳴中他匆忙趕來,轉過身那刻卻被雷哲嚇到,Alpha少年的“生日快樂”,孩子氣的笑容,還有手指上血液的味道,一切的一切都歷歷在目,仿佛就在昨天。
之後諾林無法抑製地迅速消沉下去,吃不好睡不好,記不清有多少次晚上躲在被子裡偷偷的哭,哭到睡著之後又被噩夢纏繞。
夢裡科克爾佯裝玩鬧將他結結實實地壓在身下,在他還未開始發育的腺體上不斷啃咬。但諾林已經不再是當年那個什麽也不懂,只會咯咯笑的孩子了,他偏頭看著緊閉的儲藏室艙門,忍受同父異母哥哥帶給他的侮辱,期盼著那個少年能夠突然出現,將他帶走。
然而什麽都沒有。
每天早晨起床他都魂不守舍的,有次喂豬時還差點整個人掉進食槽,搞得南希擔驚受怕,苦口婆心地勸了他好幾次。諾林雖然嘴上說著會努力調整,卻一點變化都沒有,就像魂魄也被雷哲帶走了一樣,氣的南希忍不住指著他鼻子狠狠罵了一頓。
“不就是個Alpha嗎?你看看你現在像什麽樣子!之前那個整天快快樂樂無憂無慮的諾林到哪裡去了?媽媽犧牲了那麽多讓你留在洛米魯茲不就是希望你能幸福快樂嗎?他一個來歷不明的Alpha是生了你還是養了你,有什麽資格讓你為他哭?你這樣對得起媽媽嗎?”
最後的最後南希把他抱在懷裡,輕拍著諾林後背,柔聲道:“諾林,你一定要好好的,讓他看看就算沒有他你也能過的很好。”
諾林到底被她一棍子給敲醒了。
是啊,就算沒有雷哲,他還有愛他的媽媽和姐姐,還有自己的生活。
就像雷哲從未出現時那樣,繼續好好生活,直到不得不回去中心星系的那天,珍惜眼前,每分每秒都過得充實就好了。
……真的好嗎?
約定好的一個月就這樣過去,雷哲沒有回來,沒有訊息,如同人間蒸發了一般,消失在了諾林的世界中。
手腕上的臨時標記已經徹底褪去了,皮膚重新變得光滑如初,根本看不出曾經留下過一個Alpha的齒痕。
如果不是手上捧著的jale,趴在他腳下睡的正香的小香豬雷澤和南希的再三確認,諾林都要懷疑雷哲只是他由於恐懼不久之後就要到來的配比而幻想出來的少年了。
諾林輕輕歎了口氣,漂亮的眉眼間籠罩著雲霧般的憂鬱,他抱起小香豬,在它鼻子上親了一口,望著遠處被白雪覆蓋的草場和山林,那個名字在舌尖兜兜轉轉,終於喃喃念出口。
雷哲。
雪花飄落在鞋面上,諾林屈了下腿,裹緊外套,覺得有些冷,想小雨點放下,站起身想要回屋,卻突然感到一陣暈眩。
他扶著門框站了數秒,晃晃腦袋,沒當回事,這些日子裡他總覺得非常疲憊,幹什麽都提不起精神和力氣,大概是心情不好影響的。
南希做好早飯端上來,諾林給她搭了把手,姐弟兩人面對面坐著吃飯。南希在麵包上塗著黃油,道:“下午一起去看媽媽吧。”
諾林點點頭,咬了口麵包,嚼了兩下突然感到一陣反胃,他完全沒有防備,乾嘔幾聲,隻來得及掉轉方向對準垃圾桶,一下子在南希面前吐了出來。
“諾林!”南希嚇了一跳,猛地站起身到他身邊,見諾林彎著腰吐得稀裡嘩啦的,他還沒吃東西,吐出來的全是酸水。
南希皺著眉憂心忡忡道:“怎麽回事?怎麽突然就吐了?”
諾林實在騰不出說話的功夫,勉強朝她擺擺手,一言不發地衝進衛生間,撐在洗手池上繼續乾嘔。
南希被他搞得也沒繼續吃飯的心思了,她站在衛生間門口,看諾林打開水龍頭衝乾淨,又捧著水洗了把臉,猶豫了一會兒,還是小心翼翼地問:“諾林,你是不是……”
“不,不會的。”諾林立刻打斷她的話,說不清是回答她還是在說服自己,他盯著鏡子中的少年,看到了他眼睛因為嘔吐泛著紅,眼底帶著休息不良的烏青,狼狽至極,哪還有從前那個活力滿滿的樣子?
“雷哲注射了A免疫球蛋白,戴了套,我又吃了避孕藥,不可能懷孕的,不可能。”
諾林對著鏡子喃喃自語一番,感到胃裡舒服些了,擦了擦臉,在南希擔憂的目光中,重新坐回餐桌前,拿起被他咬了一口的麵包。
盡管沒有丁點食欲,諾林還是強迫著自己吃下早飯,他對南希笑了笑,道:“姐姐,不用擔心我,我沒事的。”
“好吧,希望你真的沒事。”南希歎了口氣,坐到自己的位置,看著諾林仿若無事發生的模樣,忍不住抱怨道:“雷哲到底是怎麽回事?看著挺靠譜的一個小夥子,怎麽這麽沒責任心,說沒動靜就一點動靜都沒有了。”
“不要說他壞話了。”諾林平靜地道:“他大概是遇上麻煩事了吧。”
南希見事到如今諾林還在為雷哲說話,簡直快要氣死了,要放在別人身上她連理都不會理,奈何諾林是自己弟弟,南希都不知道要怎麽辦才好了。
難不成真的要等到諾林被他父親帶走進行配比,他才會死心嗎?
細雪紛揚,吃完飯諾林去照看牛羊,趁著南希不注意,他偷偷溜出去抓緊時間去了一趟鎮上的藥房,買來驗孕棒。
正午時分雪下的更大了,三條牧羊犬在雪堆裡玩的不亦可乎,諾林圍著維拉織的圍巾,鼻尖凍得紅紅的,白霧從他口中呼出,很快消失在冰冷的空氣中,他在門口逗了會兒狗,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總感覺小腹不舒服。
揉揉阿布後頸上的毛,諾林走進自己臥室,反鎖上門,脫下棉服後進了衛生間。他深吸口氣,從口袋裡掏出被他滿是汗的手攥了一路的驗孕棒,拆開包裝。
他研究了下這玩意要怎麽用,心跳急促如擂鼓,拿著驗孕棒的手不自覺地顫抖,諾林另一隻手握住手腕,強迫自己穩定下來。
眼淚狀的祖母綠掛墜從衣領裡跑出來了,諾林輕輕親吻它,把它塞回去,情緒逐漸平穩下來,仿佛從中汲取了不知名的力量。
然而兩分鍾後,驗孕棒上顯色清晰的兩道橫杠給了他當頭一棒,直接讓諾林眼前一黑。
怎麽可能……諾林踉蹌兩步,背靠在門上急促喘息著,他望著窗外無聲飄落的雪花,再次低頭去看驗孕棒。
兩道杠。
天啊……諾林腦子裡轟隆隆炸響著,一團混亂,隻覺天塌地陷,如今驗孕棒已經取代了尿檢,可靠性無可懷疑。
他真的懷孕了。
諾林抬手撫上自己平坦的小腹,鋪天蓋地的茫然一瞬間淹沒了他。
——他有了和雷哲孩子?
他們的無保護性行為只有最開始的一次,事後吃的緊急避孕藥對初次發.情者效果會有一定影響,雷哲說就算如此中標的概率也和彩票中一等獎差不多。
諾林簡直不知道該感歎自己運氣好還是運氣差了。
這個消息給他的刺激實在太大,諾林緩緩滑坐在地上,心裡說不上什麽滋味,有震驚,有難過,有驚喜,但更多的是無措。
呆坐了一會兒,他打開終端,點開那個許久沒有亮起來的頭像,在對話框裡一個字一個字地編輯:
“我懷孕了,你什麽時候會回來呢?”
按下發送鍵,諾林吸了吸鼻子,將驗孕棒埋在垃圾桶最深處,洗乾淨手,對著鏡子調整好臉上的表情,走出衛生間。
他還得去醫院一趟,做個正兒八經的孕檢。
帝國皇宮。
康納從生物實驗室裡出來,已經是凌晨一點了,縱使是皇宮燈光也都熄滅了大半,他攙扶著漢森爾頓,小心翼翼地繞過他腰腹側的傷口,走向兩人的臥室。
幫Alpha換上睡衣,康納親吻漢森習慣性皺著眉額頭,疲憊地揉了揉臉頰,剛要去洗漱,就聽到微型植入耳機裡傳來亞當的聲音:“殿下,聯邦那邊我監測到了件重要的事情,您現在要聽嗎?”
“說吧。”
亞當:“洛米魯茲星上諾林先生曾於當地時間十一點三十分到市醫院,我監測了他的檢查項目,發現是孕檢。”
康納洗著臉的手一頓,緩緩直起身,連臉都顧不得擦,問:“結果如何?”
“結果在一小時前得出,陽性。”
康納愣住了。
他沉默半晌,轉頭望了眼臥室中的漢森爾頓,因為治療而過於疲憊的皇帝已經睡著了。
“先不要給雷哲說……不,不要給任何人說。”康納在終端上按了幾下,深吸口氣,道:“明早叫阿蘭過來找我,繼續對諾林的信息監管,在沒有逮捕所有潛伏的厄忒斯之前,一定不要讓他和雷哲有任何聯系,一定。務必要保護他的安全。”
“具體要怎麽辦……我明早和漢森商量一下。”
亞當應了聲好。
康納盯著鏡子中的自己看了半晌,無數紛雜思緒從他腦中閃過,他深深吸了口氣,終於還是沒能等到明天,回到臥室床邊,輕輕推了推沉睡中的皇帝。
“漢森,出事了。”
而不遠處雷哲的寢宮內,少年Alpha經歷了一整天高強度的訓練和學習,仰面平躺在床上睡得正沉,他對遙遠聯邦裡諾林身上發生的一切無知無覺,但就算在睡夢中,也依舊沒有忘記那個他牽腸掛肚了一個半月的人。
“諾林……”
他模糊不清地喃喃說起夢話,翻了個身,黑沉夢境中似乎能隱約聽到,那遙遠星球上傳來對他的呼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