諾林攥著報告單，坐在產科門口的長椅上發呆， 他身邊坐著幾個大著肚子的男性Omega和女人， 無一例外都有丈夫，家人或朋友陪同， 只有他，就像之前做信息素檢測時那樣——不，不一樣，這次就連雷哲也不在了。

　視野裡男人的皮鞋和孕婦的運動鞋來來往往，前來產檢的孕婦和丈夫欣喜的對話傳進他耳中， 讓他腦中更加混亂。

　諾林掌心裡全是汗，仿佛手中握著的不是產檢報告， 而是一則死亡通知書， 他一手輕輕按在自己小腹上，直到現在都不敢相信這個結果。

　雷哲不知所終，而他意外懷上了他的孩子。

　不遠處傳來女人喜極而泣的聲音，諾林抬頭朝那看去， 年輕漂亮的女人正抱著自己丈夫流下激動的眼淚， 幾乎要把精致的妝容哭花，想來是終於成功懷孕了。而他身材並沒有多高大的丈夫拍著她後背， 臉上是抑製不住的笑容。

　諾林突然想笑，事實上他也真的笑出來了，他望著那對幸福的夫婦， 唇角勾出一個淺淺的笑容， 隨後將報告單工整對折兩下， 放進口袋裡，聽到叫號器喊道自己的號碼，起身走進診室。

　生怕會被維拉發現，諾林來的是鎮醫院，醫生是個中年女性Beta，看過諾林的報告單，見進來的只有Omega少年一人，她有點意外，但到底沒有多問。

　“懷孕六周半，一會兒去檢查一下有沒有異常妊娠情況。”醫生給他開好檢查項目，“避免劇烈運動和體力勞作，三個月之前一定要注意不要有性.生活，注意身體，這幾天降溫厲害，不要染上流感。”

　諾林拘束地答應著，等醫生全部說完，他略微沉默，小聲問道：“醫生，如果要流產的話，需要注意什麽？”

　醫生被他問的一愣，神情嚴肅起來，道：“Omega做人工流產需要丈夫或者家裡簽署同意書才行，而且一次流產對身體造成的損害比正常妊娠還要大得多，特別是對Omega，少數Omega在意外流產之後可能會患上終身不育……你想把孩子流掉嗎？”

　諾林咬了咬下唇，終於還是搖搖頭：“沒有，我只是問問。”

　醫生見他的樣子，大概也明白是怎麽回事了，從心裡歎了口氣，將報告單重新交給諾林，柔聲道：“不管怎麽樣，先去做個B超吧，寶寶現在已經發育出大腦和心臟了，你可以叫護士讓你聽聽胎心。”

　諾林謝過醫生，拿著報告單走出診室，方才和丈夫相擁而泣的女人和他擦肩而過，進了診室，諾林閉了閉眼睛，深吸口氣，去做檢查。

　從醫院回來已經是下午三點，那條雷哲經常在裡面游泳的溪水結了冰，薄薄的冰面上覆蓋著一層白雪，諾林從小石橋上走過，正在撒著歡奔跑的牧羊犬娜娜遠遠望見他，汪汪叫著跑過來。

　娜娜像往常那樣朝他身上撲，諾林如今知曉自己懷了孕，下意識地護著腹部朝後一躲，俯身摸了摸娜娜腦袋，他將手抄在口袋裡，慢悠悠地朝家走。

　他在想著要怎麽和南希解釋，有孕早期反應在，他不可能瞞過日夜相處的南希，現在只能希望爭取到姐姐的支持，讓她幫忙瞞著媽媽了。

　媽媽……想到病床上的維拉，諾林眸光變得黯淡，維拉付出了幾乎全部只為了讓他能過的好好的，他卻……

　他根本不敢想象媽媽在得知他懷孕之後會有怎樣的反應。

　南希正在大棚裡照顧農作物，諾林坐在電暖氣旁，脫掉衣服，忍不住又一次去摸肚子，護士給他聽了孩子的胎心，胚胎中那顆還未完全成形的心臟急促跳動著，一下下，是那麽鮮活而有生機。

　這是他和雷哲的孩子，那個少年是他第一次奉獻出全部感情，不考慮後果地去喜歡的人

　逗弄著小香豬雷澤等了會兒，南希才踏著積雪回來，她拍了拍肩頭的雪霰，看到諾林，臉上輕松的笑容消退了些，和諾林對視一秒，她輕聲喊道：“諾林，你剛才去哪兒了？”

　“剛從醫院回來。”諾林掌心裡全是汗，他放下雷澤，終於下定決心，將已經被他攥得皺皺巴巴的報告單拿出來，對南希道:

　“姐姐，我懷孕了。”

　盡管已經有了隱約的猜測，但聽到這個結果，南希還是震驚地倒抽一口涼氣，呆立在原地，半晌不知道該說什麽。

　真的……懷孕了？

　可諾林他才剛剛十八歲，就連他自己都還是個孩子啊！

　南希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呆立半晌，最後只能快步走過去，給了諾林一個大大的擁抱。

　南希的手在抖，諾林能感受到姐姐劇烈的情緒波動，反倒安撫地拍了拍她後背，輕聲道：“沒事的，不用擔心我，我沒事的。”

　可雷哲都不知道會不會回來，這個孩子要怎麽辦？南希知道諾林肯定會難過，沒有把她這心聲說出來，她吸了吸鼻子，松開手，凝視著諾林湛藍的眼睛，低聲問道：“你打算怎麽辦？”

　諾林搖搖頭：“我不知道。”

　遲疑了下，南希問：“要把孩子留下嗎？”

　諾林看起來很冷靜：“我問過醫生了，他說要我身為Omega打胎的話必須要家人或丈夫開示的證明才行，我懷孕的事情堅決不能讓媽媽知道，這樣就沒法開證明。”

　如今的聯邦，被看做是Alpha所有物和附庸的Omega甚至連墮胎權都沒有，諾林無法抑製地為他們的命運感到悲哀。幾十年來Omega們不是沒想過要改變，但因為數量稀少，且這種改變觸及了很多人的利益，就算有部分Alpha支持平權運動，但每次公投時提議都會以很大的差距被否決。

　他不知道還有沒有能看到天亮的那天，聯邦到底何時能變得像帝國一樣，沒人清楚。

　南希皺起眉頭：“那就把它留下？可留下的話，等過上幾個月開始散發孕期信息素，也一定瞞不過媽媽的，除非你不去看她。”

　“反正在醫院裡流產是不可能的。”諾林道：“我剛才查了查賽貝街相關的信息，那裡可以做無證明的Omega人流——”

　南希心裡一驚，立刻打斷他，不容拒絕道：“非法手術？不行，那種黑診所絕對不能去！”

　諾林見南希急的滿臉發紅，趕忙道：“我還沒有下定決心呢，別激動，現在只是列出所有的可能，權衡之後再做選擇。”

　南希實在不知道該怎麽辦了，她緊緊握著諾林的手，自暴自棄地提議道：“實在不行的話就把孩子生下來吧，給媽媽實話實說，她這麽愛你，肯定舍不得讓你去流產的。”

　“可問題不在媽媽身上，按照信息素采集報告上的結果，我的初次發.情會在明年三月份來，還有四個多月，我父親肯定不會等到那個時候才過來，應該說他現在隨時都有可能出現在這裡。”

　諾林深吸口氣，強裝冷靜的聲音裡依然能聽出掩不住的輕微顫抖：“他一直都想讓我嫁給他政治夥伴的兒子，姐姐，你覺得他會允許這個孩子留下嗎？”

　南希沉默了。

　盡管並不清楚諾林父親是誰，但這些年來經過諾林無意中隨口透露出的消息，也知道那個男人極其鐵血，用各種手段爬向權利的頂峰，在溫柔的偽裝下，那一顆鐵石心腸不會為任何人動搖。

　為了讓諾林順利聯姻，他一定會打掉這個孩子，並讓諾林偽裝成未經人事的樣子。

　到時候如果孩子的月份大了，再做人流，諾林還不知道要遭受怎樣的痛苦。

　諾林見她搖擺不定，知道姐姐也很難做，微微笑了笑，抱起正在蹭他小腿的小雨點：“有空陪我去賽貝街看看吧，先去探查一下情況，至於到底要怎麽樣，我還沒有下定主意。”

　南希實在心疼這個弟弟，本來看諾林和雷哲在一起後天天快樂得就像春日的小鳥，笑容從來沒有從臉上消失過，她也跟著高興的不得了，真心希望兩人能有個好的開始，希望雷哲能把諾林帶去帝國，讓諾林得到他一直以來最向往的自由和平等。

　怎麽會成現在這個樣子呢？

　諾林還帶著雷哲留給他的掛墜，南希盯著那顯然價值不菲的寶石看了兩眼，腦海中浮現出雷哲祖母綠色的明亮眼睛，突然問道：“諾林，拋去這些不得不考慮的外界因素，你到底是怎麽想的呢？”

　諾林沉默一瞬，低聲道：“我其實很想留下它，這大概是雷哲留給我最後一件東西了，可我現在完全沒有足夠的能力去保護它，撫養它，甚至都自身難保……但如果真的，如果真的有哪怕一絲的可能，我也一會把它留下。”

　南希終於笑了，她掐掐諾林臉頰，那裡的嬰兒肥因為近期諾林的寢食不安瘦下去很多：“不管怎麽樣，我都會支持你的選擇，我相信媽媽也會這樣想的。”

　諾林點點頭，疲憊地閉上眼，靠在牆上，南希輕歎一聲，伸手攬住他，讓他靠在自己肩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