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對啊,你多大年紀了?”萬生道,拎著灰色小毛團左看右看,他本就天賜醫術神格,以他的眼力,自然能輕易看穿一隻妖的基本情況——這隻妖甚至還沒有一百歲!
有那麽一萬年的時間,蒼星垂一直在反覆講他“愛侶”和他纏綿悱惻的愛情故事,當然,萬生和無極都再清楚不過,蒼星垂的身邊並沒有什麽愛侶,那一切都不過是他的臆想罷了。
所以當萬生魔尊機緣巧合與蒼星垂重遇,得知他正和他的“愛侶”一起在仙界秘密追查裂隙事件,就猜測大約是蒼星垂近些年碰到了什麽人,將那人當作了臆想中的“愛侶”。
如今他被指派了一個極其艱難的任務,本以為會很為難,如今一看不過是個小妖而已,萬生一面松了一口氣,覺得那話好出口了一點,一面又起了點疑心,怎麽想都覺得一隻如此年輕的妖不可能迷惑住蒼星垂。
蒼生趁他不備,一個用力掙脫了他的手,瞬間化為了人形,退了幾步,戒備道:“什麽夫人,什麽多大年紀?你闖入這裡想做什麽?”
萬生瞧了瞧他的人形。很矮,模樣倒是挺俊俏白淨,眼睛也大……可是怎麽想蒼星垂都不會喜歡這種可愛款的啊!
他於是先沒急著說事,而是謹慎地求證道:“你住在這裡?我找這間仙宮別苑的主人。”
“我是暫住這裡養傷的,這別苑主人是我父親和爹爹,你找他們有什麽事?”蒼生問。
萬生震驚地說:“什麽!孩子都有了?”
等等,父親和爹爹又是什麽意思?他不是來找他們魔界君主的夫人的嗎?
對了,妖界……妖界似乎是有生子丹的,他是知道的。可是這孩子長得也不像蒼星垂啊!
情況一團混亂,然而萬生魔尊到底是曾經的九上神之一,如今和無極魔尊一起穩坐魔界一人之下的位置,他很快理清楚頭緒,想到了最可能的解釋:這孩子肯定不是蒼星垂的,蒼星垂看上的,是一個帶著孩子,已經做了父親的妖族。
……這什麽奇特的興趣啊!
腹誹歸腹誹,被交代的命令還是要好好執行的,萬生問道:“那你爹去哪了?”
“有事。”蒼生謹慎地說,“你奉誰的命令來的?”
“我侍奉的上尊,你另一個爹。”
蒼生眼前一亮,道:“是父親叫你來的?他離開很久了,信也不回,出什麽事了嗎?”
“是出了點事。”萬生道,“那麽,你能去把你爹找回來嗎?”
地牢那邊的事也事關重大,不可能去打擾的,蒼生見眼前的綠衣男子不像有惡意,想了想,決定還是把人留住,便道:“他很快就會回來了,叔叔來院子裡坐吧。”
叔叔……萬生嘴角一抽。他前半輩子被尊稱“上神”,後半輩子被尊稱“魔尊”,還沒被叫過這種奇怪的稱呼,但他到底沒出聲反駁,而是默默認下了。
一來,不知道這孩子和上尊有沒有情誼在,需不需要留些面子,二來,這稱呼仔細想想是他佔便宜了……這世上還沒人能有資格和蒼星垂稱兄道弟。
想到這裡的時候,萬生腦中劃過一個人。
盡管魔界普遍不喜那位,但要說資格,也許只有那位勉強能……
“叔叔,你也是神嗎?”蒼生在蒼恕平日裡常坐的院中藤椅上坐下,問道。
“神?”萬生不屑道,“我是魔,並非神。”
蒼生放心了一點:“你果然是父親那邊的人。”
萬生這才反應過來,這小子是在詐他呢。他道:“你知道的倒挺多的。神魔有別,這是上尊他告訴你的?”
“算是吧,父親在的時候,總是分開說神和魔。”蒼生道,“可是爹爹告訴過我,你們原本是一族,對不對?”
萬生蹙眉道:“你爹知道的也挺多的啊。你們是哪種妖?”
“倉鼠。”蒼生說,“你為什麽要說‘你們’?只有我是倉鼠。”
難道倉鼠他爹不是倉鼠嗎?萬生莫名其妙地問:“那你爹是哪種妖?”
“是神。”一個清冷的聲音在他背後道。
萬生以上神之體,魔尊之尊名親臨凡人修仙者們建立的仙界,多少有些放松警惕,這一下驚得霍然站了起來,轉瞬之間就退開了幾丈遠。
相比之下,蒼恕就從容太多了,他看著飛得遠遠的萬生魔尊,淡淡道:“好久不見。找我?”
萬生不能相信自己究竟看到了誰。那人一席雪白神衣站在院中,他的眉目是九天之上的絕色,他的神情依舊如自己記憶中那樣,仿佛萬年的清冽冰雪。
“慈悲神?!”萬生震驚到失去一切思緒,直接喊了出來。
蒼生也震驚跟著他喊道:“慈悲神?!”
這讓萬生產生了誤解,他認為這孩子不認識來人。
“你怎麽找來的?”萬生遙遙地在空中問蒼恕。
他有些怵蒼恕,哪怕他已不受神庭製約萬年之久了,但是每次被蒼恕叫去第二重天約談的心理陰影並沒有隨著時間退去。
蒼恕道:“我住這裡。”
“你住……什麽?!”
“蒼生,你出去玩一會兒,不要走遠。”
“我,可是……”蒼生腦子也裡一團亂,他當然知道慈悲神,這天下最大的神,他先前隻以為蒼恕是普通的天神。盡管好奇得要命,他看得出兩人要談事,還是乖乖地說:“好的,爹爹。”
蒼生離開了。
“下來談。”蒼恕對仍懸在空中的萬生道。
有那麽一瞬間,萬生還以為回到了從前在神庭的日子。
他們結束了一次聚會,眾神各自散去時,路過他身邊的蒼恕沒什麽情緒地丟下一句:“萬生上神,跟我走。”
“什麽事?”
“來第二重天談。”
更多的時候,蒼恕沒有正好路過,那他是不會屈尊紆貴地前來親自通知的,多半是他身邊的神官過來,恭恭敬敬地說一句:“萬生上神,慈悲神君有請。”
不知是第幾次,萬生的貼身神官緊張道:“上神,難道他又知道了?”
“除了這個,那還能有什麽事。”萬生有些煩躁地說,“那種新蠱就差一味毒引了!再給我幾年就能成了,這可是從未有人發現過的新組合。偏偏是現在……”
“這幾十年的心血又白費了。”神官不忿道,“我們並未拿去害人,何錯之有?慈悲神太過刻板了!”
萬生道:“他不過是神庭教條的擁護者罷了。我聽說,最近這些年……”
他的聲音低了下去,望向這座輝煌庭院的另一端。
還有一些天神還沒走,而是聚集在一起說著什麽,為首的是墨黑神衣的太初神君,戰神蒼星垂,他正和錦衣的財神說話。
萬生想到自己上一個被慈悲神勒令終止的秘密研究,又想到這次馬上就要完成的毒蠱,終於下定了決心。
他走向了蒼星垂。
那一天,他第一次違抗慈悲神君的命令,沒有去第二重天。
往後,他再也沒去過第二重天。與此同時進行的,是兩方陣營愈演愈烈的矛盾和逐漸擺到台面上的分歧。
萬生怎麽也沒想到,再次與蒼恕面對面是在這種情形下。
他面色一片空白地依蒼恕的要求坐在對面的椅子上,蒼恕問道:“他要你來和我說什麽?”
“和你說?”萬生仍然有點亂,他下意識地說,“不是,他讓我跟夫人說……”
蒼恕靜靜地看著他。
萬生倒抽了一口氣,驚悚道:“是你?這百年間和他在一起的人是你?”
“這幾萬年都是我。”蒼恕說。
萬生失去了言語,半晌才找回了聲音,失神道:“原來上尊說的那些都是真的……”
蒼恕:“……不是。”
鬼都不知道蒼星垂這麽多年編了多少瞎話,根本沒法澄清,蒼恕快刀斬亂麻地問道:“有什麽事?”
萬生本以為這是個艱難的任務,現在才發現不是艱難,是太難了,根本難以啟齒。
他不知道要怎麽告訴蒼恕,他是來傳達蒼星垂的分手訊號的。
要真是個妖或者仙也就算了,誰能想道竟然是蒼恕!這要怎麽說啊,壓力也太大了!
“他要我來送些藥。”萬生決定先挑容易的部分說,“還有,我查出了無間之淵的問題,有人將那裡煉成了一個巨大的蠱場,我已經告知了上尊具體情況,他要我再與你說一遍。”
蒼恕點頭道:“他為何不自己回來告訴我?是這蠱有什麽問題嗎?”
“不、不是。和蠱沒什麽關系。”萬生尷尬道,“他可能不會過來了。”
蒼恕一直平靜的神色起了一絲波瀾,抬眸道:“什麽意思?”
“他要我告訴你……他遇上了千載難逢的機會,決定不再回來找你了。他還說……”萬生深吸一口氣,硬著頭皮,逐字逐句重複蒼星垂交代他的話。
“夢境早已預示一切,拿到解蠱之法後,你照做便是。萬年前你曾對我做過的事,我現在如數奉還,分毫不差。再會。”
萬生說完,做好了準備,準備等著應付蒼恕的沉默或爆發,但是出乎他預料的,蒼恕似乎沒有受到任何觸動。
他只是輕輕合上眼,似乎在思索什麽,片刻之後,他睜開眼,眼中一片清明。
“知道了。”蒼恕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