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吧。”蒼恕道,“還沒有向你道喜。”
“謝慈悲神君。”賀天拙道,依言在蒼恕對面的椅子上坐下了。
賀天拙今日身著暗金色神衣,上面隱約流轉著交錯複雜的法術暗紋,這是他自己設計的機關紋路,每一筆都有效果,尋常小神如果細細去看,會覺得頭昏眼花,甚至神智昏聵。
往常他是不會穿這樣炫技的神衣的,容易會惹人詬病。然而如今他的地位不同往昔,神君自然可以穿著這樣的衣服,至於盯著他衣服看的小神們若是受傷,那也是直視神君、冒犯神威的後果。
賀天拙沒有搬出第九重天,甚至沒有建自己的神君殿,而是與賀從共用了和合神君殿,他必須在其他方面做出些明顯改變,以彰顯神君威嚴。
平日他的領口處都會掛一隻金絲單片鏡,是在巧工閣做機關時要用的,今天受慈悲神君召見,為示尊重特意收起了。
他剛一坐下,就聽蒼恕道:“今日召你之事不必外傳,所談內容你也不可說與他人知曉。你能做到嗎?”
蒼恕說這話時並不嚴厲。慈悲神性情寬和,自然是不會嚴厲的,哪怕這是個命令,他卻在詢問賀天拙的同意,聽上去再溫和不過,但賀天拙卻心中一凜。
他知道慈悲神為什麽要這麽問。他和賀從走得太近了,而和合神君賀從,一直以來都不是慈悲神陣營中人。
賀天拙向來八面玲瓏,唯獨面對慈悲神君時頗有壓力,這畢竟是眾神之首,容不得冒犯輕慢。
更何況,他數百年前才對慈悲神君宣誓效忠,大約是慈悲神陣營中最新的一位天神。
在戰神帶著他的黨羽叛離神界之後,神庭已經成了慈悲神的一言堂,即便如此,蒼恕仍在數百年前吸收了巧工閣主加入自己麾下。
賀天拙最初以為,慈悲神有意征伐魔界,因此仍需忠心耿耿的屬下,畢竟神庭之中還存在許多並不站邊的中立天神。這些天神都是變數,比如輪回神,以一己之力阻攔了神界大戰,慈悲神君和戰神沒能決出一個勝負,反而因為大願的存在導致了神界的分裂。
後來他才知道,他想錯了。慈悲神無意討伐魔界,反而是發現了神庭之中有問題……
“我能做到。”賀天拙垂首恭敬道,“只是和合神君通曉命運,哪怕我不主動泄露,恐怕……”
“那無妨。”蒼恕道。
他這樣說,賀天拙便松了一口氣,道:“和合神君雖脾氣不合群,但他絕不會做有害蒼生之事。”
說完,他見蒼恕不知為何往寵物小屋看了一眼,然後才道:“嗯。與我說說吧,我離開之後的事。”
“是。”賀天拙道,“我與長樂神姬依照您離去前的吩咐行事,並未透露權柄去向,且將我封為神君,又邀請魔界來使,果然有人著急了,被我們尋出了蛛絲馬跡……”
他細細說了一通,如果先前蒼恕只是懷疑神庭之中並不乾淨,那現在賀天拙無疑是帶來了確鑿的消息:有人私通了六界之外的勢力,意圖不軌。
賀天拙說完,抬眸看了一眼坐在對面的雪衣神君。
他仍面色平靜,臉上並未有什麽被背叛的憤怒之色。賀天拙知道這不是裝的,慈悲神就是如此,無情無心,從不會怨恨,也沒有私仇。有人背叛了他和鴻蒙世界,那麽為了蒼生利益,就想辦法除掉此人,僅此而已。
果然,蒼恕淡淡道:“是他啊。”
“是。”賀天拙應道,“您曾在離去前吩咐我們,如有發現,盡快誅殺,那現在……?”
“現在不需動手,太貿然了。我和……咳,我這些年來,在各界都有所發現,對方所圖比我先前預計的要大。你們穩住局勢,我會盡快查清他們的目的,然後親自出面解決此事。”
“是。”
賀天拙其實滿腹好奇。蒼恕臨走之前交代他們那架勢,分明是在交代遺言。第二重天冰封後,他們也是當遺言在執行的,誰知道後來那冰化了又封,封了又化……叫人摸不清狀況。
然而蒼恕沒有主動解釋的意思,他只是下屬,自然不好去問。
“上次魔界來使,你們把該告知的事都告知萬生魔尊了嗎?”
他怎麽知道來的是萬生魔尊?賀天拙有些疑惑,不過慈悲神君畢竟是神庭之首,通曉萬事也沒什麽奇怪的,便道:“是,我們警告了魔界關於混沌之事,交換了一些情報。萬生並不肯多透露,不過我們推測魔界的那位君主也下落不明。魔界的態度有所緩和,不知是那位的授意,還是萬生和無極兩人的主意。”
蒼恕未作評價,只是問:“是嗎,這麽說氣氛還不錯?”
“至少表面上和樂融融。”賀天拙道,“萬生魔尊甚至還主動告訴我們,魔界的君主殿是照著第三重天的模樣建的,一絲一毫都不差……”
“等等。”蒼恕打斷道,“再說一遍。 ”
“魔界的君主殿是照著第三重天的模樣建的,一絲一毫都不差。”賀天拙不知這句話哪裡有問題,隻得又說了一遍,“萬生魔尊只是以此閑談來緩和關系。”
蒼恕沉默了片刻才說:“知道了。”
忽然,袖珍小屋裡的灰色毛團在睡夢中不安地動了一下。重要的事已經談完了,蒼恕揮手把靜音結界撤了,把睡得軟綿綿的小毛團拿出來放在手心。
感受到被幼時熟悉的氣息包圍,灰色毛團這才又安穩地沉沉睡去。
蒼恕有一搭沒一搭地給小倉鼠順毛,問賀天拙:“你們巧工閣有沒有辦法跨界傳信?”
賀天拙看了一眼那隻小倉鼠,很小,灰撲撲的,滾圓一團,看不出有什麽特殊之處,竟然能得慈悲神君的青眼。
他想了想道:“有一種機關鳥,改進之後應當可以。慈悲神君要與我通信的話,也可以……”
“不是與你。”
賀天拙噎了一下:“哦。”
“那你回去改進吧。”蒼恕道,“做好直接叫它飛入這個別苑即可。需要多久?”
“很快,幾天吧。”
蒼恕點點頭。
他手裡的小灰團子在睡夢中咂咂嘴,翻了個身,睡得四仰八叉,蒼恕摸了摸小倉鼠軟綿綿的毛絨肚皮。
“慈悲神君也喜愛這些毛絨小獸嗎?”賀天拙沒有忍住,還是問起了。
蒼恕道:“不。”
他確實沒什麽偏愛,是蒼星垂不知為何迷上了這種手感。
害得他時不時就要尋理由變成倉鼠供蒼星垂摸一摸,不然總擔心他會跑出去摸別人家的。
“為什麽要說‘也’?”蒼恕隨口問,“你喜歡嗎?不過這不是寵物,不可以給你摸。”
賀天拙笑道:“那還好今日您傳召的是我,不是長樂神姬。她可喜歡這種小獸了,可惜靈獸園裡沒有這些。上次來第九重天閑談時她還說,她曾在數千年前路過人間時,碰到一隻剛出生的小貓,她從未見過那麽可愛特別的貓,差點想要偷偷帶回去。”
蒼恕歎道:“不可以。我三令五申過,不可以將凡獸帶入神庭。”
“是啊,她後來並沒有帶。貴為上神,自然要以身作則的。不過她說,她沒忍住摸了很久……”賀天拙也無奈地搖搖頭,“但願她沒摸太久,凡獸被她摸一下已經足夠一世順遂,飛黃騰達了。”
“她有分寸,不會亂了秩序。”蒼恕道,“凡獸運道再好,無非是覺醒特殊能力,變強,最多也就是成為妖皇……”
他頓住了。
賀天拙見他說了一半停住了,不由問道:“慈悲神君?”
蒼恕問:“她說是一隻特別的小貓?怎麽個特別法?”
“長得特別。具體長得如何特別,我也不知,她沒細說。”
怪不得喻綿有近乎通神的特殊能力……蒼恕心裡歎了一口氣,原來是因為剛出生沒多久,路過的長樂神姬沒忍住摸了幾下。
只不過是摸了幾下而已,數千年後,那小貓竟真的問鼎妖族,天道對這位銀眸神女的盛寵偏愛可以一窺。
當年長樂神姬曾經給予了他們非常正式的祝福“祝君好運”,蒼恕這麽多年一直在想,這好運究竟體現在哪裡,如今想來,無間之淵兩側的凡、鬼兩界必然有無數陰怨未消的籠子,可那時候他們偏偏落到了一個和“十一”有關的男孩身邊。
因此,他們才能在之後得到這個名為“十一”的男孩的消息。
莫非,這就是那祝福給予的幸運?
手裡的灰色毛團開始哼哼唧唧,眼看是要醒了,蒼恕對賀天拙道:“辛苦了,你去吧。”
“是。”
賀天拙最後納悶地看了一眼那小毛團,向蒼恕告退,化作一道光向天外去了。
他剛剛離開,蒼生醒了。
“爹爹。”他帶著睡意,含糊不清地說,“你在和誰說話,是不是父親回來了?”
蒼恕道:“沒有。不過我給你定做了一隻機關鳥,你要是太想他,可以給他傳信。”
蒼星垂也就剛走一天而已,蒼生道:“不麻煩爹爹了,我還沒開始想他的。”
“不,你想的。”蒼恕慈愛地說。
蒼生只能懵懂地點了點頭,並且在隨後的信裡被蒼恕催促著寫下了是因為自己太思念父親,才央求爹爹找人做了機關鳥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