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星垂眼中神色一動,沒說是也沒說不是,反而是笑了一聲,但他臉上卻沒什麽笑意,牢牢地盯著蒼恕,輕緩了聲音問:“你想說什麽?”
蒼恕篤定地說:“你已經知道我在想什麽了。”
多麽熟悉啊。蒼恕想,實在是太熟悉了,根本無需長篇大論地去解釋,只要對上眼神,只要話起個頭,他們就能明白對方的未盡之意,這默契不像是相處了一年多的人,反而像是……朝夕相處了數萬年。
蒼星垂收回視線,平視前方,冷漠道:“不是。”
遠處,一支穿盔帶甲、手持冷刃的士兵正押送著一輛空囚車,避開主街,迂回地向廢太子府靠近。
蒼恕也把視線放到了那隊士兵身上,但仍然堅持追問道:“什麽不是?”
“什麽都不是。”蒼星垂說罷,從高高的觀星閣頂端一躍而下。
“等等……”
蒼恕沒能叫住他,眼睜睜看著他躍下的背影,心臟劇烈一跳——又是這樣,又是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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蒼星垂隨意地收拾了那幫士兵,問出了新皇現在已經回到了皇宮內,便回了太子府。
蒼恕竟還在那觀星閣的樓頂沒有下來,他重新飛上去,隻以為蒼恕是對打打殺殺興趣不大便偷了個懶,不以為意道:“你在這裡觀戰倒是愜意。領頭那個天耳衛交代了,皇帝確實在宮裡。說來也是好笑,軍隊裡的士兵出來辦事,竟然是由天耳衛領頭,這皇帝讓直屬於他的情報機構權力如此膨脹,早晚得出事。”
他說了幾句,蒼恕一聲都沒應,他這才覺得不太對勁,偏過頭仔細看了看蒼恕平靜的神情,非常肯定這是鬧上脾氣了。
“我又怎麽惹你生氣了?說出來讓我知道一下,以後我好天天做。”
蒼恕漠然道:“先辦正事。”
他說完,不等蒼星垂在開口,徑直從觀星閣上飛向高空。
“等等!我們先去哪兒,皇宮還是大牢?”蒼星垂在後面喊道。
可是蒼恕頭也不回地飛走了,隻給他留下背影,蒼星垂一頭霧水,好在他速度比蒼恕還快些,隻得跟在後面追隨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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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皇正焦頭爛額地在禦書房看折子。
“混帳東西!幾次開祭壇擺法陣請神,都請不回來輪回大仙,朕看是這幫人學藝不精!”他暴怒地把折子往地上一摔,“來人!給我叫天耳衛來,出去羈押廢太子的隊伍怎麽還沒有回來?”
“怕是回不來了。”一個聲音在他身後說。
皇帝悚然一驚,嚇得從龍椅上跳了起來,僵硬地轉過頭,正看到與他纏鬥了數年的這位嫡長皇子和誅殺了他許多心腹的眼中釘霍庚辰一起站在他的身後。
“來人!有刺……”皇帝立即厲聲喊了起來,還未說完,只見霍庚辰伸手朝他一拂,他便啞然失聲,發不出音了。
“雖然外面的人聽不到聲音,但是我嫌你太吵了。”蒼星垂道,“那個冒充輪回神的雜碎在何處閉關?我只聽回答,你要是說任何不相乾的話,這輩子都別想再說話了。”
皇帝又驚又怒地瞪著他,哪怕被解開了法術禁製,也有好一會兒氣得沒能說出話來。
“你竟敢……”
“想好了再說。”蒼星垂道。
這一手“隔空點穴”到底震懾住了年輕的新皇,他早聽人來報過,這個霍庚辰不知有什麽奇遇,武功大漲,他有些擔心真會一輩子說不出話,隻得咬牙含恨道:“朕也不知!”
“我就說他沒用,你不信,非要來問。”蒼星垂對蒼恕抱怨。
霍庚辰有三件事是出了名的:武功高強、寡言和把太子奉若神明的恭敬與忠心。
他竟然這樣隨便地與太子講話,皇帝詫異地盯著他直看。
蒼恕置若罔聞,問道:“二皇子,你當真不知?”
“當真不知!”皇帝咬牙切齒,“而且,朕如今已當了帝王了!”
蒼恕平靜道:“當不長久。”
他說這話時,那語氣仿佛在說“太陽晚上會落下”,好像這是世間最理所當然的平常事情,他也根本沒有放在心上,順口一說罷了。
身份尊貴、容貌出眾的太子,從來都不屑他這個庶弟,太子大勢已去之後,他還沒來得及加以折辱,太子便乾脆利落地死了,氣得他暴跳如雷,沒有想到更加嘔血的還在後面——這太子根本就是假死,如今得了奇遇又回來了。
這天下的好事,為什麽都讓他佔了?!
皇帝看著他這張昳麗無雙的面容,臉色扭曲:“你是回來殺我,奪皇位的?”
“不是。”蒼恕溫和地說,“我已經問完了,後會有期。”
他說著正要走,蒼星垂道:“你完事了,我還沒有呢。”
蒼恕沒有回頭也知道蒼星垂要幹什麽,果然聽見身後一聲尖利慘叫。
“我的手……我的手!啊啊啊!”
“好了,我的事也做完了。”蒼星垂走過來和他並肩,皇帝還在慘叫,“他沒精力注意我們怎麽走的,直接出去吧。”
兩人於是直接原地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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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牢內。
“還真的沒用啊。”蒼星垂嘖嘖地看著那籠子,那之上的怨氣與昨日相比一點沒減。
他早先就提議去把皇帝和冒牌輪回大仙殺了,仇人死了,怨氣也許能化解,那麽他們也許能脫身。
但是蒼恕並不同意,他認為與希望牽掛之人好過的執念不同,如果由他們兩個局外人插手殺了仇人,並不能化解太子與護衛死時留下的怨氣。
兩人觀點不一,互相說服不了,蒼星垂便說要等皇帝回來,先打殘他試試看有沒有用。
現在皇帝廢了一隻手,一點用都沒有,果然必須要身在局中之人來手刃仇人才行。
兩人查看完籠子,回到太子府時,早已過了晌午。
他們假稱在外用過了午膳,阻止了老管家去準備午膳,一前一後往裡走去。
平日裡,他們都是並肩走的。老管家陪著他們走了一段,憂心道:“太子殿下,你們吵架了嗎?”
在皇帝面前可以隨便些,他們根本不在乎皇帝會不會識破他們並非本人,可是在老管家面前可不行,蒼星垂要扮演寡言的護衛,照例給蒼恕傳音支招:“你別走那麽快。就跟他說剛才只是在想事。”
蒼恕果然停下了腳步,然而他開口說的卻不是蒼星垂教他的話。
“是的。”
蒼星垂震驚地看著他,一時連“寡言”的事都忘了:“你說什麽呢?”
“他不等我說完話就走了,我留他他也不聽,隻給我看背影。”蒼恕根本不看他,隻回答管家的問話道,“我很生氣。”
說罷,他徑自進寢殿裡去了,留下蒼星垂一個人應付喋喋不休的老管家。
“聽聽,太子氣得連‘孤’都不自稱了!霍統領啊,太子是天皇貴胄,難免有些脾氣,你也並非第一天知道,你與他置什麽氣?你怎麽能不聽他說完話,扔下他自己走呢?太子什麽氣性,你還不了解嗎?兩人相處難免有摩擦,年輕人火氣不能太大,只要有一人肯讓步……”
蒼星垂既不能動手,又不能動嘴,等他終於擺脫老管家,已經是一個多時辰之後的事了。
“慈、悲、神!”他猛地掀開床榻上的被子,一字一句咬牙切齒地說,“你在幹什麽?我剛才一直在神識裡喊你出來給我解圍,你是沒聽見?”
白色毛團懶洋洋地動了動,挪了個方向,拿臀部對著他。
蒼星垂氣笑了,坐到床上伸手開始擼他的毛,一會兒順著摸一會兒逆著摸,幾下就把好好一隻柔順的雪白倉鼠弄成了一隻毛毛亂蓬蓬的白色毛團。
蒼恕變回了神身,不舒服地順了順自己的衣服,瞪著蒼星垂:“不要那樣摸,會髒。”
“我怎麽招惹你了,你要那麽整我?”
“你在我面前跳下去了。”蒼恕道。
蒼星垂一怔,他明白蒼恕在說什麽事,神色略有一點動容,結果又聽蒼恕接著說:“不過你被訓了一個多時辰,比我想的時間長多了,我現在不氣了。要來睡覺嗎?”
蒼星垂:“……”
變成倉鼠擠在一起睡覺,對於他們來說更多是娛樂活動,在沒有正事可做的時候,用來享樂消磨時間的,然而蒼星垂現在並沒有心情享樂。
“可是我很生氣。”他說,“天快黑了,你還有不到一個時辰想辦法與我和好。”
蒼恕驚異地睜大了眼睛看著他。
“第二條,天黑之前必須和好。記得嗎?”蒼星垂道:“上一次是我主動求和的,這次輪到你了。”
蒼恕顯然沒料到會有這樣的發展,一時之間有些慌了。
蒼星垂好整以暇地等著他想辦法。
蒼恕冥思苦想良久,最後總算拿定了主意,鄭重其事地說:“你別生氣了,我也沒想到老人家那麽能說,上次他隻跟我說了小半個時辰。”
“哼。他自然不敢訓他主子了,您是天皇貴胄,我只是您的……”
“我給你舔毛吧。”
蒼星垂卡住了,回過神來,震驚地說:“誰要被你舔毛啊?!”
“舔毛可以清潔身體,街上的倉鼠販子說的。”蒼恕誠懇地說,“我已經試過了,就是不太夠得著後面。變乾淨的感覺很好的,你……”
“我不生氣了,算和好了。”蒼星垂木然地宣布說,“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