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星垂已經放棄了糾正蒼恕的叫法,不太在意地說:“吃就吃吧,你管它吃什麽呢。對了,‘節節’是什麽東西?”
“結界,封印結界!”蒼恕說,奈何倉鼠的前肢太短,他沒法指方向,只能口述,“看你右邊。”
蒼星垂順著白色毛團的視線扭過頭去,正看見灰毛小倉鼠吭哧吭哧地把透明結界往嘴裡塞,仿佛在吃一塊薄而透明的布。
蒼星垂:“……”
一黑一白兩隻毛團眼睜睜地看著灰毛小倉鼠一點一點地把結界塞進嘴裡,直到最後結界徹底消失了,這兩隻毛團還擠在一起,忘記了動彈。
原本只有白色毛團一半大的小倉鼠這個月夥食很好,也稍稍長大了一圈,現在已經有黑色毛團一半大了。它開開心心地把結界塞進了嘴裡,又在籠子邊的小石頭堆裡挑揀到了一塊光滑圓潤的漂亮石頭,繼續往嘴裡塞。
“等等!”蒼星垂總算反應過來,“嗖”地躥出了籠子,黑衣的魔尊一眨眼的工夫就把灰色小毛團抓在了手裡,“石頭不能吃!”
還在懷疑世界的蒼恕晚了他一步,白衣的神君出現在籠子外面的時候,那顆圓潤的石頭已經消失了。
“這……它吃下去了?”蒼恕問。
“嗯。”蒼星垂臉色難看地捏著灰色毛團翻來覆去看了一遍,試圖想個辦法。
吞噬有神力的結界,說不定是這隻小倉鼠成妖的修煉方式,雖然聽起來絕對是邪魔外道,但好歹可以吸收,那麽大一塊石頭吞下去就很要命了。
它並不自知,但它畢竟為蒼星垂和蒼恕解決了一個大麻煩,他們總不能剛受了恩就看著它亂吃東西死去。
小倉鼠被蒼星垂拿在手裡顛來倒去的,也不知是不是聽懂了什麽,用小小的前爪擠了擠自己的頰囊,吐出了一顆光滑圓潤的石頭,放在蒼星垂手上。
蒼星垂難得愣住了:“……它從哪裡吐出來的?”
“我告訴過你了。”蒼恕木然地說,“它可能被我們或者籠子影響,出了點岔子,變成乾坤袋了。”
小倉鼠見蒼星垂沒拿那塊漂亮的石頭,趴在蒼星垂的手心裡歪頭想了想,又捧起來往蒼恕的方向推了推。
蒼恕伸手接了,給它順了順毛。
它這才開心了,又擠了擠自己的頰囊,吐出來一顆大堅果來開始啃。
“這可不像是正常成妖的路子。”蒼恕輕柔地撫著小倉鼠的毛,輕聲說。
吞噬他人的力量化為己用,聽起來就不太妙。蒼星垂抬眼看蒼恕,他們一個托著倉鼠,一個在摸倉鼠,離得極近,即使在黑夜中也能看清楚彼此眼底的神色。
“怎麽?慈悲神號稱救苦救難,憐憫眾生,現在卻想著要大義滅親了?”
蒼恕輕輕一皺眉:“你胡說什麽?無論用哪種方式生存,都是苦難眾生之一罷了。只是……如此的話,它會活得艱難很多。”
蒼星垂嗤道:“有我養著,能艱難到哪裡去?你就是想得太多。”
“我也會看顧它的。”蒼恕負責地表態,“說起來……它吃掉了你我合力設下的結界,為什麽一點變化都沒有?”
按理來說,哪怕那結界實在有些小,包含的神力有限,但畢竟是太初神的神力,倉鼠又是這麽小的一隻,吞下去就是原地飛升去妖界也不奇怪。
“還沒消化吧。”蒼星垂把小倉鼠全身上下都捏了一遍,除了覺得手感不如雪白大毛團之外,沒查出什麽異樣,於是把它放在地上,任它自己跑走去玩了。
沒有了小倉鼠,蒼恕猛然發覺兩人離得太近了,近到彼此的呼吸都清晰可聞。
他還沒來得及有什麽動作,就聽蒼星垂用一種危險的語氣說:“既然不用死了,我一定要把這件事背後的人揪出來。”
蒼恕最擅長的事情就是將私情拋到正事之後——雖然先前他也沒有過什麽私情就是了,聽了這句話,他很快壓下了心中紛雜的情緒,正色道:“此事是不是有人蓄意為之還要另說,但確實出現了一個你我認知之外的東西,這種毒或者術竟能無視我們的封印,這太過詭異了,有違天道法則。”
只因為自己的法術失效,便斷言“有違天道法則”,這句話換作這天地間其他任何人來說都是妄言,只有鴻蒙初開時就誕生的太初神說出來,是最最天經地義不過的。
這天地六界由他們一手建立,法則秩序由他們制定,運轉輪回由他們維護,若是有什麽事情脫離他們的掌控,那麽這片天地危矣。
“我們不能再任由這籠子上的詭異之術日日發作了。”蒼恕沉思道,“不只小灰變成了乾坤袋,你我都受影響頗大,越來越心神不穩,我們應該……”
“心神不穩?”蒼星垂奇怪地說,“我沒有啊。”
蒼恕回想了這些天他們發生衝突的次數,篤定地說:“你有。”
蒼星垂莫名其妙地看著他:“沒有。我這些天已經很平和、很收斂脾氣了,要不是和你約定了休戰結盟,我是不可能這樣好好和你說話的。倒是你,從第一天出無間之淵的時候起就說自己心神不穩,我看你最近確實脾氣見長,可見這玩意兒對你影響確實很大。”
慈悲神活了數萬年,還是第一次有人評價他“脾氣見長”,蒼恕一時聽住了,還無法反駁——就連他自己都反思過,是不是對蒼星垂的態度太差了。
影響是很大,可最大的影響不是他的脾氣,而是別的……蒼恕又想到了那個旖旎的夢,移開了目光不去和蒼星垂對視,含糊道:“對……總之,我們得盡快解決每天晚上被迫合籠這件事,不能再接觸這籠子了。”
沒有了擾亂心神的元凶,他應該就能恢復正常了,不會再動不該動的心思。
蒼恕還在思索,蒼星垂說:“砸了吧。”
封不住就乾脆砸掉,果然是蒼星垂的辦事風格。
蒼恕想了想,謹慎道:“天亮再砸吧。人間的白日對我們有利,萬一有反噬,我們也好應對。”
神界是永遠光明之地,人間剛剛被開辟時,卻要忍受黑暗之苦,啟明神就是那時被賦予了照亮人間的責任。從那之後,人間便有了日夜更替,日光照耀時,是大地靈氣更旺盛的時候。
蒼星垂也同意,於是這事就這麽定下了。
這個夜晚尤其漫長,經歷了一個不太愉快的白天和曲折離奇的黃昏,再變成團子若無其事地擠在一起睡覺是不太合適了,兩人分開去了山谷兩端,各做各的事。
蒼星垂無法忍受自己力量弱小,因此想也知道,雖然天地感應之力滯澀,他還是去合目修煉了。
蒼恕繞著插在地上的那一杆糖葫蘆轉了兩圈,挑出了最飽滿的一串拔下來,邊吃邊思考後面該怎麽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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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方現出天光的時候,蒼星垂睜開了眼。他掃視了一圈山谷,飛落到蒼恕身邊。
蒼恕正在將凝起的水團澆在兩個淺淺的土坑中。
“你在幹什麽?”蒼星垂問。
“種糖葫蘆。”蒼恕說,“我埋了兩顆果子進去。”
“這得等到什麽時候,直接灌進神力催熟不就好了。”
蒼恕搖搖頭:“這種時候,怎麽能把神力浪費在這種私……”
他還沒說完,蒼星垂一指點向了那兩個土坑,嫩苗破土而出,瞬息便長成了兩棵緊挨著的鬱鬱蔥蔥的大樹。
冬日的晨光照進山谷,照在這兩棵果樹上,給樹下的兩人投下了一片溫柔的陰影。
“慈悲神,這萬年裡我經常想,當初離開神庭真是個正確的選擇。”蒼星垂負手站在樹下,“你貴為眾神之首,可就連一棵果樹都不能隨心所欲地擺弄。”
蒼恕定定地看著蒼星垂,道:“正是因為如此,我才是眾神之首。”
蒼星垂直白地稱“離開神庭真是個正確的選擇”,這句話仿佛一根刺扎在蒼恕心裡。神族分裂雖然是因他們二人的分歧而起,可並非蒼恕所願。以神族為榮、以天下為己任的慈悲神,大約是最不想看見神族分裂的人,而蒼星垂不僅當年選擇了叛離,而且直到今天都還在為此慶幸。
——他竟然在慶幸蒼恕有生以來最遺憾的事。
蒼恕有一點生氣了。他不該對任何人生氣,可是這是唯一可以與他平起平坐的蒼星垂,只有在他面前無須……不,蒼星垂都說他脾氣見長了,他最近確實任性了一點,很可能是被無間之淵或者籠子影響了。
但氣還是很氣的。蒼恕正暗自糾結要不要出言與蒼星垂爭論,忽然頭上被輕輕一觸。
蒼星垂也沒有種過凡間的糖葫蘆樹,不知道結果要幾時,神力灌得少了些,這會兒樹上的果子倒是已經紅了,可還沒有長出外面那層晶瑩的糖殼。
他信手摘了連枝的兩顆,插在了蒼恕的發間。
蒼恕抬起頭看向他,伸手碰了碰自己頭上的果子,眼裡帶著點茫然。他的膚色雪一般白皙,如上好墨緞的黑發上綴著耀眼的一點鮮紅,這些絕色碰到一起,全部落到了蒼星垂眼裡,沉澱成了他深沉的眸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