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恕覺得自己或許終於也和蒼星垂一起瘋了,因為他竟在蒼星垂那沉沉的目光中,看出了一絲壓抑極深的、痛苦的深情。
有那麽一個瞬間,他竟有種荒謬的錯覺:蒼星垂是深愛著他的。
蒼恕忍不住出聲說:“魔尊?”
蒼星垂沉湎於眼前的絕色時,聽到了這一聲“魔尊”。
對了,他已經是魔尊,而非神君了。這山谷裡的時光只是一個意外,他和蒼恕一起害死了輪回神,而他又與神庭決裂,從前的那些日子,他們永生永世也回不去了。
蒼星垂被這聲“魔尊”拉回了所有的思緒,眸中也瞬間重新清明起來。他自己沉湎在回憶裡,此時回過神來,卻遷怒於蒼恕,盯著那一串他親手戴上去的紅果道:“你戴著這個很不好看,遠遠比不上我愛侶曾經樹下戴花的半分姝色。”
蒼恕被毫不客氣地評判了一頓容貌,不由覺得莫名其妙。方才碰到了頭上的紅果,他心中還一陣柔軟,覺得蒼星垂這樣殺伐果斷之人原來也有這樣細膩的時候,卻原來蒼星垂這麽做只是為了貶低他而誇讚自己伴侶的美貌罷了。
不僅僅是莫名其妙,蒼恕心中堵得發慌,不知為何很不舒服。
“既然不好看,我不戴就是了。”他說,極快地扯下了自己頭上的紅果,遞還給蒼星垂。
眼見蒼星垂收回那兩顆果子,蒼恕忍了又忍,到底沒有忍住,又添了一句:“魔尊還是留著給尊夫人戴吧。”
這可能是生性寬容的慈悲神有生以來第一次拿話去刺別人,結果出乎他自己的預料。
蒼星垂顯然沒有料到有這麽一句話等著自己,他拿著那兩顆紅果的手一頓,幾乎是立刻就被激怒了。
“你說得對,我要留著給他戴。”他語氣森然道,“我送過他那麽多東西,哪一件不是天地罕見,無價之寶?雖然他並不稀罕,全都還給我了,但我還是要送的,誰叫我那麽愛他?當然了,我知道他也是愛著我的——這全都是你的錯!”
蒼星垂看上去簡直有些瘋癲了,蒼恕站在原地,一步也沒有退,他沒有感覺害怕,卻隱隱有那麽一點……心疼。
他生而為戰神,如今是一界之主,是這天地間最尊貴無上、最傲慢自負之人,可是卻因為愛而不得,生生把自己逼成了這副模樣……
和長樂神女分離的這一萬年,蒼星垂過得很痛苦吧?
蒼恕抿了抿唇,心中掙扎一番,最終還是善良和同情佔了上風,勸慰道:“她不是不稀罕……她其實過得也不好。”
這下輪到蒼星垂莫名其妙了,他看著蒼恕:“誰?”
“長樂神姬。”蒼恕不太情願地說出這個稱號,“她……這萬年裡與和合神君走得很近,經常出入第九重天。”
第九重天是和合神君的居所。蒼恕先前從未深想過,現在卻都明了了,他垂下眼眸看著草地,繼續道:“想來,她是去詢問姻緣未來吧……我聽說她每次拜訪完和合神君,總是唉聲歎氣。你知道,她受天道寵愛,以前從沒有不順心的事,現在卻常常愁眉不展。”
蒼恕不常與人聊天,他的身份也注定了沒有人能與他聊天,所以他不太會閑聊,聊起來總是東一句西一句,思維很是跳躍。蒼星垂太了解他這個特點了,這才忍住沒有打斷地聽到這裡,可是見蒼恕說了幾句以後越來越離題萬裡了,他忍不住問道:“長樂神姬愁眉不展,那不是神庭的問題嗎?關我什麽事?”
蒼恕似是責怪地看了他一眼:“你就算怨她選擇了我這一邊,也不要說這麽絕情的話。我們進無間之淵的時候,她還給了你祝福。”
蒼星垂甚至都顧不上發火了,一頭霧水道:“什麽祝福?願君好運?那不是在祝你好運嗎?你在無間之淵裡確實運氣絕佳,不然你怎麽可能活著撐過一年?”
“那個‘君’不是指我一個人。”蒼恕說,“魔尊,你在淵底難道運氣不好嗎?除了最後你為了救我主動撞上的那個錐刺,你甚至整整一年沒有被偷襲過。”
……這倒也是啊!完全沒有往那個祝福上面想過的蒼星垂也有些蒙了,問道:“那她為什麽也要祝福我?”
問出這句話,蒼星垂已經有了些模糊的想法。和合神君如今不僅掌姻緣,也掌命運,莫非長樂神姬得到了什麽有關命運走向的指示……
他正嚴肅地思索著,就聽見蒼恕說出了石破天驚的一句話。
“我想,她還愛著你。”
她還愛著你……愛著你……愛……
蒼星垂石化了。
蒼恕見他被震住在當場,竟然連話都說不出來了,心裡更加煩悶,想到以後這兩顆連枝果說不定會被蒼星垂親手戴在長樂神姬頭上,甚至都有點後悔還給他了。
長樂神姬愛好穿著五彩神衣,頭上也日日戴著流光溢彩的精致首飾,這紅果顏色雖豔,可與長樂神姬那些冠絕六界的頭面一比,卻過於樸實無華,一點都不起眼了。
“蒼恕。”蒼星垂叫了他一聲。
他不常喊他的名字,大多時候都是冰冷或者譏諷地喊一句“慈悲神”,蒼恕倏然看向他,以為他要說什麽重要的話。
蒼星垂由衷地問道:“你是不是被毒壞了腦子?”
“……怎麽了?”
“我和長樂不熟!”蒼星垂咬牙切齒地說,“你整天都在想什麽?!”
蒼恕尷尬地說:“啊……不、不是她嗎?”
“你……”蒼星垂氣得話都說不順了,他瞥見自己手上的連枝紅果,這才有了話說,“拿回去!你戴過的東西,我拿在手上都嫌棄。”
蒼恕還沒有被什麽人這樣嫌惡過,而這人是蒼星垂,便格外叫他難受,他道:“我不要了。”
“不要就扔了。”蒼星垂說,揚手把這串紅果往地上一拋。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這兩顆連枝果即將觸到地面時,一個透明的球飛快地不知從什麽地方滾了過來,接住了這串紅果,然後那個透明的球攜著這串果子眨眼又滾遠了。
速度太快,以至於正在吵架的兩人誰都沒反應過來,隻隱約看見了球裡似乎有一團灰不溜丟的東西。
“……”蒼恕愣了一下道,“我好像看到什麽奇怪的東西跑過去了。”
蒼星垂說:“我也看到了。”
兩人面面相覷,然後一起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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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毛小倉鼠正在玩水。
準確地說,它正漂浮在小溪上,借助一顆透明的、大小正好能裝下它的球。
灰色毛團安穩地躺在裡面,捧著那串果子正在窸窸窣窣地啃著。它時不時抬頭看看位置,要是順著水流漂出去太遠,就暫時把果子塞進嘴裡,邁開小短腿向著上遊方向蹬上一會兒,圓球被它蹬得飛快轉動,會像小船一樣前進一段距離。
這球看上去仿佛一個透明的大泡沫,似乎很是脆弱,可是站在岸邊看著的神君和魔尊都知道,這恐怕是世間最堅不可摧的一個球——它是由兩位太初神聯手施展的禁忌封印結界凝縮而成的。
灰色小毛團在小溪裡玩得很開心,岸上的兩人看著自己折騰了那麽久的封印變成了倉鼠玩物,都心情複雜。
“我說它怎麽沒有變化,原來它根本沒有吃掉那個結界啊。”蒼恕說。
它只是把結界藏了起來,時不時還可以拿出來玩,比如現在。
蒼星垂也說:“嗯,它畢竟是個乾坤袋。”
舒舒服服地躺在水面上吃完了果子,灰毛小倉鼠把果梗扔出圓球,然後蹬著這顆結界做成的球又上了岸。到了陸上,球滾得飛快,一眨眼就越過了蒼星垂和蒼恕兩人,“嗖”地鑽進小樹林裡不見了。
“……算了,它開心就好。”蒼星垂說。
因為有灰色小倉鼠和它的結界球打岔,兩人間的氣氛緩和了不少,總算不像方才那樣僵了。
他們今日還有正事要做,因此這會兒都默契地沒再提剛才不愉快的爭執,蒼恕道:“今日天光大好,我們就趁這天地靈力最盛的時候處理掉籠子吧。”
蒼星垂點了點頭,道:“我來砸,你給我護法。”
他們都在憂慮這個籠子上會不會有什麽極厲害的咒術反噬,或者那纏在籠子上的陰怨會暴起傷人,因此砸毀籠子之前做了萬全準備——其實也不是很萬全,畢竟現在神力有限,使用時又頗感滯澀,一個不留神就會變回倉鼠, 只能是盡力而為了。
蒼恕一手抵在蒼星垂的背上,道:“小心點。”
“用不著你來提醒。”蒼星垂說。
蒼恕知道,他雖然嘴上不饒人,又時不時發瘋,但做正事還是很可靠的,不會拿兩人的性命開玩笑。
果然,蒼星垂接著向他確認道:“準備好了?”
“嗯。”
蒼恕應了一聲,運氣凝神,隨時準備把蒼星垂從被反噬的邊緣拉回來。
蒼星垂並住雙指,揚手一劃而下,一道神力凝成的氣刃向前方直劈而去,木質的倉鼠籠子應聲而碎!
一道神力凝成的劍氣向前方直劈而去,木質的倉鼠籠子應聲而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