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尊說笑了,忘川之水怎麽可能有解呢?”閻王失笑,“要是能解,不是要秩序崩潰,六界傾覆了嗎?”
是的,秩序。
這天地之間,最最重要的,就是天道秩序,正義也好,情誼也罷,沒有什麽比秩序更重要。忘川河是維護人鬼兩界輪回秩序的最重要的一環,有了它,魂魄才可永遠如初地循環往複來回兩界,每一次重新投胎,都一樣愚昧無知,一樣懵懂無助,如此,人界才可永遠安寧。
忘川之水擁有的力量是由秩序法則加持的,哪怕是矗立六界生靈之巔的太初神,也不可能違逆——說白了,神族之所以是最高高在上的一族,被賦予別的種族永遠無法擁有的力量,也不過是因為他們生來就是幫助天道維護秩序的罷了。
蒼星垂也知道自己問了一個蠢問題,遂擺手道:“你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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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神怎麽可能飲下忘川之水呢?”判官十分不解地問。
蒼恕淡淡道:“你只需告訴我後果。”
“這……後果肯定是有的,”飽覽地府典籍的判官也被難住了,“至於具體是什麽後果,可能要看怎麽個喝法。”
“有沒有可能,忘記某個特定的人,或者特定的事?”蒼恕頓了頓,沒什麽表情地補充了一句,“比如情愛。”
判官看他的眼神變了,問道:“神使大人,您是從人間過來的嗎?”
蒼恕確實是從人間過來的,他詢問地看向判官。
“人間話本裡的忘情水是假的。”判官誠懇地告知他,“都是凡人臆想的,神使大人不必為凡人編撰的話本勞心。”
“……嗯。”
只要沒有蒼星垂來招惹他,蒼恕總是冷冷淡淡的模樣,判官生怕自己擾了這位神使的興致,叫他不高興了,又補救道:“您若是真的有興趣,可以去問問南殿閻王。我聽說,她生前是蠱毒世家的傳人,知道很多這方面的事。”
蒼恕點點頭,不再說話了,正巧蒼星垂在神識中傳音給他,告訴他已經拿到了令牌。
判官將查到的霍統領與廢太子的住處告知了蒼恕,蒼恕便去與蒼星垂會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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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廢太子的牌號是丙子一萬零七百一十八,”一邊飛越忘川河,蒼恕一邊告訴蒼星垂,“霍統領是丙子一萬零八百一十七。兩人分別是單雙號,住得應當離得很遠,先去找誰?”
“哪邊近去找誰。”蒼星垂道。
兩人過了河,隨意查看了靠近河畔的幾間簡陋茅屋,只見他們門前都標著顯眼的天乾地支和數字,要麽是做成大大的路牌插在門前,要麽是用不知什麽顏料寫在外牆壁上,全是單號。
看來是該先找霍統領。
如今鬼界人手緊缺,蒼恕不想再佔用本就不夠用的人手,便沒讓閻王撥給他們鬼差帶路。房屋的布局亂糟糟的,雖然大體排序是照著天乾地支和數字順序來的,可數量實在太過巨大了,路程也太遠了,哪怕兩人可以一路飛過去也並非易事,好在有鬼差令牌在手,可以傳送鬼門關內各處。
他們用令牌落在丙子區,又花費了半天的功夫,總算找到了相應的門牌號。
“這些鬼差來提人的時候,難道也要找這麽久嗎?”蒼星垂道。
蒼恕道:“他們天天穿梭在這些房屋中間,肯定熟門熟路了……到了。”
是一間歪歪斜斜的破舊小屋,房門大開著,裡面一覽無余,不像是有人住的樣子。
兩人走進去四下看了看,不僅現在沒人住,看上去已經廢棄很久了。
他們正查看著,忽然外面幾個激動的聲音道:“鬼差大人!是輪到我們了嗎?!”
蒼恕回過頭去,只見隔壁小屋中衝出來一個神色激動的中年男子,隨著他這聲大喊,附近的房屋門全開了,好幾個鬼魂一下子湧到霍統領這一間小屋門前來。
他們大多是老者,也有個別年輕的。
“我們並非渡河接引鬼差。”蒼恕道,“這間屋子的主人何在,你們可知?”
他遮掩了面容,可穿著一身白衣,看上去還是有些奇怪,畢竟所有鬼差都是統一著黑衣的,剛才被錯認成鬼差的也是蒼星垂,而不是蒼恕。
旁邊一個老者恍然大悟道:“哦,你就是那個小子要找的大夏國太子嗎?”
能拿到相近號碼的,都是差不多時候去世的,大夏國在凡人國度之中還算強大,大部分人哪怕不生活在大夏國內,也是聽過旳。
“他不是。”蒼星垂道,“霍庚辰去找太子了?”
“是呀,這都走了好幾年了。”
“有十年了吧?”
“再不回來,他就要錯過接引了。”
“這茫茫人海……呃,鬼海,比大夏國可大多了,上哪找去啊?說不定等他打聽到太子住在哪裡,人家早投胎去了。”
“那人仿佛有些傻,就是找到又有何用?到時候一過橋,還不是誰也不記得誰。”
幾位鄰居七嘴八舌地說著,蒼恕謝過他們,拉著蒼星垂走了。
“看來他們在黃泉路上並沒有碰到,霍統領不知道太子的牌號。”蒼恕道,“十年過去了,也不知道他們相逢沒有。要去太子那裡看看嗎?”
“今天來不及了。”蒼星垂道。
鬼門關內地界太大,連傳送帶趕路,還要找牌號,怎麽也要半天,雖然鬼界的血月永遠不會落下,看不出時間,但是他們估算著,離今日發作不會太遠了。
“那明日再來吧。”
“只能這樣了。”蒼星垂說,“我問過北殿閻王,上一次上報是十年前的事。地府六十年一上報,也就是說,最多再過五十年,和合神就會知道我們曾現身地府。”
五十年對於天神來說實在太短了,蒼星垂這麽一提,仿佛時間就很緊迫了起來。
蒼恕道:“我們盡快處理完有關這個籠子的恩怨,換到離鬼界遠些的地方去。”
“比如魔界。”蒼星垂說,蒼恕沒應這個提議,他也不太在意,“那麽……這會兒找個地方睡覺吧。”
蒼恕略一遲疑,道:“我還有些事要辦。”
“什麽事?”
“聽聞現任南殿閻王生前擅蠱和毒。”蒼恕道,“我要去找她詢問,我的記憶是否有異,如果有,要怎麽解。”
蒼星垂顯然沒料到是這件事,道:“別白費功夫了,這些閻王也不過就是鬼中之王罷了,又怎麽會知道天神的事?”
“我問了魔界君主十年,也還是什麽都不知道。”蒼恕平靜地說,“既然如此,我只能死馬當做活馬醫了。”
蒼星垂回想起那句“忘川之水無解”,神情終究冷了下來,道:“有些事,只要做了就再也回不了頭了,尋根問底不過是徒勞而已。我記得慈悲神並無多少好奇心,怎麽這幾年求知欲忽然旺盛起來?”
當然是關心則亂而已。蒼恕不再糾纏,道:“我現在要去南殿,你不去就把令牌給我。”
蒼星垂並不覺得那位閻王能說出個所以然來,不過他還是說:“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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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殿閻王是一位女子,她身形嬌小,雖然看上去仿佛是個少女,但以蒼星垂和蒼恕的眼力,自然可以看出,她至少有幾千年的道行了。
“北殿閻王的判官方才來知會我,地府來了兩位貴客,我還以為無緣得見呢。”南殿閻王柔聲說。
她面容秀麗,只是面色青白,眼中全黑無白,看上去有些叫人發怵。
蒼恕看慣了六界裡奇形怪狀的各類生物,自然也不覺得這位閻王有什麽古怪的,淡然地說明了來意。
只是他的詢問過於寬泛模糊,南殿閻王道:“兩位貴客,可否允我用鬼氣查看一番?”
蒼星垂拒絕了:“不關我的事,是他老覺得自己有問題。”
“咦?”南殿閻王有些吃驚,“我因前世體質特殊,可以感知蠱毒,我觀兩位貴客似有同中陰蠱之感,以為你們是一起來找我解蠱的,看來是我妄加揣測了。”
蒼星垂猛地看向她,和蒼恕異口同聲問:“什麽陰蠱?”
“蠱毒最常見的就是蟲蠱和陰蠱,前者利用毒蟲,後者利用陰怨。用蟲蠱的多凡人,用陰蠱的多修士,所以陰蠱也比凡人就可使用的蟲蠱厲害得多……”她奇怪地問,“你們中了陰蠱,都沒感覺嗎?”
……那可真是太有感覺了。
蒼星垂問道:“你能解蠱?”
若是眼前是人鬼兩界的任何人問出這句話,南殿閻王都會毫不猶豫地回答“能”,但北殿判官告知她,這是兩位神界來使。
“要看下蠱之人的功力。”她謹慎道,“如果是凡人下蠱,我願為兩位貴客效勞。”
言下之意,要是這事是你們天神互相暗算,我就幫不上忙了。
蒼恕沒說可以也沒說不必,隻頷首道:“南殿閻王有心。今日不早,我們就先走了。”
出了南方閻王殿,蒼恕立即道:“魔尊,萬年之前,萬生上神曾經因為在第五重天製蠱,被我責罰過,這件事你還記得嗎?”
“我自然記得,而且我還記得他當時製的是蟲蠱。”蒼星垂道,“慈悲神,鬼界堵塞混亂了不止一個甲子,收到過幾次報告的和合神君可曾向你透露過隻言片語?畢竟,如今陰怨鬼魂可都全歸他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