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星垂堅持認為他的下屬沒有問題,蒼恕也說和合神沒有義務向他匯報鬼界情況,兩人互相不能認可對方的懷疑,不過時間不早了,有“天黑前必須和好”的約定在,他們還是勉強決定同遊忘川河來緩和氣氛。
忘川河本身沒有什麽好看的,河水不清也不濁,並且是死水,裡面沒有任何活物。
唯一值得一看的風景,便是河上的輪回橋。盡管輪回橋上也沒有活物——大家都死了,但他們來到這裡,都渴望重生陽間。當鬼實在是太無趣了,鬼界也實在太陰暗單調了,地府裡的閻王發現了一對會打架的倉鼠尚且如獲至寶,養起來天天供自己玩,更別提忘川河另一邊的普通鬼魂們了。
蒼星垂和蒼恕高高地懸停在忘川河的上空,蒼星垂百無聊賴地看著不遠處一座輪回橋上的百態,蒼恕看著下方的死氣沉沉的河水出神。
“魔尊。”蒼恕道,“你好久不提你的伴侶了。”
“嗯。”蒼星垂心不在焉地說,“沒事說他幹什麽。”
“你不是很愛他嗎?”
蒼星垂轉過頭看了蒼恕一眼,只見對方神情平靜,便也面無異色地說:“他更愛我。當年是他非要跟我在一起,纏了我很久,我就點了個頭而已。”
蒼恕瞪了他一眼,飛走了。
自從蒼恕似乎開始懷疑什麽,蒼星垂就不怎麽提這事了,畢竟他並不樂意蒼恕真的猜出什麽來,蒼恕也旁敲側擊地問過不少次,今天問得更是直接。
蒼星垂多麽了解他,一句話就把他氣跑了。想到剛才蒼恕羞惱偏偏又沒有證據不好發作的神情,他忍不住笑了起來。
偷偷摸摸又繞回來的蒼恕剛一回來,就看見這個笑容。
魔界君主真心笑起來的時候是如此英俊,蒼恕看得有些愣了,他心中忽然湧上一種恐慌感:如果他猜錯了……那要怎麽辦?
“後來呢,發生了什麽?”蒼恕又問。
蒼星垂嚇了一跳,轉頭看他:“你怎麽又回來了?”
蒼恕不說話。
“後來的事不是告訴你了,你殺了他。”
蒼恕沒有如第一次那樣驚怒,而是問:“我為什麽要殺他?”
“自然是因為你無情。”蒼星垂說。
“我不覺得,自己有能力殺他。”蒼恕喃喃道。
想要動太初天神的記憶,哪怕是借助忘川之水恐怕也很難實現,他們這三個幾乎與這片鴻蒙天地同壽的神,身上承載太多天道責任,記憶何其重要,就算是自己也輕易動不得,究竟是怎麽做到的呢……
蒼恕還未想清楚,忽然脖頸被人扣住了。
“你……”蒼恕下意識地就要出手反擊,蒼星垂欺身貼近他,一手不輕不重地掐著他潔白無瑕的脖頸,一手攔下了他的反擊。
“慈悲神,我知道你這十年裡一直在懷疑什麽,但是我奉勸你不要一而再再而三地試探我。我知道神魔兩界都說我瘋了,只要我還清醒,我自然說話算話,遵守休戰約定,但我瘋起來的時候還能不能顧得上這些,我自己都說不好。”
他說完,一把推開了蒼恕,轉過頭去不再看他了。
蒼恕摸不著頭緒地站在那裡,不明白他怎麽變臉如此之快,明明最開始,他還笑了的……是哪句話說得不對,惹到他了?
在天上的氣氛凝固的時候,地上卻熱鬧了起來。
“你說什麽,你想當鬼差?”輪回橋邊的接引鬼差懷疑地問,上下打量這個站在他面前的男人。
這男人魁梧健壯,原本應當英武的臉上卻有一道長長的刀疤,顯得煞氣畢露。
被他接引來正等著過橋的那批鬼魂聽了,也很不可思議,你一言我一語地說開了。
“大兄弟,怎麽這麽想不開?當鬼差就要永遠留在這不見天日的地方了!”
“瞧你還年輕的很,是不是上一世有什麽不如意的?聽老朽一句勸,人間啊,可比鬼界好多了,你上一世沒好好體驗,正該再去享受才是。”
“鬼差大哥工作太辛苦了,你沒見守著鬼門關內的那兩個大哥,沒日沒夜的就喊那幾句話。”
那鬼差也說:“你當鬼差是你想當就能當的?要身有功德才會被閻王爺瞧中!我瞧你這凶相,怕不是惡事做多了,自知逃不過閻王殿的審判,害怕受刑,想要當鬼差逃避吧。”
那男人似乎有些木訥,不太會說話,只是固執地問:“要怎麽才能當鬼差?”
鬼差不耐煩地趕人道:“趕緊走開,煞氣這麽重,一看便是個身負大罪孽之人,再搗亂,我便以擾亂輪回橋秩序抓了你現在就去受罰!”
一個聲音遠遠傳來道:“他若是身有功德,又怎麽說?以貌取人,孤……我瞧著,這位鬼差的眼界也不如何。”
眾人打眼望去,只見一位昳麗絕俗,有著狹長鳳眼的年輕公子走了過來。
他穿著普通的粗麻布衣,可觀他的容姿氣度,一眼便知,他生前一定非富即貴。
這樣一看就不俗的人,在陽間一般都有一番作為。他們一般都不會直接過橋,而是需要面見閻王,當面問審,不是大功就是大過,那鬼差一時也拿不定主意能不能得罪,便惡聲惡氣道:“我不過公事公辦罷了!還不快走!”
高大魁梧的男人木然的臉色變了一變,走到那個年輕公子身邊,低眉斂目地說:“主子,您怎麽過來了……”
那公子冷笑道:“我若是不過來,還不知你要另投明主了呢。”
“我沒有。”
那男人說,可是那位公子並不理會他,只顧往回走,男人便有些慌了,可惜嘴笨,也不知說什麽來哄他,只能跟在他***著急。
觀看了全程的蒼星垂和蒼恕對視一眼,一起隱去身形,追了上去,等他們追上的時候,正撞見太子對著霍庚辰發難。
“你做什麽要去投奔閻王?!”
“鬼差有俸祿拿,忘川河那一邊,鬼差們住的地方,還有店鋪賣日用品……”
“你怎麽知道的?”
“來的路上,有兩個鬼差聊天的時候說的。”
“所以你就想換到忘川對岸去住了,畢竟這一邊什麽都沒有。”太子眉眼之中全是戾氣,“霍庚辰,我扔了牌子,舍了輪回,隻為和你相守!你卻騙我說出門辦事,要不是我察覺有異偷偷跟著你,是不是你已經搬去對岸了!”
“不是!”霍庚辰著急地說,“我是想給你買東西……我……”
他看著他侍奉的主上,從小天皇貴胄,錦衣玉食,如今卻住著小茅屋,穿著最後牢中所穿的粗麻布衫。
太子殿下不該是這樣的。
自從三年前他找到了太子,便寸步不離地守著,任太子如何趕他回去都不走。這樣一來,他注定要錯過接引鬼差,沒法去輪回了,於是太子便瞞著他也把牌子扔了,等他知道已經找不回來了。
鬼差工作辛苦枯燥,他也知道,他不怕苦,只要能換一點鬼界的銀錢,給太子買些穿的用的,叫他在這個乏味的鬼界過得舒服點……
霍庚辰說不出後面的話,可是隻那一句,也足夠叫太子聽明白了,他怔住了,抬手捂住了自己的眼。
又來了……他死得太過不甘,死後戾氣便凝結於魂魄,脾氣比生前還要差,動不動便對霍庚辰發火。
“庚辰,抱歉,我……”
霍庚辰自然聽不得他對自己道歉,四下看看無人,他定了定心神,大著膽子上去抱住了自己的主上。
他抱得太小心翼翼,太子笑了出來,道:“你怕什麽?死都死了,還有人來管我們不成?”說著,他用力回抱住比自己高出許多的護衛統領,發絲蹭在霍庚辰的頸間,叫他整個人都僵硬了。
“抱歉打斷你們。”
一個男人的聲音從頂上傳來,抱在一起的兩人條件反射地迅速分開,霍庚辰一手將太子護在身後。
只見一個看不清面容的黑衣男人站在旁邊的屋頂上,也不知聽了多久看了多久,他問:“你是想當鬼差嗎?”
“我想。”
“他不想。”
霍庚辰和太子同聲說。
太子捶了一下自己的護衛統領:“我這麽住著挺好的,別折騰。”
“你們可以一起當嘛。”那黑衣男人說,“這樣就不用分開了。”
“閣下說笑了,鬼差並非想當就能當的。”太子借了那接引鬼差的話。
“以你們在陽間的功績,綽綽有余。”那黑衣人說,“況且,並不是非要從跑腿的鬼差當起——這鬼門關內如此混亂,你們可知道為何?因為主管鬼門關內的東殿閻王幾百年前跑了,現在無人治理這滯留了的千千萬萬鬼魂的鬼門關至忘川河一側。”
太子若有所思道:“原來如此。我常想,忘川河那邊的大人們也未免太過無能,這裡如此混亂無章,若是好生規劃一番,鬼魂們等待時會安心些,接引效率也可大大提升,原來是根本無人治理。”
“太好了,看來你答應了。”黑衣人滿意地說,“希望你走馬上任之後能找回統治一國的感覺,別再有什麽怨氣了。我這就帶你去找……你掐我幹什麽?!”
他身邊忽然又憑空多出一個白衣人,同樣看不清面容,但可以聽出不滿:“別擅自替別人做決定。”他轉向警惕的兩人,溫和道:“我來解釋吧。鬼界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