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星垂沒好氣道:“說點我不知道的。倉鼠是什麽東西?”
“最近百年裡凡間衍生出來的一種小獸。”蒼恕說,“幾十年前,凡間一個大國發了鼠疫,幾乎要亡國,我為此降下過一次神意……”
“我說慈悲神怎麽在無間之淵裡打得那樣吃力,原來是獨自支撐神庭之余,還要時不時用所剩無幾的神力去庇護可憐的凡人,舍己為人,真令我輩汗顏。”
蒼恕在無間之淵裡就已經習慣了蒼星垂來得莫名其妙的脾氣,他忽略了這句陰陽怪氣的話,繼續道:“那時候我就發現了這種沒見過的鼠。後來召了和合神君來問,他告知我他的蒼生譜中確實有這種小獸,名為倉鼠,是這百年裡新收錄的。”
蒼星垂譏諷道:“真難得,和合神竟還有好好回答別人問題的時候,慈悲神君就是不一樣。如果我沒有記錯,大戰時他也並沒有站在你那一方,你當年對我喊打喊殺,現今對我刀劍相向,怎麽原來這萬年裡跟他親親熱熱?莫不是你們有私情?”
蒼恕雖無心無情,但天性寬和,他生而尊貴,可極少出口訓斥他人——當然,也極少有人敢當面對他這樣說話。故而,他好一會兒才憋出一句話:“你……你怎麽如此汙蔑別人!”
若是換了其他任何一個天神來說這話,蒼恕都會淡然寬恕他,偏生就只有蒼星垂……不,不對。蒼恕一愣,為什麽他偏忍不了蒼星垂這樣對他說話?
“這地方……似乎有些古怪。”蒼恕不安地說,“我好似有些穩不住心神。”
蒼星垂不屑道:“有什麽古怪的?無間之淵裡聚集了人鬼兩界中最凶惡的怨氣,會催大惡念,穩得住才古怪,沒聽說去過的凡人都瘋了嗎?”
……不止凡人瘋了,這魔尊瞧著也比幾個月前更瘋了。
蒼恕暗自腹誹,沒說出口來激怒這個喜怒不定的魔尊,轉口道:“也不知我們到底在那淵底待了多久,又要多久才能從這個境地脫身,他們該等著急了。”
“急也無用,神力調用不了,這玩意兒……倉鼠,又沒手沒腳,蠢圓一團,屋子裡還有不知是敵是友的凡人。你我只能靜待時機。”
“這種小獸有手腳的。”
蒼星垂懷疑地低頭看了看,隻瞧見了自己烏油油的毛,真心發問道:“在哪?”
蒼恕想要像平日裡伸手一樣伸出前爪來給他看,沒想到這新體形他還不大適應,前爪剛抬起來,一個沒站穩,他摔倒了。
白茸茸的毛團翻了過來,露出更加細軟的腹部絨毛,四隻小小的粉色爪子驚慌地亂劃了幾下。
蒼星垂:“……原來真的有手腳啊。”
蒼恕何曾有過這樣窘迫的時候?只能鬱悶地求助道:“魔尊不要看笑話了,我好像翻不過來。”
蒼星垂慢條斯理道:“那又關我什麽事呢?”
他這樣說,看來是決定袖手旁觀了,蒼恕只能自己想辦法。可沒等他掙扎多久,忽然有一團軟綿綿的東西過來和他擠在一起。
蒼恕這才借力翻了過來:“多謝魔尊出手相助。”
“少自作多情。”蒼星垂不耐煩道,“凡間這什麽鬼天氣,太冷了。快點過來給本尊取暖。”
取暖這種事是相互的,蒼恕沒計較他的態度,默默挪過去了。兩人都心知肚明,他們身上都還帶著傷,暖和些養好傷才是正事。
一黑一白兩隻倉鼠又擠成了一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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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族不需要睡眠,可是倉鼠需要。這麽曬著太陽依偎成一團,兩隻倉鼠很快就睡過去了,再次醒來是被院子裡的說話聲驚醒的。
“……還是出來說話吧,這破屋子就這麽一點兒大,吵著小主子午睡。”
“慎言!隔牆有耳!”
“小寶,是小寶!對不起將軍,我叫順口了。”
蒼恕在神識裡叫了一聲“魔尊”,沒有回應。清晨也是他先醒來的,蒼恕暗想,魔尊的傷勢應當比他要重。
既然達成了暫時休戰、一齊脫身的共識,出了新狀況還是不要瞞著的好,蒼恕努力地拱了拱身邊的黑色團子,把他叫醒。
蒼星垂迷迷糊糊道:“你亂蹭什麽?”
“有情況。”蒼恕說,“這家人似乎不尋常。”
他叫醒蒼星垂的這當口,那個被叫“將軍”的人,也就是早上見過的那黝黑壯漢,眉頭一皺,訓道:“不是說了,將軍也別叫!”
那年輕女人雖然做婦人打扮,然而掩不住一身習武的英氣,聞言也不害羞,大大方方糾正道:“夫君。”
“咳咳。”壯漢好像被嗆到了,剛剛還仿佛在訓斥下屬,這會兒卻移開了目光,隻盯著地上的碎石堆說話,“那個……以後有正事相商還是出來講,小寶早慧,這才滿周歲便能懂人言,該避著他些了。要緊的話被他聽去了不要緊,萬一他出門亂學給旁人聽見就糟了。”
“這二人是假扮夫妻。”蒼星垂在神識中道,“那小孩也不是他們的。”
蒼恕認同道:“不錯,那孩子白淨文弱,這‘夫妻’二人卻都生得英武,不像是一家人。”
院子裡的兩個人做夢都不會想到,有兩隻倉鼠正擠在一起一字不落地聽他們商談,還時不時發表一番看法。
女人道:“要得,要得。小寶果真是天縱奇才。你還記得嗎?一年前他出生時,血雲消退,世間重獲光明,他定然是天選之人。”
蒼星垂無語地望著點頭讚同的男人:“血雲散了是因為我收了殺氣,和凡人小崽子有什麽關系?”
“那正是你我進入無間之淵的那天。”蒼恕若有所思道,“那孩子是那天出生的,現在滿了周歲……這麽說,原來已經過去一整年了。”
不管倉鼠們在討論什麽,人們的談話是不會受影響的。
女人又說:“我這就去村長家賃車吧,你收拾收拾這些籠子,一會兒出發,應能趕上城裡晚集。也不知道好不好賣,我們在京……在原來的地方,有不少紈絝子弟倒是愛養上一隻倉鼠做玩物,這小城就說不定了。”
男人寬慰道:“沒人玩正好,說不定還能當個新鮮玩意兒,提提價。”
蒼恕說:“魔尊,我們要被賣了。”
蒼星垂沒好氣道:“你說點我不知道的!”
蒼恕淡定道:“這是好事。也許從這籠中脫身的時機來了。”
對於生來就凌駕於眾生之上的兩人來說,變成倉鼠尚且可忍,毫無尊嚴地被關在狹小的籠子裡實在有些不堪忍受。
“你不提收拾籠子我都險些忘了!”男人一拍腦袋,往堆放倉鼠籠子處走來,“小寶又把兩隻倉鼠放一個籠子裡了,早上我見這對暫時沒打架,又要照顧小寶,一時忘記給它們分開了。”
女人也跟在他後面走近了些,看清了最上面的籠子後,她疑惑道:“咦?我們有捉過黑色和白色的倉鼠嗎?”
“沒有嗎?”男人也看了一眼籠子,“有吧?那不然這兩隻哪裡來的。定是小寶見顏色出挑,才選了這兩隻配種。小寶眼光獨到,果然是天縱奇才!”
蒼恕:“……”
蒼星垂:“……”
男人尋摸出了一個空籠子,走得更近了一些,眼看著就要打開這籠子的門,蒼恕和蒼星垂都緊盯著他,等待門開的那一個瞬間,誰都沒分出心思去討論“配種”的事。
就在他的手摸到籠子時,男人卻停住了動作,然後臉色一變:“不對,有殺氣!”
“魔尊!”蒼恕看著那凡人又縮回去的手,忍不住說,“你克制一下!”
蒼星垂憤怒道:“不是我,我只是一隻倉鼠!你能不能不要什麽都推到我身上!”
“芸娘!快回屋子抱著小寶走……”
男人的話還沒說完,院子的大門忽然被“哐當”一聲踹開了,一隊人馬破門而入,個個其貌不揚、衣著普通,但是手上提著的兵刃都寒光閃閃,凶相畢露。
這是一隊殺手!
六個人呈半圓之勢包圍了那一對男女,為首的一人喝道:“逆賊!交出十一皇子,我等留你們性命!”
“皇家紛爭啊。”蒼星垂興致缺缺地說,像在看一出他不感興趣的戲,“這麽說那人還真是將軍。”
凡間的天家動蕩,蒼恕看了沒有萬次也有千次,但他仍密切地觀察著形勢,一邊也接蒼星垂的話道:“怪不得他連自家養的倉鼠有什麽色都不清楚,原來根本不是做這個營生的,不過是躲在此地臨時找了個生錢的活計。”
那將軍臉色鐵青,被叫芸娘的女人卻滿臉淒然之色,哀求道:“將軍!不如我們把小主子交出去吧!我去抱來,行嗎?”
將軍似乎愣了,他和芸娘對視了一瞬,而後立即青筋暴起,怒斥道:“你這貪生怕死之徒!”
“韓將軍,你想好了。交出小皇子便可活,若是不交……我們手上的刀可不是吃素的!”那殺手頭子說著冷哼一聲,揮刀往他身邊的許多倉鼠籠子上一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