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青雲望著她臉色， 見她像是真的不喜歡， 猶豫不決半晌。

　接著用一種妥協的語氣說，“好吧，我不叫了。”

　佟瑤：“好的，謝謝您了。”

　顧青雲寵溺地摸了摸她的發頂， “小熊， 別減肥了好不好？”

　佟瑤：“……你不提我都忘了。”

　顧青雲：“……”

　—

　佟瑤吃過晚飯，照例躺著玩手機， 忽然看見佟驍軍發過來的兩條消息。

　一條是截圖， 他們群裡領導發的臨時出差通知。

　正好撞上他跟佟瑤說好吃飯的時間。

　佟驍軍：[我現在在你家樓下， 擇日不如撞日， 乾脆今晚哥請你吃飯。］

　佟瑤嚇得瞪大眼，立刻坐起來：

　[你有病？你真在我家樓下？你以為自己是在等女朋友嗎？］

　佟驍軍又發過來一張位置的照片。

　伴隨著疑惑：[你生氣什麽， 難不成家裡住著誰不方便給我看見？］

　佟瑤一邊發消息罵他， 一邊起身。

　拿著鑰匙和手機，跟顧青雲借口說去散步。

　出了小區門就攔了輛出租車， 回自己以前住的小區。

　外面剛下過大雨，空氣裡飄著一股雨水的甜腥味。

　佟瑤壓輕腳步， 從身後慢慢地靠近佟驍軍， 然後跳起來拿手臂用力地勒著他後脖子，跟小時候一樣壓著他，又去踩他的鞋子：“你是不是傻叉啊！”

　“靠……這雙鞋新的！！”

　佟驍軍冷不丁被她勒著脖子， 又被她連連踩新鞋， 氣得夠嗆， “要不是你那麽大牌，我至於剛下班就跑這兒來嗎！餓著肚子呢！”

　佟瑤看了眼，認出這鞋子還蠻貴的，頓時攤手笑了笑說，“活該！來這兒幹什麽？”

　“找你吃飯！”

　佟瑤歎口氣，“那你跟著我，就在小區門口的髒館子隨便吃點吧。”

　“……”

　佟驍軍見她是從外面回來的，以為她才下班：“你自己吃過飯了？不餓？送上門了還不宰我一頓嗎？”

　佟瑤上下打量他一眼，嫌棄地說，“算了。”

　佟瑤在這兒住了那麽多年，自己都沒吃過門口的這種小館子。菜單上的良心價格，讓她覺得仿佛到了哪個學校食堂。

　裡面全是男人在吃飯。

　“……”

　坐下來，幾句寒暄。

　佟驍軍萬變不離其宗，還是勸她趕緊回家。

　“老實跟你說，”佟瑤盯著桌上的小炒菜，臉上沒什麽表情，“我爸媽跟你們親戚都隻說，是我高考失敗不肯複讀，才離家出走的，其實不是這樣，不只是這個。”

　“我聽說你是交了壞朋友，被影響了……”佟驍軍輕聲詢問，“早戀了？”

　“嗯，也不是早戀，我一廂情願地暗戀人家而已。”

　“然後呢？”

　佟瑤抬眸望著他。

　這個堂哥哥從單薄瘦削的少年，變成面容普通的男人，把自己當親妹妹這點倒沒變過。

　“沒有然後了。她是女生，所以爸媽都說我是交了壞朋友被帶壞了，他們不承認我是喜歡人家。”

　“……”

　“他們帶我去看心理醫生，幫我治病，可是我怎麽都治不好，抑鬱症的藥吃得連單詞都背不出來了，後來我逃了，自己報了那個志願，爸媽就再也不想理我了。”

　佟瑤是第一次跟他說這件事。

　佟驍軍沉默了會兒，避輕就重地說，“他們……他們以為冷一冷你，就能讓你回心轉意回家的，畢竟你從小成績那麽好，一路重點學校升上去的，最後關頭，考進了個什麽三流大學，換一百對家長也是同一個想法！”

　“嗯，是我太膽小了，生怕再多讀一年，連大專都考不上了。”

　佟瑤無奈地笑了下，那會兒記憶力時好時壞，想到要坐回高三的課堂繼續學習，背一些永遠都記不住的東西，就覺得天要塌下來了。

　“沒事兒，以前的過去都過去了，高考算什麽呢，不考也不耽誤我妹子什麽。”

　“哥，你知不知道，爺爺奶奶每個月領了養老金都會坐公交車過來看我，給我生活費。後來我不許他們再來了，答應他們每個月都回去吃飯。”

　佟瑤在這裡住了那麽多年，爺爺奶奶知道她的地址，佟驍軍知道她的地址。

　她爸爸媽媽會真的不知道嗎？

　“你猜，我爸媽上門看過我幾次？”

　佟驍軍沒說話。

　佟瑤笑了笑，“一次都沒有。”

　倒是卡裡的生活費一直沒斷過。

　每個月固定的數額，固定的日期打過來。

　“我回爺爺奶奶家的日子都是固定的，但從來沒撞見過他們，是他們不想見我，”佟瑤長睫一顫，抿唇笑說，“不想要我這個女兒了。”

　“為什麽？”

　“因為我是同性戀，你覺得沒什麽？你可能覺得沒什麽，我爸媽不那麽覺得。”

　當初陪劉雲倩打胎被父母從醫院揪回來，一路上都是在盤問，她為什麽還會跟那個女的挨在一起，為什麽沒有斷掉聯系，為什麽心理醫生沒有用？為什麽？難道還是在喜歡女生嗎？

　直到到家。

　才想起來問一句，為什麽她會出現在婦產科。

　“……”

　佟瑤一個問題都沒回答。

　最後被媽媽扇了一巴掌，被爸爸趕出家門了。

　佟瑤回憶著，抿緊唇，忍不住眼眶浸濕的淚花。

　忙低下臉，深呼吸半晌才說：

　“哥，我老實跟你說，我現在已經不住在這裡了，我跟我女朋友同居了，未來我們還要去結婚的。所以，我永遠回不了父母家了。”

　“……”

　佟驍軍放下筷子，抽了張餐巾紙，擦乾淨嘴。

　沉默半天說了句：“知道了，你放心，哥哥幫你搞定。”

　—

　那天佟驍軍的話佟瑤沒有放在心上。

　她很多年沒回家，自覺沒什麽。

　正常畢業，正常上班下班。

　今天下班早，還能轉去公司附近的超市買點喜歡吃的零食。

　佟瑤挑挑揀揀，想從冰箱裡拿冰淇淋，又怕逛完一圈融化得差不多。

　於是先去買別的東西。

　到水果那塊，她身子頓住。

　下一秒，拉著購物車躲到身側的貨架後面。

　目光凝望著前方，一對熟悉又異常陌生的夫妻。他們在挑揀蔬菜。

　“……”

　佟瑤腦海白茫茫的。

　見面如此突然……不過也不算是見面。反應過來，臉上已經淚如雨下。

　佟瑤哭了一陣子，透過眼淚的薄膜，模糊地看見不遠處有工作人員在看她。

　她回過神，轉身拿衣袖快速地擦乾眼淚。

　深呼吸，若無其事地笑了下。

　又過了好一陣，才想起來自己在這兒幹什麽。

　她推著購物車很快離開這區，到自己喜歡的膨化食品那兒，仰著臉，看著貨架上琳琅滿目的零食，半天也不知道要拿哪一袋。

　小時候，爸爸媽媽帶她來超市，會說隻許拿三袋。

　所以她總會挑挑揀揀，從購物車到貨架之間跑好幾個來回，不斷取舍，最後留著三樣。

　佟瑤恍惚半秒，轉眼間已經拿了亂七八糟□□包薯片，而且還在繼續拿。

　看也不看，指尖碰到就全都丟進購物車。

　像在報復誰似的。

　“……”

　佟瑤推著購物車到下一個貨架區，垂眼看著購物車裡，有幾包自己並不喜歡的口味，靜靜地躺著。

　看了會兒，忽然有點膩了。

　難道還沒長大嗎？

　她歎口氣，又把購物車推回去。

　悄悄地把那幾袋自己並不喜歡的薯片仔細放回了原位。

　佟瑤剛放完，看見手機亮著消息提示。

　顧青雲：[你去哪兒了？］

　佟瑤一愣，自己是因為她要加班不回來吃飯，才想著出門買點零食，隨便吃頓飯的。

　[你已經回家了？我在星嘉超市裡買東西。］

　顧青雲：[吃飯了嗎？］

　佟瑤：[沒有］

　顧青雲很快發過來一句：[我來找你］

　佟瑤立刻乖乖地把自己的位置拍照片發給她。

　佟瑤：[我在薯片和巧克力的中間的右邊］

　佟瑤：[我不亂走，就在這兒等你］

　顧青雲：“……”

　她本來想說，等她買完出來，接她一起去吃飯的。

　看見這條仿佛小學生在等家長接的消息。

　她抬手按了一下眼角，眉眼彎彎，笑得無奈又寵溺。

　很快回復：[好，等我吧。］

　佟瑤抱著手臂，站在旁邊看著來來往往的人，忽然反應過來，自己明明可以先買好東西，再跟顧青雲吃飯去的。

　“……”

　算了，她們都還沒有一起逛過超市呢。

　也挺有意思的。

　—

　佟瑤等了會兒，終於見到顧青雲，立刻眼角彎了彎，小跑過去。

　“你好慢。”

　顧青雲笑了，“我剛開回家，又再過來……”

　擦身而過的一家三口。

　父母正在對小男孩子說：“隻許買三個玩具，你自己挑，聽見了嗎。”

　佟瑤頓時如遭雷擊，白著臉。

　沉默了會兒，懨懨地靠在她懷裡問，“你怎麽也那麽早下班了？”

　“事情都弄完了，還不走嗎，”顧青雲察覺她表情不對，伸手去摸了摸她的額頭，“生病了嗎？怎麽感覺臉色不太好。”

　佟瑤想了想，笑說：“我太餓了。”

　“那還能逛超市嗎，我們先去吃個飯再回來？”

　“沒事，”佟瑤從斜挎包裡摸出巧克力，撕開來，睨眼旁邊的工作人員嘀咕說，“我先吃著墊一墊……她不會以為我順的超市裡的東西吧？？”

　顧青雲順著看了眼。

　見她包裡隨時都能掏出來的巧克力，揚唇笑得不行，“那你快一點吃掉。”

　“不行，快一點像銷贓，我得慢慢地吃，不能像小賊。”

　佟瑤靠在顧青雲旁邊走著。

　前面是賣文具的地方。

　有一個小女孩正抱著爸爸的腿，她撒嬌撒潑，鬧得頭上頂著的兩顆丸子頭一高一低，亂糟糟的發，顯得更可愛了。

　“別的小朋友都有！我也要！”

　“你要要要！你自己說說你買了多少了？家裡全是艾莎……”她爸爸嘴上罵著，卻還是給她拿了一盒最小的，“看回家媽媽怎麽罵你。”

　小女孩一秒破涕為笑，搖晃著爸爸的手，奶聲奶氣，“媽媽才不罵我呢，她只會罵你！”

　“那你等會兒幫不幫爸爸？”

　“不幫。”

　“為什麽？”

　“我害怕。”

　“那爸爸也害怕啊……”

　父女兩人走遠。

　“……”

　佟瑤對旁邊那套跟冰雪奇緣聯名的進口文具多看了一眼。

　她有點想要，可實在用不太著……

　彩鉛和圓珠筆勉強能用用，旁邊的本子，也還算能用。

　剩下的迷你剪刀和三角尺套裝就純粹是兒童專屬的。還有小塊艾莎的橡皮？看著心愛的卡通人物因為自己的錯誤一點點變髒變殘缺？

　佟瑤心中嘀咕著設計人的惡趣味。

　身旁的顧青雲順著她的視線，望過去，不由輕笑了聲。

　纖長白皙的手握住那中間最大的一盒文具套裝，放進她們的購物車裡。

　“給你買，別的小朋友有的，我們瑤瑤也要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