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瑤從警察局出來。
掛在枝頭的落日像鹹鴨蛋黃,粉紅色的雲霞暈著水藍,她仰著腦袋看著油畫似的天空。
回到公司。
佟瑤直接找李染問:“人事部是不是該找我談話了。”破罐子破摔的好心情。
“你也知道,”李染意外地看她一眼。下午她也被送了個馬克杯,這件事在公司算沸騰開了,“別的先不跟你說,總監在找你。快去吧。”
“……”
佟瑤心裡一咯噔。
無所謂的情緒散了大半。
她磨磨蹭蹭地走到顧青雲的辦公室門口,站了會兒,才緊張地敲了敲門。
“請進。”溫和的兩個字。
佟瑤心裡愈打鼓。
推開門,臉上揚著萬年不變的無辜笑容,“有什麽事嗎?”
顧青雲低低重複一遍,“有什麽事嗎。”
放下手邊的文件,抬眸望著她,頓好久,才面無表情地說了句,“我倒希望你跟我說說。”
語氣冷冰冰的。
佟瑤進來前,猜到她會生氣。
但真直面她這種語調,還是很難受。也難受自己的性格別扭。
之前也想過要不要跟她說。
但這個念頭一浮現,心中就湧現一股極其的不願,所有複雜情緒都指向著,她不想告訴顧青雲。
“……”
顧青雲若有似無地歎了口氣,又問:“跟劉傑瑋是怎麽回事?你又是什麽時候弄的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佟瑤抿抿唇,半晌。
把事情很概括地說了一遍,略去蕭經理那段。
顧青雲點點頭,又問,“所以你就把事情弄大了?”
佟瑤垂著臉,聲音很小:“是他先威脅我,說一定不會放過我的。”
“他只是在嚇唬你,”顧青雲抬眸面無表情地看著她,語氣也淡,“就等你服個軟,下次絕不敢再碰你了。”
佟瑤愣了下。
聽她語氣,像在說她大驚小怪似的。
佟瑤沒有讀心術,劉傑瑋到底怎麽想的她不知道。
所以顧青雲就有讀心術了嗎?
“下次?”佟瑤望著她,一字一句清晰地問,“那下一個被他摸的人是誰?有人教過她該怎麽反抗嗎,她會拒絕人嗎,她有我的運氣嗎……”
佟瑤喉頭一哽。
她實在不想哭,頓了頓,把抑鬱憋屈的情緒壓成別的,聲音很低,卻極其冷靜地吼出來問,“為什麽遇到這種事情,你們一個個就只會讓別人躲著點!所以做壞事的到底是誰?!”
“是我讓你躲嗎,”顧青雲被她那麽一凶,明顯脾氣冒出來了,冷笑地說,“你脖子上的腦袋放著就是為了顯高?讓你想點聰明辦法,低調也能……”
“我不想很聰明。”
佟瑤打斷她。
她直直地盯著顧青雲,第一次當面反抗:“我也不要低調,我就想讓所有人都知道,那個很有背景的性騷擾慣犯劉傑瑋被人印在了馬克杯上。全世界都知道才好。”
聲音不高,但話裡的倔氣真是十頭牛都拉不回來。
佟瑤:“丟人的是他,我不怕現眼。”
“……”
顧青雲一時啞口無言。
定定地望著她。
半晌,說了句:“既然你明白自己想要什麽,去承擔後果吧。”
—
佟瑤走出她的辦公室,鼻子一酸。
原來顧青雲的冷臉才是她這些天受到的最大委屈。
她歎口氣,收拾好情緒準備繼續工作。今天浪費了好多時間。
得留下來加個班。
佟瑤剛忙一會兒,就被幾個準備下班的後勤組前輩團團包圍住,都是誇她厲害,做得好。你一句我一句的,還有告訴她要小心,劉偉傑挺有背景。
這邊還沒說完。
張曉燕過來趕人,“圍著幹什麽,到點了還不下班?”
等她們都散了。
張曉燕才說,“讓你去一下人事部。”
“喔,”佟瑤點點頭,把電腦屏幕合起來,“我現在去嗎?”
“現在就去。”
佟瑤站起身。
張曉燕忽然又歎口氣,壓低聲音,帶著一些恨鐵不成鋼的語氣說,“可真是學生脾氣。跟你說,等會兒可別再跟人事部的強。”
佟瑤忙點點頭。
乖模乖樣的,張曉燕更多的教訓話也說不出來,“這樣吧,我跟你一起去一趟。”
佟瑤意外地瞪大眼,“我沒事兒的。”
“什麽你沒事兒……”
張曉燕正欲說什麽。
路過的顧青雲塞了一份文件夾,“送去給王志雲敲章。”
“好的,”她接過文件。
回頭還想接著跟佟瑤說。
顧青雲催促,“還愣著幹什麽?”
“我等會兒送去。”
“讓你現在去。”
“好,”張曉燕應了。
眼見顧青雲還站在這兒,試探性地說了句,“人事部找佟瑤去問話,您能陪她去嗎?”
顧青雲瞥眼佟瑤。
佟瑤什麽話都沒說。
顧青雲冷哼,挑挑眉輕描淡寫地說,“關我什麽事?快去快回,都別耽誤工作。”
說完,轉身往辦公室走。
佟瑤笑著說:“張姐你還是快去送文件吧,等會兒人都下班了。我馬上回來。”
張曉燕隻得點下頭,再次警告地看她一眼,“少說少錯。”
“嗯嗯。”
—
說實話,如果不是張曉燕特意過來說這幾句,佟瑤還以為人事部找她是為了弄清楚事。
佟瑤邊等電梯,邊看著發光面裡倒映著的自己發呆。
忽然瞥見身邊過來一個人。
她抬眸望了眼,觸電般地收回目光。
擰著眉,苦哈哈地想怎麽顧青雲也要去哪兒的樣子。她不都差使張曉燕去送文件了嗎?
“……”
顧青雲仿佛沒看見她。
佟瑤就也沒說話,進了電梯間快速按好樓層,靠在旁邊。
電梯門關上。
她才發現,站在另一旁的顧青雲沒伸手去按樓層鍵,拿著文件盒安靜站著。
“……”
電梯停下。
佟瑤走出去,還沒有想明白,就發現顧青雲也跟著從這一層出來了。
佟瑤:“……”
她小心翼翼地走著路,兩邊寬,余光能看見顧青雲一直跟她同方向。像要去一個地方似的。
轉過彎,到人事總監的辦公室門口。
佟瑤停下腳步,努努力裝作平淡,打招呼說,“好巧啊,總監。”
“是挺巧,”顧青雲表情是真的平淡,連眉毛都沒動一下,“既然那麽巧,我給你幾句建議。”
“……”
已經在門前了。
佟瑤頓住正欲敲門的手,轉過頭。
“這裡不是學校,沒人有義務給你調查清楚所謂的青紅皂白,所以收一收你的傻氣。他們問話不會客氣,但你要保持禮貌。”
顧青雲拿著藍色的文件盒,這句順便給她的一聲忠告聽著也冷。
佟瑤說不出心裡什麽想法,應了聲,“好。”
—
推門進去。
顧青雲視線掃了圈,手裡拿著藍色文件盒,說了句,“我有事找趙宇。”
她拉開椅子,徑直坐下。
看她一臉不太爽的樣子。
王楚菲沒敢多問,望著佟瑤,起身去給她另拿來一張椅子時笑笑說,“你別緊張,我只是有幾個問題要問問你。”
佟瑤點點頭。
等她坐下,王楚菲開腔:“首先,你未經許可使用別人的照片,侵犯肖像權了知道嗎。”
“……”
佟瑤剛從公安局出來。知道沒盈利,跟肖像權扯不上什麽關系。
想著前輩們關照的,沒吭聲。
“還有名譽權,這個問題很嚴重,你在公司……”
佟瑤忍不住打斷她,客氣解釋說,“那個,可我沒有捏造事實,也沒有誹謗造謠。”
“沒有捏造和誹謗?那我問你,你有什麽證據嗎?”王楚菲笑了笑,補充說,“我知道你好像有偷拍的視頻,這個涉及隱私權,等等還要跟你說呢。”
“……”
佟瑤見她眼裡的輕蔑笑意。
心涼下來,這真的不是在解決問題,而是打算解決掉她佟瑤本人。
不說話。既然說多錯多,只能沉默著。
王楚菲用一臉看破她真面目的表情,語氣和藹地說,“聽說你在市場部待得不順,希望調崗去設計部,所以想以陪。睡的方式在設計部獲得一個經理職位,被拒絕後懷恨在心了。”
“……”
“對不對?事實是不是這樣的?”
“……”
“你不回答是默認嗎。”
佟瑤深呼吸,假裝沒聽懂,假裝這些話都無所謂。
垂著眼,“不是。”
她親自鬧大前,早就想過或明或暗,總有人會以最大的惡意揣測戲謔。但真聽見,仍然覺得刺刺的。
王楚菲笑了一下,“既然你想借陪。睡……”
顧青雲忽然打斷她,“王楚菲,誰給你的膽子?”
王楚菲一愣。
佟瑤猛地抬臉。
顧青雲沒有看她,隻望著王楚菲,聲音不高不低地說,“在我眼皮子底下就敢顛倒是非黑白,造謠誣陷我的下屬,真拿我當死人?”
“顧總監……”
王楚菲訕訕的,顯然沒料到她會插手多管閑事,“我們只是例行公事,調查清楚情況。您有事就去忙您的。我這也是工作不是。”
顧青雲手裡握著藍色文件盒,順手豎起來敲了下桌子,“不用跟我裝模作樣。狗仗人勢也得有個程度,不管劉傑瑋跟你交代了什麽,讓他自己來找我說。”
敲桌子那一下發出的響,讓王楚菲往後縮了縮,旋即反應過來,“這事兒跟您也沒關系吧。”
顧青雲勾唇笑,“佟瑤是我部門裡的人,她的事,你說和我沒有關系?”
佟瑤:“……”
她目瞪口呆。
剛進門前,是誰跟她說,不管問題怎樣過分都得禮貌回答的??
她怎麽自己說著,文件盒敲得邦邦響的。
就差直接掀翻整張桌子了。
佟瑤忽然又看見了什麽。
抿抿唇,垂下腦袋,肩膀一抖一抖著拚命憋笑。最後偏過臉,小幅度地抬用手按住嘴,才能勉強不笑出聲來。
顧青雲手裡那文件盒都摔開來了,裡面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