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青雲出差前，給佟瑤升了個職。

　其實也不算升職，就是把她調進了品牌組。

　她原話是說，市場部後勤組多了兩個實習生，而品牌組缺兩個。如果她願意就能調過來，不願意……話頓一頓，沒說完。

　佟瑤敢說自己不願意麽？

　她不敢。

　所以當天就變成了品牌組的實習生。

　佟瑤每天忙得暈頭轉向，真能感受到什麽叫昨日之日不可留，不比以前的簡單打雜，這些工作耗體力的同時還費腦子。

　正正經經的市場推廣，一場會議持續六七個小時也平常，計劃如何制定，怎樣實施，各個環節最要緊的聯系人是誰，每個步驟的具體轉化。

　今天是對接乙方……

　中午坐在會議室等人。

　李染坐在旁邊，跟她半玩笑地說：“等會兒那個陳子誠，挺有意思的，他上次聽說總監出差了，特意日趕夜趕地做完任務過來交差，沒想到迎面撞上——”

　佟瑤忍不住笑了下。

　“還沒完呢，”李染說著自己也忍不住地笑，“他看見總監後一愣，調頭就走，說自己是迷路了。更搞笑的是他以為她馬上得去機場，所以一個人繞著公司外面走了好幾圈，溜到傍晚才又回來。”

　佟瑤猜到結局了：“其實總監根本沒要出差？”

　“對，”李染忍笑點點頭，“不知道他哪兒打聽來的假消息。”

　因為這麽個小插曲，佟瑤本來以為今天碰面的負責人是那種怯怯膽小的。

　誰知道完全相反，橫得不行。

　別人的想法都不行，他的主意最最靈。

　一場會議，佟瑤這個主旁聽的人都心力交瘁。

　李染倒還好，只是結束時感歎了句，“對付他得比他狠，態度更橫，還得具備專業技能和殺人不見血的本事。這種人該上哪兒找，童話裡的巫婆嗎？”

　佟瑤若有所悟地點頭，瞪大眼說：“難怪他那麽怕我們總監，她克他！”

　李染：“……”

　—

　這段時間過得太忙，佟瑤都沒覺得顧青雲有出差多久。

　群裡通知開會。

　她在門口頓了頓，瞥了眼。

　顧青雲已經坐在會議室裡了。

　她打開電腦，正好抬眸，幾個人裡她的目光先掃過門口的佟瑤，語氣自然地說：“進展那麽順利，辛苦了。”

　佟瑤愣了一下，旋即垂下眼。

　她跟著落座，聽著同事跟她匯報項目進度。

　小會很快結束。

　走出來，佟瑤見她不忙的樣子，就悄悄地跟著到辦公室口敲敲門框，“我能進來一下嗎？”

　顧青雲移眸，有點意外地望著她，“什麽事。”

　“我……”佟瑤想了想，還是老老實實地說，“我覺得，李染姐的策劃組更加適合我，正好他們有點缺人，我想轉過去。”

　顧青雲沒有發表意見，只是問：“為什麽？”

　“因為我什麽也不會。”

　這是大實話。

　佟瑤說完，才開始忐忑起來。

　這幾天明明想得很成熟，說出口又覺得怎麽有點像幼稚小孩子。

　品牌組就十幾個人，學歷最低的那位大叔是上交大畢業的。佟瑤混在裡面，總覺得自己是一隻小麻雀掉進天鵝窩。

　李染的策劃組就正常很多，雖然大家也挺厲害，但沒那種撲面而來的壓力感。

　顧青雲見她不像在說假話的樣子，挑眉，“還有呢？”

　“還有……”佟瑤本來不想說的，“我學歷跟大家格格不入。”

　“哦？他們誰說你學歷低了。”

　“沒人。”

　“那你別扭什麽。”

　“……”

　顧青雲平淡地說，“不管你怎麽進來的，好好做事不就行了。”

　佟瑤心底也明白她的話。

　但她走後門，又莫名其妙被丟進那麽精英的團隊裡。稍微碰到點挫折，就難免心虛，被自己才不配位的內疚折磨。

　顧青雲語氣緩緩，“品牌組工作強度大，一時不適應很正常，不過你自己有勝任這份工作的能力。”

　佟瑤抬眼，不太相信她的話。

　突然被調到品牌組，她一直都猜不到顧青雲怎麽想的。

　新仇舊怨不懷好意，還是別的什麽。反正總不可能是因為她工作能力有多好。

　顧青雲仿佛看穿她心底念頭，淡淡地說，“我是不會拿工作開玩笑的。”

　“……”

　“還真是剛畢業的學生呢，”顧青雲忽然輕笑一聲，“只有你在盯著自己的學歷看，工作之後，大家各司其職，隻憑能力。聽說你這次就做得挺不錯的？”

　見佟瑤沒吭聲，她又說：“我自己就學歷很低，不還是慢慢地做到了這個位置。”

　話落，佟瑤明顯一愣。

　滿臉不可思議。

　顧青雲見她這副震驚又有所觸動的樣子，不由彎了彎唇，“趁沒事去休息半天，回來好好工作。記住，只有沒出息的人才會工作了還盯著畢業校看。門帶上。”

　佟瑤“哦”了聲，出去輕帶上門。

　陡然間，覺得最近這段日子心頭積攢的疲倦消失了大半。

　剛剛她是在安慰自己？？

　顧青雲竟然也會安慰人。

　佟瑤飄飄地走著，腦海裡莫名地冒出來一句：大千世界無奇不有！

　她旋即被自己的念頭逗樂。

　“……”

　—

　無論怎樣，品牌組的工作確實不輕松。

　佟瑤連續加班了一周，在公司樓下買咖啡時，終於忍不住打電話給蔣君雯訴苦。

　電話一接通，“知不知道現在是季末年末，老娘忙得快學會飛了。”

　佟瑤：“會飛很棒啊。”

　“哈？”蔣君雯語氣不耐，仿佛凶犬吼叫地問說，“什麽屁快放！”

　佟瑤被她嚇了下，又忍不住地翹了翹唇。

　不得不承認，在暈頭轉向的日子裡她聽見自己最好的朋友——比她更忙比她更暈。

　非常有安慰感。

　當然這話不能講出來。

　她忍笑，特意放柔語氣溫柔說，“我知道你很忙，所以來關心關心你，別總吃三明治。要我給你打包點好吃的嗎？”

　“不用，”蔣君雯歎口氣，像是暫時擱置了手邊的事情，“怎麽了，又來找我心理輔導？顧青雲最近虐待你了嗎？”

　“她，”佟瑤遲疑了下，老實說，“她跟你一樣快忙起飛了，我們都沒怎麽講過話。”

　“這不是挺好的，如你所願了。品牌組待得還順心？”

　“你問我，”佟瑤呵了聲，“羅子航肯定早跟你匯報過了吧。”

　蔣君雯沉默幾秒，“你怎麽猜到是他？”

　佟瑤早知道她有個暗戀的學長在市場部，還神秘兮兮不肯告訴她是誰。

　鑒於這小妞得到內部消息的速度飛快，不難猜到她跟那人聊天頻繁。

　佟瑤剛進品牌組，就有一個男的總目光深沉地注視著她。

　仿佛他們早就是舊相識了。

　她心有懷疑，用了點套路跟他加上微信，點開朋友圈，評論裡共同好友蔣君雯立刻冒出來。

　再一打聽學校，百分百斷定這個神秘學長是羅子航。

　“你當我真傻？”佟瑤忍不住冷笑，“讓暗戀對象監視好朋友，怎麽想的？萬一他看上我，你不是很慘嗎。”

　“喂，做人有點良心，”蔣君雯悠悠地說，“不是監視，是我托他暗地裡多照顧照顧你。他看上你也挺好，到時候你替我砸爛他那一片癡心妄想，方便我趁虛而入。”

　佟瑤：“……”

　佟瑤點完單，站在擺馬克杯的貨架前隨便晃蕩。

　咖啡店裡人太多，得等好一會兒的樣子。

　她就有一搭沒一搭地拉著蔣君雯閑聊。

　“前幾天，我感覺在品牌組待不下去了，”佟瑤想到上次的事，興致勃勃地分享，“顧青雲竟然還安慰了我兩句！”

　“她是你領導，安慰你幾句怎麽了？我不認識顧青雲，但聽說她本來就是挺溫柔的一個人。”

　“屁咧，”佟瑤忍不住反駁，氣哼哼，“沒事兒就愛對我翻白眼，要麽冷刀子。顧青雲笑也笑，就是笑裡藏刀裝模作樣的那種。她溫柔個屁！”

　“你剛不還在說她安慰你嗎？！”

　“嗯，就品牌組裡我學歷太低，然後顧青雲說，她的學歷也很低，”佟瑤快速交代完，眼神亮亮的，“我還挺好奇，她那一代大學還沒擴招吧？你說她會不會……”

　蔣君雯打斷她，“清華。”

　“什麽？”

　“顧青雲清華畢業的。”

　“……”

　“看來她真把你安慰得挺好，”蔣君雯聽著那頭短暫的沉默，笑噴了，“不過她講自己學歷低也沒錯——本科。”

　努力憋笑地補了句，“這麽說你朋友我這水龜學歷不就比她高？如果你真敢那麽算的話。”

　佟瑤：“你去死吧，我要掛了。”

　蔣君雯：“……”

　佟瑤聽見服務員在叫她，毫不猶豫地掛斷了電話。

　走過去拿咖啡。

　放吸管時，服務員正在喊下一個：“顧小姐，您的美式好了。”

　佟瑤拎起袋子，隨意地瞥了眼。

　然後整個人都僵住。

　“……”

　有無數隻嘎嘎亂叫的烏鴉在她耳邊：尬尬尬，尬尬尬……

　被來往客人擋著的吧台旁，站起來一個人，眼熟的黑色毛絨大衣，米色高領毛衣搭配西裝褲。

　長發隨著動作緩緩滑落，微遮側顏。她伸手接過打包好的咖啡，說了聲謝。

　佟瑤沒等她轉頭。

　立馬加緊腳步，三兩步飄著走到門口。玻璃門倒映出她一副見了鬼的做賊心虛表情。

　她在這兒對顧青雲吐槽得起勁，完全沒想到本尊就在離她不足半米的小吧台坐著！

　迎面吹著冷風。

　她忽然想到，現在前後腳去公司，沒準又得在電梯間撞上。

　於是急忙地換了個方向，先去西邊，準備圍著公司繞一圈路再走回來。

　走著走著，她忽然有種莫名的既視感。

　“……”

　佟瑤還沒想明白，又趕忙回憶自己剛才電話裡對顧青雲的點評。

　什麽人凶，眼神跟刀子一樣，裝模作樣笑裡藏刀啦……

　當然這些全都是真心話。

　但哪個白癡會當著領導面說出來？？

　佟瑤皺眉垂著臉，念念叨叨，為什麽會這麽倒霉啊，她饞聖誕季限定飲品才出來買的，顧青雲喝美式的還湊什麽熱鬧，公司咖啡機磨出來的不香嗎？

　佟瑤抬步，沿著寫字樓那一圈台階邊沿慢慢走著。

　邊掏出手機，低頭髮消息咒罵蔣君雯：

　輸入框裡劈裡啪啦：[你知不知道剛才……］

　還沒打完，聽見耳旁高跟鞋的清脆聲音。

　由遠及近，很快走到她旁邊。

　然後放慢腳步，跟著她並排走了幾步。

　西邊很偏，整片廣場幾乎沒人。

　佟瑤不由奇怪地轉過臉。

　視線對上。

　“……”

　佟瑤驚呆了，以至於往前走著，完全沒留意腳下就是台階末。

　身子踉蹌，幸好被旁邊的顧青雲及時扶住了。

　她怎麽還跟上來了！

　要找她算帳嗎？

　佟瑤心砰砰亂跳，祈禱店裡那麽吵，她其實完全沒聽到她在講電話。

　“……”

　“一口一個顧青雲的，”顧青雲見她的慫包模樣，彎了彎眼，笑容帶些揶揄地說，“沒禮貌，在外面姐姐也不叫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