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瑤翻著手裡的閑書，正入神，李染過來叫她，“張姐來公司了，我帶你去打個招呼。”

　說話當口，一個穿黑西裝的女人步履匆匆，邊從包裡找文件，邊喊話，“朱慧穎人呢？昨天打回去的報告改好了沒有？”

　“她去洗手間了……”

　“等會兒讓她立刻來老大辦公室。”

　“看來有事兒要忙，”李染低聲說，“你還是等會兒再去跟她打招呼吧。”

　“好。”

　佟瑤傻望著，就見張曉燕正好轉頭看過來。她像三四十的年紀，臉龐微圓，短發縮在脖子處，有點學校老師的樣子。

　她目光落在佟瑤臉上幾秒，“新人？”

　李染說，“對。”

　“給你來帶。”

　“好的。”

　李染一點意外也沒有的樣子。她這個策劃組長，已經莫名其妙兼任後勤組組長很久了。

　玻璃門隨後被推開。

　外面是瓷白地磚，高跟鞋的清脆聲音敲在耳朵裡，總有種不一樣的利落。

　走近，女人面無表情地抬眸望過來，披散在肩膀處的漆黑長發隨之微微擺動。筆挺西裝穿在她身上，既有些違和感，又如量體裁衣般合適得一塌糊塗。

　佟瑤腦子還沒反應過來，心先跳快好幾拍。

　旁邊李染低喃，“老大今天怎麽來了……”

　佟瑤愣愣地盯著她，過分得眼熟，讓她不得不屏住呼吸輕聲問，“她是哪位？”

　“市場部總監，顧青雲。我們老大。”

　“……”

　話落，顧青雲正好偏頭看過來，一雙眼眸映著窗外投進的陽光微微眯起，瞳仁透亮似琉璃。白皙秀美的臉上沒有什麽表情。

　跟佟瑤對視上。

　兩個人各自的表情都沒有任何變化。

　只是一瞥而已。

　顧青雲很快把手裡的資料遞給身邊的張曉燕，囑咐說，“六點前，整理好郵件給我。”

　“明白。”

　“你等會兒去一趟人事……”

　顧青雲邊交代事情邊往辦公室走著，張曉燕跟在她右後方，堂堂一個部門經理卻像她的助理。進長廊右轉，佟瑤的視線再追不到兩人的背影了。

　李染見她突然臉色奇怪，“怎麽了？”

　“沒什麽，”佟瑤揚唇，盡量自然地傻笑笑說，“我們領導竟然那麽年輕，有點驚訝。”

　“這有什麽好驚訝的，那人事部那關系戶今年才二十六呢，不過她是沒法跟我們老大比。”李染話頓了頓，沒再跟她這個新人講隔壁領導的壞話。

　“你玩……忙去吧。”

　她打發走佟瑤。

　佟瑤重新坐回去翻自己那本閑書，看了幾頁，卻半個字都沒讀進去。

　眼眸亂轉，晃得要命。

　這誰能想到！萬萬想不到。

　佟瑤忽然從口袋裡掏出手機，照了照自己臉龐。

　她今天為了裝乖，隻塗了層淺粉的唇膏提氣色，扎著高馬尾，臉上戴了副黑框平光眼鏡。身上也是規規矩矩的職業套裝。

　跟昨晚在酒吧時完全不同。

　不由稍稍安心了一點。

　佟瑤從小就很擅長識別人臉，但不是每人都跟她一樣，在路邊買杯奶茶都能無意識地把店員的臉記住半個月的。

　酒吧本來就是光線昏暗的地方，更別說還喝了酒。

　她才不會認出自己呢。

　佟瑤半是客觀分析半是自我安慰，坐著發呆半天，總算把自己哄好了。拉過自己的包上的玩偶掛件使勁晃了晃，“小熊！要保佑我！”

　太緊張，小熊的臉都給她捏變形了。

　“佟瑤！”

　剛從顧青雲辦公室出來的張曉燕遙遙地叫了聲，嚇得佟瑤一抖，忙站起來，“經理，怎麽了嗎？”

　“你今晚沒什麽事兒吧？”

　“應該沒…沒。”

　“那就好，你剛入職，我們部門當然要給辦一個歡迎會的。”張曉燕彎唇時眼尾皺出笑紋，說話的語氣也溫和，“那就說好了，下班先別著急走。”

　佟瑤心思一動，維持著可愛的笑容連連點頭，說著謝。

　等張曉燕轉過身，她馬上拎著包去洗手間，準備補補妝。

　—

　公司的洗手間裝修得跟商場裡的類似，不但有母嬰室，還有方便化妝補妝的台子。

　佟瑤站在洗手池旁邊的全身鏡前，摘下眼鏡，先用沾水的餐巾紙擦了擦臉上的底妝。

　眉毛描粗，眼線把圓圓杏眼描繪得長挑，金屬色澤的眼影歐美風十足，五官都凌厲幾分。

　才結束眼眉，整個人的氣質就非常不同了。

　佟瑤心輕松下來，化妝真是女人的神奇魔法。

　到這一步，連普通朋友都沒法一照面就認出她來。

　刷子輕掃幾遍，臉頰和顴骨處打完濃重的陰影，鏡子裡的儼然就位是介於漂亮和醜陋之間的混血風小妞。

　佟瑤湊近照了照鏡子，滿意地揚唇笑。

　又往後退幾步，邊整理衣服邊打量全身。

　她抬眼，忽然從鏡子裡看見有個人正靜靜地在門口處。

　透過鏡子，兩個人的目光對視上。

　顧青雲似乎微彎了彎眼，沒有說話，她背離牆幾厘米，默不作聲地站在轉彎處的角落。一身再簡單不過的白襯衫黑西裝，腰是腰，腿是腿。

　“……”

　佟瑤張著嘴巴，眼神亂溜，臉上強行淡定住。

　但凡她心臟有任何一點點的小毛病，現在肯定被嚇得口吐白沫倒地上了！

　光對著鏡子聚精會神地化妝，沒留意別的，加上顧青雲站著的位置不容易被注意到。

　佟瑤根本不知道她是什麽時候在這兒的！

　“打扮好了？”顧青雲走上前，端詳了下說，“不太適合你。”

　“……”

　佟瑤條件反射地退後了一小步，背抵到冰涼涼的大理石洗手池台面上，終於冷靜了些。她揚唇傻乎乎地笑了下，示好性的，“請問您有什麽事嗎？”

　“……”

　顧青雲微眯了眯眼，漂亮的臉蛋上沒有任何表情。頓了頓，用毫無起伏的語調，勾勾唇角說，“沒什麽，來補一句早安，希望沒有太遲。”

　“啊，什麽？”佟瑤決定裝傻到底，“喔……早。”

　“……”

　顧青雲忽然往前一步。

　又一步。

　目光沉沉地盯著她。

　就在佟瑤緊張得幾乎不敢呼吸時。

　擦身而過。

　顧青雲抬手挽袖子，湊在水龍頭下清洗著根本沒弄髒的手。

　溫水緩緩流過，她微低頭時長發隨之滑過肩頭，微擋住側顏。讓人看不清此刻是什麽表情。

　佟瑤咽咽口水，趁機用力地閉了一下眼睛。

　轉過臉時，她揚起純潔無辜的怯怯笑容說，“那個，我是今天新來的。您應該是認錯人了吧。”

　顧青雲洗好，慢條斯理地抽了張紙擦乾自己的手，“認錯？”

　“……”

　“不會認錯的。”

　她回眸，目光一瞬不瞬地望著她，直到佟瑤忍不住垂睫偏開視線。

　就聽見她語氣淡淡的，“變成鬼我也記得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