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幾乎面容俱毀, 全是皺巴恐怖的燒傷, 只剩左眼附近一塊皮膚是好的, 眼角那裡有一顆熟悉的淚痣,熟到沐青絕對不會認錯。
她認識的人裡,只有一個人眼角有痣, 且還是個早已死去的人。
當年這人戰死,沐青還去桃花島參加了葬禮,他確確實實是死了,不是被燒死的,一張俊美的臉也還算完好,不是現在這個樣子。
要不是沐青對他實在太了解,也不會一眼就能把他認出來,她及時收手,沒有再打。
白若塵卻沒有, 而是趁機結陣,他似乎一點都不在意被發現了,隻想快點解決掉這行人。
另一邊, 容月被白姝重重一擊傷到,喉頭頓時腥甜,看到白若塵在做什麽後,她沒有半分遲疑,當即配合對方,立時結出一道圍困住眾人的大陣。
當然,僅憑現在的兩人肯定困不住沐青和白姝, 只是他們原本就在此處布下了助陣的法眼,此時不過是一起催動陣法而已。
一道堅固無比的大陣立馬出現,讓所有人都來不及反應,且同時周遭的環境變了,濃重的霧氣出現,籠罩在上空。
不遠處的白姝甫一回頭望了下,正正瞧見在結陣的白若塵,一下子愣住。
以往的面具男將自己全身都裹得嚴嚴實實,嗓音不同,臉遮住,身子也穿上寬大的袍子,從身形來看壓根認不出是誰,哪怕白姝曾被他捉走,也沒認出來。而眼下他的面具被劃破,白姝就認出來了。
她比沐青還要震驚,不敢置信地看著,當初白若塵的葬禮是她一手操辦的,這人死後她還時常去墳前祭拜,這些年桃花島的神狐族們,也按例每年都去祭拜,甚至白若塵的石像已進入列祖列宗的祠堂中,可誰都沒發現過異常。
他分明死了,此時卻面容盡毀地出現。
師徒倆都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打亂,但白若塵絲毫不受影響,他沒有躲藏,連抬手遮一下都不曾,全然不擔心被發現了會怎樣,甚至臉上都沒有一點該有的神情,眸中只有冰涼與冷漠,毫不在乎,沒有半分與女兒與故友重逢相見的動容,更別提難堪與躲閃了。
他認得沐青與白姝,可卻拿她倆當陌生人甚至是仇人對待,沒有一點該有的反應。
太淡漠了,完全不像當初那個心懷天下,謙遜有禮的君子,沒有當年的半分影子。
除了那顆痣,其它地方一點都不像。
可又偏偏是他,是個死而複生的人。
白姝眸中爬上血絲,直接將容月打倒摁在爪子上,粗暴地生拉硬拽過去,站在白若塵對面對峙。
此時大陣已結,鬼修士紛紛退去,方才慌亂的局面也止住,白若塵一身袍子站定,抬抬眼看看白姝和沐青,面上從容淡定,他與容月同行,可見到容月被白姝打成這樣,臉上也沒有該有的反應,冷漠至極。
只怕白姝就這麽把容月殺了,他都不會有任何變化。
沐青囁嚅,不知如何應對,半晌,開口道:“神君……”
白姝一動不動,死死盯著對方。
白若塵從容地掀開頭上的白帽,也不再遮遮掩掩了,乾脆利落地看著沐青。
“尊上,當年匆匆一別,不成想還有再見的一天。”
沐青心頭百般複雜,不知他為何會變成如今這樣,他是她的摯交,曾經備受尊敬的神狐族君主,而今卻變成這個鬼樣子,還做了那些事。
她收了長劍,問道:“為什麽?”
白若塵笑了笑,反問:“什麽為什麽?”
“為何要做這些?”沐青問,強忍著不發作,現在這個白若塵實在是太陌生了,陌生到她都快不認識他是誰,與那個心心念念天下蒼生的聖明君主全然不同。
白若塵將她倆的反應收入眼底,像是看透了沐青的心思,又笑了一下。
他的臉都是燒傷,笑起來不再如春風那樣溫暖,反而十分恐怖瘮人,比鬼還難看。
“想做自然就做了,哪有那麽多因果緣由,尊上這麽多年都沒變過,總愛這麽問來問去的。”
當年他將白姝托付給沐青,說是讓白姝到凡間歷練,磨一磨她嬌縱不講理的性子,體味人界百態,世間疾苦,以後才能更加心系蒼生,他想讓自己的後繼者成為一代明君,但現在做的事卻與以前截然相反。
從庇護蒼生,變成了霍亂天下。
沐青就這麽看著他,神情從一開始的震驚變為冷淡,面無表情。
白姝比她反應大,也沒那麽輕易就接受,她瞬間化為穿紅衣的人形,捏住容月脆弱的咽喉,就竟這麽與白若塵對上。
“你已經死了。”她說,聲音沒有起伏,在陳述一個不爭的事實。
白若塵沒有爭辯,看見自己的女兒都沒甚變化,臉上淡淡的,從容回道:“都是以前的事了。”
“我親手葬的你,送你入棺塚,抬牌位進宗祠。”白姝說,“你生前說過,要跟母后葬在一起,我把你們合葬了,你早就死了。”
白若塵絕不是假死,也沒有理由要假死,他帶著那麽多神狐族的人出去禦敵,結果死得沒剩幾個,他是君主,不可能會選擇苟活,更不會棄自己的臣民於不顧,絕對不是宵小之輩,勢必會戰死到最後一刻。
他教過她,神狐族的使命就是庇護天下蒼生,那一年亦是死得其所。
白姝收緊手,忽然想到了甚,便轉向容月,目光陰鷙而深沉,冷聲道:“你們對他做了什麽?”
容月被死死扼住喉嚨,已快不能呼吸,她想反抗,卻被白姝恐怖的威壓製住,根本無法抵抗,只能被拿捏住,無力地掙扎幾下。
聽到白姝的話,她竟然笑了,一邊掙扎一邊嘲諷地看著白姝。
白姝心頭暴戾,隨時都會用力扭斷她的脖子,可一直隱忍沒動手,半晌,手上的力道還松了些。
容月笑出了聲,用余光瞥了眼人不人鬼不鬼的白若塵,半是譏諷半是感慨地說:“神君這種人怎麽能死了呢,活著多好。”
她說話模棱兩可,讓人摸不準到底什麽意思。
白姝卻聽出了個中含義,這是承認了,只不過沒說到底做了甚。
看著容月小人得志的樣子,那眼中扭曲的快意,白姝都快失了理智,手倏地再次收緊,並將威壓全都壓在容月身上,恨不得能立馬取之性命。
“你找死……”她說道。
容月卻不懼怕,任由她怎麽做,臉上盡是報復成功後的得意,眼神輕蔑。她就是個純粹的瘋子,不怕死不畏事,為了達成目的不擇手段,哪怕做出再下作的舉動,甚至為此付出難以預料的代價都在所不惜。
她還瞧了下沐青,半點不擔心自己。
沐青沒有阻止白姝,冷眼看著,也攔著白若塵。
周遭的鬼修士全往這兒來,勢要過來護住容月,連白若塵都出手了,要去救人。
雖不知道這些人到底怎麽回事,但沐青絕不會讓他們過去,她將所有人攔下,更是對白若塵說道:“神君對的是我。”
即使不清楚怎麽了,可師徒倆都能看出不對勁,猜出一二,無非就是容月等人偷天換柱,用了甚秘法將白若塵復活,且復活後的白若塵性情大變,儼然與以前不同了。
眼看著容月就要命喪白姝手下,白若塵似乎越來越焦躁,他對上沐青,欲突破過去,喝道:“讓開!”
這人全力一擊,愣是半點沒保留。
他曾是神狐族君主,實力自是不可小覷,沐青擋下這一招,無論如何都不讓他過去,且在交手之際,還拉了一下白若塵的衣袖。
亦是這麽一拉,她眼尖瞥見白若塵手臂上有一道血紅色的痕跡,那痕跡深入經脈,埋在皮肉之中,好似一條惹眼的紅線。她瞳孔一緊,知道那是什麽,隨即慍怒,倏地將那些煩人的鬼修士打開,把白若塵製住。
那是傀儡線。
顧名思義,將人製成傀儡控制,難怪白若塵突然活了。
也不知到底誰本事這麽大,竟敢把堂堂神狐族君主挖出來,且白若塵眼下這般,明顯還是有生前的記憶的,且有自己的意識,就是不再溫潤純善,整個人像是魔怔了一般。
沐青先前尚且能忍住,現在看到那根傀儡線,當即怒火滔天,知曉白若塵不再是從前那個,只是一個有殘存意識的軀殼,她就不再手下留情,將白若塵束縛住,沉聲問道:“你是誰?”
問的不是白若塵,是背後操控他的那個。
可惜白若塵不會開口,幕後之人更不會自報身份,隻操控著白若塵對付她。
周圍的霧愈發濃厚,不過一會兒功夫就四處白茫茫,稍微站得遠一點都看不見對方的身形。
白姝忌憚著“活”過來的白若塵,不敢真對容月下死手,她掐著志得意滿的容月,在這人白皙光滑的脖頸上掐出一道紅痕,僵持了半天,不知從哪兒召出一把劍,就這麽一劍將容月的左肩貫穿,釘在青石板地上。
這一招傷不了容月的性命,可也不會讓其好過。
容月疼得蜷縮,卻吭都沒吭一聲。
白姝又將她的右肩和兩條腿用劍釘住,一腳用力踩在她手上,隱忍道:“誰乾的?”
她忍耐力有限,可還是沒衝動,容月這麽招搖,定然還有更大的局等著,衝動會壞事。
被傷成這樣,容月還是一如既往地嘴硬,哂道:“自然是我,你既然可以用元丹救回尊上,我又如何不能復活君主?”
白姝一抬手,將一道神力打到她身上。
“爾不過一介罪人,忤逆如此,好大的膽子。”
神力直搗經脈,容月邊咳血邊譏道:“咳……你也不過是個一個雜種崽子,哪來的資格問罪於我,咳咳……當真好笑……”
這是故意在激怒白姝。
可惜白姝並不上鉤,直接一腳將其手骨踩碎,哢擦兩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