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月疼得臉色蒼白, 可不肯示弱一句。
她嘲諷地看著白姝,口中含血, 不遺余力地繼續斷斷續續地說:“雜種生……雜種, 一……一脈相傳……”
說著, 還在笑。
這個瘋子一向如此, 當年還在桃花島時就是最不拘一格的那個,除了白若塵島上沒人能管,比白姝還沒規矩, 入魔以後更甚。
當年在桃花島上,她只是對白姝的存在略有微詞, 有些不滿,還沒到厭惡的程度, 可自從白姝化形之後, 白若塵對外宣布要將白姝作為下任繼承者後,她就變本加厲了, 不僅公然阻止白若塵立儲, 還在明面上加以打壓。
神狐族的朝堂之爭, 與凡間的朝堂爭鬥無甚差別, 都那樣。作為神狐族長老,當時的容月地位自是不低,且有不少擁躉,白若塵立儲遭受了許多反對, 主要還是因為白姝的出身。
白姝的曾祖母是神族, 母親則是半個神族, 母女倆血統都不純正。而不論是對神族或者神狐族而言,血統不純正都是很大的問題,尤其是立一個半神狐族為儲君,這就好比人界帝王要立一個異族子嗣當太子,是萬萬不能的。
白姝的生母死得早,在她化形之前,因為無法控制自己的神力而導致經脈亂象,慘遭反噬而亡。
混血就是如此,如果肉身弱實力強,自身無法控制住這股強悍的力量,多半都活不長,甚至是早夭,胎死腹中。
白姝生母的死,一直是白若塵心中的痛,這個男人在余後的人生中,將對亡妻都思念與懷戀都傾注到女兒身上,依托亡妻的遺言,將女兒培養長大,還力排眾議立她為儲君。
容月對白姝的存在一直都是嫌惡的,從白姝出生那一刻,直至現在。
她是保守派,絕不能容忍這些,也從不把白姝放在眼裡,這種憎惡與反感在白若塵將白姝送到沐青那裡後與日俱增,尤其是在發現白姝與沐青的心思後。而今敗於對方手下,容月非但沒有半點畏懼之心,依然對其看不上眼。
那句“雜種生雜種”簡直惡毒至極,白姝的神情一瞬間陰鬱,再不顧及什麽,拂袖一揮,直接將她最為珍視的明豔動人的臉劃破。
白姝的眼神很冷,也不再說一個字。
感覺到臉上的疼痛,容月一瞬間臉色大變,從原本的平靜不在乎變得癲狂,眸中血色翻騰洶湧。她心魔太重,不動怒時無事,一旦被觸動就會發狂不受控制,她突然將身上釘的長劍震開,魔氣洶洶,誓要將白姝生吞活剝一般。
“你竟敢……”
“你竟敢!”
她搖搖晃晃站起來,咬牙切齒地催動了什麽咒語,另一邊正與沐青纏鬥的白若塵像是收到了甚指令,竟不管不顧地過去,壓根不在乎沐青是否會傷到自己。
沐青也發現了這個異常,當即擰眉,欲阻止白若塵,然而哪怕她一劍將白若塵胸口貫穿,這人還是堅定不移地往容月那裡去。
他是已死之人,早就感知不到傷害,即便被一劍擊中會受到傷害,即便自己有些微的意識,可還是受到咒語的控制。
白姝一招打向容月,卻被白若塵以身攔下。
如此全力一擊,生生打得白若塵接連後退。
終究還是不忍,即使知道這個只是有一點點自我意識的軀體,白姝神色一凜,收招沒再繼續。
容月卑鄙,為的就是利用師徒倆的惻隱之心。
哪怕是個死人,可他眼下能動能走,他就是白若塵,何況這還不是完完全全的傀儡。
這亦是容月這行人為何要將白若塵“復活”——利用他來牽製並對付師徒倆。
人非草木,誰能無情。
他是白姝的父親,是沐青的摯友,是倍受推崇敬仰的神狐族前任君主,就算是死了,那也是個響當當的人物,只要他能站起來,哪怕毫無意識,敢狠心傷他的也沒幾個。
白姝握手成拳,死死盯著沒有任何反應的白若塵,而後看向容月。
容月當真是不要命的主兒,生怕刺激不到這位,還笑吟吟道:“怎麽,不忍心嗎,這就舍不得下手了?”
她受了傷,腿上肩上都在流血,可她就像感覺不到疼痛似的,連眉頭都沒皺一下,瞧見白姝臉上隱忍的神情後更是自得。
周遭的霧氣蒙蒙,濃厚到稍微站得遠一點就會看不清,白姝神色冰冷,隔空將容月打倒在地,白若塵擋都擋不住。
氣氛劍拔弩張,一觸即發。
白若塵不認師徒倆,隻幫著容月的見其受傷還向白姝出手。
沐青隨即攔下,不讓他近白姝的身。
昔日的摯友過招,終還是沐青更勝一籌。她將白若塵控制住,而地上的容月還在繼續催動咒語,不僅是白若塵,連那些鬼修士都紛紛過來護著。
白姝面無表情,運轉神力,欲將這個罪魁禍首解決掉,可就在這個時候,一道黑色的身影一晃而過,竟這麽將重傷的容月擄走。白姝緊跟著去追,沐青登時心裡一緊,擔心會出甚岔子,回頭望了眼江林她們,隨即結出一道結界將眾人護住,然後立馬跟去。
白若塵出來攔住師徒兩人,有意拖著。
白姝冷聲道:“讓開!”
可白若塵終究是傀儡,不會回答,更不會聽她的話。
眼瞧著黑袍人行得越來越遠,隔著濃厚的霧氣又看不太清楚,白姝毫不猶豫隔空打向黑袍人,正正一擊必中。
但黑袍人沒有停下,硬是在被打中的情況下帶著容月消失在不遠處,就那麽不見了。
——那裡原本有轉移的陣法,黑袍人借助陣法逃離了。
這行人早早就做好了萬全之策,脫身的法子亦早就布下,即便沒有那個轉移陣法,也會有其它逃脫的法子。
迷霧太重,沐青製住還在這裡的白若塵,將白姝攔住,“別追了。”
追也無用,這些人明顯有備而來,周圍全被濃霧遮擋,要是出甚岔子可就惱火了。
白姝極力克制著,當瞧見被丟下的白若塵,愣了一下。
而這時清虛竟然從後面追過來,擔心她倆的安危。
清虛還算冷靜,見到白姝化形也不意外,她看了下白若塵,卻沒多問,隻對沐青說:“先回去,別在這裡。”
此時在那邊的眾人一片嘩然,他們剛剛經歷了一番生死鬥爭,還沒來得及脫險,就親眼看見沐青的靈寵幻化成人,且似乎還跟幕後之人關系匪淺。
這哪是靈寵啊,所有人都被誆騙了!
聽著這些人七嘴八舌地爭論,正在照顧阿良的江林沒精力去管這些,阿良的氣息越來越弱,旁邊還有個受重傷的陸傅言,她手忙腳亂地找藥,連呼吸都不敢加重,生怕一出錯人就在自己手裡沒了。
她是醫修,這麽多年來救過的人數不勝數,可也有無能無力的時候,且從來沒有這麽無措過。
“阿良,”江林咬咬唇,輕聲喊道,給這有氣進沒氣出的小子硬喂了半瓶藥水,喂完幫他滑了下喉嚨,而後急匆匆給奄奄一息的陸傅言處理傷口,“撐著點,醒醒神,別睡過去了……”
她眼睛都有點紅,畢竟是自己養大的徒弟,眼看著對方氣息越來越弱,隨時都會咽氣,她還是慌了。
當年收下這小子的時候,她的確百般不願意,誰成想給了個饅頭而已,這髒兮兮的小娃就纏著自己不放了,這些年日複一日地相處,悉心教導,哪會沒有感情。
只是無論如何,阿良都沒有醒,在沐青她們趕回來的一瞬間,他的氣息更弱了。
江林將他抱在懷裡,試著渡靈力給他。
依然無用。
“阿良……”她低聲道,聲音都在發顫。
清虛回來就看見這一幕,登時一怔。
容月他們是不可能將一個能活下來的人送到她們手中的,之所以把還剩一口氣吊著的阿良帶出來,無非是想牽製住沐青和白姝,要將眾人困在這裡。
阿良只是一個誘餌罷了。
他在斬殺掉老龍後,已經失去了最大的用處,今天不過是盡最後一點用。
沐青駐足原地不動,靜靜看著。
本還在慍怒之中的白姝亦停下,望向那裡。
江林悲憤地抱著阿良,方才拿出來救治的瓶瓶罐罐散落一地,她已無力回天,縱有通天的本事也救不下這個徒弟。
不過兩天時間,就分別了這麽短的日子,再次見面連句話都來不及說,再見面已是這樣。
“醒醒……”江林緊繃著身子,將瘦弱的少年緊緊攏在懷中,用下巴挨著他的臉,“醒過來,師尊在這兒,千萬不要睡……”
懷裡的少年太輕了,輕得像沒有份量的鴉羽,隨時都會被風吹走一般。他合著眼睛,艱難地抬抬手,想抓住江林卻無力,手隻費力抬起,指節曲縮了下。
他這輩子跟了一個成日不著調的師尊,雖然總是被嫌棄,打小就被使喚來使喚去,可江林終究還是世上對他最好的人。她是嘴上不饒人,其實心比誰都軟,否則當年他一個弱得不能再弱的幾歲孩子,哪能一直纏著她。
江林一介修仙者,真要是狠心,哪會讓一個要飯的小討人嫌跟著自己。
他連動一下嘴皮子都不能,睜眼都不行了。
江林抓住了他抬起的手。
像是完成了最後的心願一般,阿良放心地動了動手指,當做對她的回應,仿佛在寬慰安撫,而後松了力,再沒有抬起過。
一口氣落下,吐盡人世煙火,過往種種皆為虛妄,化進這鋪天蓋地的白霧之中,緩緩一並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