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的風格外繾綣, 暖熱的余暉溢滿整個窗框, 光線有些晃眼睛,讓人潛意識想避開。
沐青站在原地一動不動,眸子一縮, 到底有些猝不及防,不知如何反應。
眼前的這一幕, 與那時簡直一模一樣, 連紅紗的位置都沒變過。
也許是對這一次的印象太深刻,以至於這麽多年了,沐青還是清楚地記得那些,越距的荒唐猶如一道鋒利的刀子刻進石頭中, 留下了不可磨滅的痕跡。
輕薄的紅紗一直在輕柔地拂動, 床上,曾經的她濕汗涔涔, 頭髮披散著,嘴唇是潤濕的, 耳後亦薄紅。她眼前不知何時被蒙上了一根不透光的布帶, 擋去了所有的光,讓其沉溺在黑暗與沉抑之中不得掙脫。
許是忍耐不住, 她微微揚起下巴, 紅唇半闔半開著,光滑細膩的喉頸因乾渴而不由自主滑動了下。
熱意在吞噬殆盡人的意志, 將她們拖入一眼看不見底的深淵, 使得兩人沉淪其中無法自拔。
她的衣袍還松垮垮地搭在手臂上, 長袍之下的肌膚細膩如白瓷,輕微淌著汗,胸口鎖骨那一片有些不正常的紅。她曲疊起腿,合上眼不做聲,許久,當被對方抱起來後,便用長腿環住那人,還將手攀在對方肩上。
除了實在不得已的時候,她很安靜,一張臉只有隱忍,幾乎沒有出現別的情緒,但她的手一直用力地緊抓著,就沒松開過。
當時的感受與此刻親眼所見是完全不同的,沐青有些錯愕,無所適從地站在原地。她看著自己,也看著那邊無盡放肆的白姝,那樣的糾纏,遠比她記憶中的要曖昧荒唐。
很久以前沐青就將這些事隱埋在心底裡,不顯露分毫,不論她與白姝之間發生了什麽,亦或是後來又有過多少次不清不楚的纏。綿與動情,在這之後,師徒倆都不會再去提及。
那時她們一起,不怎麽會點燈,時常摸著黑,因為眼睛看不見,情緒在黑暗之中會放大,便會短暫地縱容自己。
那邊,當時的白姝抱著她,將她眼上的布扯下,把下巴抵在她頸窩中擱著歇氣,好一會兒,才壓著聲音,有些倦懶地喊道:“師尊……”
即使隔著一定的距離,站在原地不動的沐青還是一瞬間怔愣,心頭生出一股別樣的感覺來。
她應該感到惱怒或者不悅的,可不知為何,卻都沒有。
往日種種倏地湧現,一幕又一幕。
沐青緊了緊手,別開視線望向旁邊。
也是在這時候,她忽然發現身旁的白姝不見了,不知道什麽時候沒的蹤影。
她怔了一下,旋即以為是出了甚意外,當即就要出手結陣找人,卻不想房間中的場景又在頃刻之間就變了,床上的兩個人消失,那些紅紗也沒了,周圍恢復成了剛剛進來時的樣子。
沐青下意識抬手擋住左邊,當即就要出招。
孰知左邊的人先說道:“師尊,是我。”
是白姝。
沐青愣了愣,一時半會兒沒緩過來。
不過抬步進了一道門而已,周遭的環境就變了兩次,以至於她都快分不清虛實。她及時打住,不動聲色打量了一下白姝,確信面前這人沒異樣,才放了心,問道:“你剛剛去哪兒了?”
以為方才是白姝中了甚迷惑的陣法。
白姝卻回道:“我一直在這裡,沒離開過。”
沐青頓了頓。
“師尊遇到什麽了?”白姝問,轉頭看過來,“適才你一進門就不動了,叫了好幾聲都沒反應。”
沐青一怔,這才反應過來,剛剛只是自己陷入陣法裡了,那些過分旖。旎的場景不過是她的回憶,其實什麽都沒有發生,更沒有閣樓和竹林。
陣中陣很容易讓人產生幻覺,踏進門的那一刻沐青一不小心就被卷進去了,之後的一切都只是她的回憶而已,而白姝所見到的則與她完全不同。
白姝警惕,一直謹慎提防著,因而沒有中招,要不是沐青清醒得快,她都要把人帶出去了。
沐青不自在別移開目光,避免與這人對視,將自己的心思全都遮掩起來,緩了緩心神,須臾,才佯作若無其事地回道:“無事,沒什麽。”
肯定不會告訴白姝自己見到的那些,哪能說得出口。
知曉她有些躲避,不願意如實告知,白姝倒沒多問,隻不解地多看了眼。
沐青臉上不鹹不淡,沒有丁點變化,依舊冷冷淡淡的樣子,只是耳後微紅,帶著抹不掉散不去的緋色。白姝瞧見了,眸光一滯,隨即像是明白了什麽,又多看了眼。
“快找陣眼。”知曉這孽障在暗暗看自己,沐青保持著淡然從容,輕聲道。
看著她轉過身,白姝一會兒才應聲。
陣眼不難找,就在屋子的左邊地板下,只是她倆不敢貿然將其搗毀,東赤心思深,若直接就這麽將陣眼毀了,指不定又會出現甚勞什子的麻煩。
畢竟故意把她倆引進來,可不是那麽容易就會放她們離開的。
沐青思索良久,回頭望了眼門外,那些黑氣還未退散,浮動在院子中,且有越來越濃厚的架勢。
她擰眉猶豫半晌,當即摸出一張引雷符,往符中注入靈力,而後帶著白姝往外去。
“先離開。”
白姝懂這是要做什麽,隨即護在她身後,還結界抵擋那些黑氣。
師徒倆一出去,沐青當即就將引雷符催動,只聽轟隆一聲巨響,一道亮閃的雷從空中劈下,那積滿灰塵的房子瞬時坍塌,眨眼功夫就成了一片廢墟,而那地板下隱藏的陣眼也在此時被搗毀。
陣中陣登時毀掉,周圍的事物漸漸消散,露出原本的樣子。
這裡原來只是一處普通的無人居住的老宅。陣法一破,院子裡又恢復成黑夜,與外面一樣,那道高牆也不見了,取而代之是空蕩蕩的街道,且與此同時,濃鬱的霧氣開始消散,那種壓製感正在逐漸變弱。
沐青松了一口氣,但沒有完全放松警惕,時時注意著周圍的異變。
陣法被破開,白姝並沒有松懈,心頭反而生出隱隱的不安感,於是下意識抓住沐青。
霧氣散去,可魔氣卻越來越重,好似有一大批邪祟魔物聚集在附近,可她倆都能感知到,這條街根本沒有這麽多魔物存在。
沐青平複下心神,放出神識去尋找那潛藏在暗中的東西,良久,沉靜道:“在東南方向,過來了。”
白姝也感受到了。
東赤這次來真的了,放了一個強勁的對手過來,光是從那瘋狂迸發的魔氣就能得知那玩意兒肯定不好對付。
能祭出實力這麽恐怖的東西,恐怕又動用了甚極端的邪門歪道。
白姝擰緊眉頭,她與東赤同出神狐族,對這人還算了解,若這些真是對方搞出來的,那到底是用了什麽手段?白姝別的不清楚,但唯一可以確信的是,單憑東赤的修為,這人就是把千年元丹給毀了都搞不出這麽大的陣勢,可她究竟是怎麽辦到的?
要知道天地萬物有始有終,如若要超脫天道的桎梏,那必然是有得必有失,譬如白姝逆天而行復活沐青,付出的代價就是元丹和修為暫失,哪怕現在神力已經恢復,可比之當初鼎盛時期,終還是差了些,而且用元丹重塑沐青,相當於與沐青徹底綁在了一起,命數歸一,自此以後同生共死,說白了就是命格同享。
白姝從來沒有說過這個,沐青也知道些,這是為何之前她倆可以識感共通,沐青可以感知到那些不屬於自己的感受。
僅僅是復活一個已死之人就如此艱難,東赤竟能做到這種地步,可想而知付出的代價有多大。
白姝一邊思索著一邊朝東南方向看去,暗自運轉神力,欲先發製人,然而當隱約看到那邊緩步而來的身影時,又霎時收住了。
夜色之中,朝這邊走來的並不是甚怪物,而是一個曼妙高挑的人。
隔得遠,看不清那人的面容。對方低垂著腦袋,頭髮散著,亂糟糟的,她走路有點歪歪扭扭的,似乎是無法自己站立,實在怪異至極,就仿佛……四肢吊著絲線的木偶。
這大晚上的,即使沐青和白姝不懼怕這些,可瞧見那道瘮人的身影后還是忍不住心裡一緊。
瞧不見臉,可那人的身姿看著有些眼熟……
沐青瞳孔緊縮,握手成拳,死死盯著那裡。
對方穿著一襲殷紅的長袍,赤著腳,步子十分緩慢,四肢也極不協調,她每走一步,腳下就是一個印子,因著夜色太深,讓人一時分不清那印子是水還是什麽。
她的手臂無力地垂著身側,沒走一步就會輕輕晃動一下,一擺一擺的,好似那雙手並不屬於她自己似的。
——那雙手被生生折斷了,所以才會如此。
這人身形都是扭曲的,好像軀體的某些地方被打斷了似的,因而才無法直立起來。
走近了些,才能看見對方不僅耷垂著手臂,那細長的指節還在淌著什麽,正一滴一滴地往下落,濺在地上就是一抹痕跡。
沐青認出了那是誰,登時脊背都在發涼。
待那人再靠近些,白姝才反應過來,亦驚詫不已。
對方像是沒有意識了,只會歪斜著身子,極其怪異地一步一步地走著,直到離兩人還有兩丈遠的地方,她終於吃力地緩緩抬起頭。
那披散凌亂的頭髮之下是一張無比嫵媚的臉,妖豔,動人,極具誘惑力,只是她雙目已眇,眼眶變成了兩個可怖的血窟窿,她歪著腦袋,似乎想要看清她倆,可卻什麽都瞧不見,只有深色的血在不住地往外流。
沐青再也忍不了。
“容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