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曾經也是走過歪路子的人, 雖然沒有狠絕到喪心病狂的地步, 但用過的那些手段都不是甚上得台面的法子,不然當年哪有本事能輕松對付天外之地那些至高者。
東赤如今使的招, 白姝以前用過, 當初她血洗天外之地那會兒, 因著勢單力薄,知曉隻身獨闖那裡定會寡不敵眾,哪怕能將正英殿攪個天翻地覆, 可要安然離開難如登天, 於是她就耍了個陰招,直接將那些死在自己手下亡魂和死屍控制,組成陰兵大陣。
這種法子是白姝在古書上學的偏門路子,她不屑於用,使過一次就沒用了, 就沒怎麽上過心, 一開始發現東赤在引渡天塹十三城的亡魂時,她就想到了,只是沒料到東赤竟然這麽瘋狂, 能控制這麽多鬼修士和神兵。
邪門法子的威力大,可要付出的代價也是等價的, 按理說東赤既然能得到這種通天的本事,那同樣的, 她遭受到的痛楚與反噬定然不輕, 這人勢必用了什麽不為人知的手段, 否則早就暴斃而亡了。
現在東赤設這麽個一眼就能看穿的陣法,絕不是表面上那麽簡單,畢竟越簡單越迷惑人心,讓人摸不清。
白姝不讓沐青以身試險,就將人攔著。
知曉這孽障的心意,沐青頓了下,半晌,淡然回道:“我知道。”
好歹是宗師,哪會不懂這些小把戲,她只是怕這霧氣會波及到雅閣內的清虛她們,擔心會因此出意外,這才出手。
白姝拉住了她的手腕,力道有些大。沐青低了低眼,似水的眸光從手腕處掃過,須臾,又把視線上移到對方臉上,沒有太大的反應,僅僅不由自主地曲縮了下手指。
她一貫從容,習慣將所有情緒都收斂起來,總是以沉靜冷淡示人,可最近不知怎麽了,時不時就會像此時這樣,好似被什麽困住了,說不清楚到底是何種感受。
其實這幾天師徒倆之間也沒發生過太大的轉變,甚至是平淡無奇,無趣,也就那樣,但就是有什麽不同了,尤其是單獨相處的時候。
白姝沒有放開手,像是沒有察覺到她的不自在,還更用力些抓著。
沐青欲抽開手,可掙了一下沒掙出來,反而在被這人趁機攥住了手指,霎時怔住。白姝的手比較涼,與她手心的灼熱不同,這般緊密地扣在一起,想裝作沒感覺都難。
她抬眼與這人對視。
白姝卻突然喊了聲:“師尊。”
沐青遲疑了下,還是應道:“嗯。”
白姝問:“你怎麽了?”
“什麽?”沐青愣了愣。
不過一句話而已,卻讓她心頭驀地一緊,白姝好像看穿她的心思,讓那些潛藏著的東西倏爾暴露出來。
“這兩天怪怪的。”白姝直白地說。
或許沐青自己都沒發現,她的很多行徑都與之前不一樣了,不如在昆山那時決絕,也沒在浮玉山那樣淡漠,不會下意識躲避了。
沐青聽出了這人話裡的意思,喉中一堵,一時半會兒不知該怎麽回答,囁嚅片刻,回道:“先進去吧。”
言罷,走在前頭。
白姝看著她的背影,待她快走進門了,才立馬跟過去。
“師尊。”
沐青沒有應聲。
。
與師徒倆預想的一樣,高牆之內早設了陷阱,她倆剛一踏進去,整個空間瞬間變得扭曲,裡面有一股巨大吸力將兩人往裡拉扯。
沐青運轉靈力抵擋,穩住身形,不隨著那股吸力走,而是從容地抬步進去,並隨手掐了道結界護身。
彼時外面明明正值黑夜,高牆之內卻四處光明,如同白晝,不過裡面的場景與原來一樣,庭院、房屋、枝丫茂盛的老樹,周遭寂靜,針落有聲,別說人的蹤影了,連風聲都聽不見。
這是一座無人居住的空院子。
沐青四下掃視一周,緩步前行,慢慢朝屋子走去。
白姝就跟在後方,時刻注意著周圍的動靜,提防著。
這裡太壓抑了,比外面黑沉沉的街道更為死寂,且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木頭腐爛味,有點刺鼻。
這處異界空間中沒有其他人,靜得可怕。
顯然,與白姝所說的一樣,是東赤故意設的。
沐青倒不在意這些,不會被東赤拿捏著,走了兩步,她合上眼,放出神識靜靜感受了會兒,而後睜開眼,輕聲說道:“在屋裡。”
屋中有微弱的異樣力量,若不是她修為高,必定很難發現,想來那就是陣眼所在的地方了。
不過東赤布局肯定沒有表面上看起來那麽容易通過,既然已經請君入甕,哪會讓師徒倆輕而易舉就將陣眼破了。就在沐青說完話的那一刻,原本綠意盎然的院子刹那間起了風,那些蔥蔥鬱鬱的草木在頃刻之間隨風搖曳,並在眨眼的功夫迅速枯敗,全都變成了無生氣的枯黃。色。
且在這時,青石板地面也在發生改變,一縷縷肉眼可見的黑氣貼合著青石板,如翻騰的浪潮一般朝兩人湧來。
在黑氣出現的一瞬間,沐青和白姝都感受到了很強的魔氣,好似院子裡聚集了成百上千的怨靈魔物似的,然而這裡除了她倆,連隻蟲子都沒有,哪有其他人的蹤影。
“這是陣中陣,”沐青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先進去,別在這裡站著。”
言訖,她一邊運轉靈力向那些黑氣打去,一邊往屋中退。
陣中陣,顧名思義,一個陣法中還包含了另一個陣法,層層將她們困住,跟之前在巫山鎮經歷過的大羅幻境差不多,只是大羅幻境裡發生的事情都是虛妄,陣中陣的一切都是真實的,且兩種陣法相互加持,威力遠比單個陣法要強上許多,被困在裡面會受限不少。
這法子倒不是甚不為所知的秘法,還比較常用,只是這裡陰氣實在太重,隱隱散發著瘮人的寒氣,沐青擔心東赤會做出什麽更喪心病狂的事來,便選擇一退再退,順著對方的鋪下的路子走。
沐青可不是只會坐以待斃的人,她敢帶著白姝進來,自然有自保之策,且進來也不僅僅是出於擔心清虛她們,更多的是想順藤摸瓜,試試能不能找到線索,從而把藏在暗中的東赤揪出來。
畢竟布陣就得守陣,東赤膽敢用這個法子來逼迫她們,沐青自是不會放過機會,也反過來與之暗鬥。
師徒倆很快退到屋子裡,而那如浪潮一般的黑氣像被一道無形的牆擋住了,全都堆聚在門外,無論如何就是進不來。
沐青低頭看了下,用余光瞥了眼屋中的場景。
只是一間空蕩蕩的積滿灰塵的屋子,一眼掃過去沒有任何不對勁。可越是這樣就越是危險,越是不能輕舉妄動,沐青往白姝那邊靠了點。
沒來由的,這樣過於“平靜”的環境讓她心頭生出一種很是怪異的感覺,直覺接下來將會發生甚驚駭的事。
白姝也時刻防備著,她是神狐族君主,天生就更加警覺些,骨子中就帶著與生俱來的敏銳,隱約中,她捕捉到了一種冰冷刺骨的寒意,便直接攬住沐青,帶著人往旁邊避開。
就在這之後,剛剛沐青站的地方,突然出現了一個黑色的圈,兩人還沒來得及看清楚,那圈忽地急劇擴大,駭人的威壓瞬間逼迫而來,震得整個屋子都在顫動。
師徒倆默契地出招齊齊擋去,硬生生將這道威壓反過來製住,沐青趁機掐訣,一下將其打散。
屋子又隨之晃動了兩下,搖搖欲墜的樣子。
“左手邊,師尊小心!”白姝突然道,想伸手去拉沐青一把。
不過沐青早已反應過來,在她開口的一瞬間就將那記襲擊擋住,並淡然地反擊。
她一點都不在意東赤會耍什麽陰招,一面小心應付,一面細心尋找陣眼,方才在院子中她就看過了,陣眼不在外面,那定然就在這裡,只要快速找到並破解就行了。
然而找到陣眼那麽容易,何況暗中還有東赤在操控。
就在沐青沉下心神細細尋找時,屋中的景象開始慢慢變幻……
白姝先發現這個,她往後退了一步,與沐青背抵著背,她知曉自家師尊在尋找陣眼,便全力幫忙打掩護,可變化來得過於突然,讓人捉摸不透,且當大半屋子都變了以後,師徒倆俱是一驚。
——這裡逐漸變成了當初那座閣樓的樣子,就是曾經師徒倆久別重逢後再次產生割舍不斷的糾葛的閣樓,容月使詐引誘沐青的那個地方!
周圍的環境也在眨眼之間變了,方才還低矮的房屋,此刻突然拔地而起,陡然變成了紅紗垂地的高樓,院子中長出一根根蔥綠挺拔的竹子,落灰的房間煥然一新,變得乾淨而寬闊。
微風輕拂,一陣一陣地往房間中吹,帶著特有的空寂味兒。
沐青挺直的脊背一僵,心中的不安感愈發重了,這裡的一切,不論是當年還是後來,一直都是她不敢直面的,那些抵死糾纏,荒唐與錯位依舊歷歷在目,即使過了這麽久,此時突然回到那天,她還是忍不住心頭一悸。
不是害怕,也不是在逃避,說不上來到底是哪種感受,就是無端端有些慌亂。
倒不是沐青多想,就在屋子變幻完全的那一刻,一縷昏黃的光忽而投射進來,而不遠處的床上,不知何時多了兩道糾纏不休的身形。
亦在此時,緩緩而動的風吹竹葉聲響起,嘩嘩的輕微摩擦聲中,還帶著另一種斷斷續續的,難以忍耐的低喘。
沐青頓時怔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