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釗抬著廣袖將李嫻攔在懷中朝著未明宮的正殿走。
手碰到了李嫻身上衣服的面料, 刺痛扎手。
心中更疼了……
刺殺李嫻的人, 其實李釗心中有數, 左不過是他的那幾個“好兒子”, 李釗不是不疼愛李嫻, 正相反, 他非常疼愛李嫻,但是李釗更加顧忌皇家的顏面, 自己的一言一行無時無刻都有言官記錄在案。
很多事情, 李釗不能說, 不能查, 甚至要裝作不知道, 才能避免言官將其記錄。
李釗不想在自己當皇帝的時候, 被史書記錄自己的皇嗣不折手段的自相殘殺。
可是當李釗看著自己最疼愛的女兒形容消瘦,身上穿的衣服居然這般粗糙不堪, 心還是痛了……
李嫻和李釗剛剛坐定, 小慈便回來了,跪在李釗和李嫻的面前:“奴婢參見陛下。”
“起來吧。”
“謝陛下。”
“公主……”
李嫻點了點頭,小慈才繼續說道:“公主,林營長無論如何也不要奴婢們伺候他沐浴, 非說男女有別將伺候的人都打發了出來。”
聞言,李嫻不禁勾起了嘴角, 腦袋裡閃過林飛星那倔強而又認真的古板樣子,於是回道:“林營長來自民間,受不了宮廷禮儀, 你們聽他的便是。”
“公主,我們未明宮沒有男人穿的衣服,太子以前的舊衣服又太小,您看該當如何?”
“嫻兒,這小慈說的人是誰啊?”
“父皇,嫻兒這次能平安回來還要多虧這位林飛星,林營長呢,他是舅舅軍營中飛羽營的營長,嫻兒遇刺的時候要不是林營長舍命相救,並且一路護送,惡鬥山賊和地痞流氓的話,女兒恐怕也不能安然無恙的回來了。”
“哦?原來是有功之人,來呀。”
“陛下!”掌事公公躬身來到了李釗身側等待吩咐。
“你到尚衣局去,取一套皇子的常服來給這林飛星換上。”
“父皇……,這恐怕是僭越了。”
“哎~吾兒多慮了,不過是一件常服而已,況且他救了寡人的掌上明珠,別說一件皇子的常服,就是賞他金銀財寶高官厚祿也許得。”
“那女兒替林飛星謝過父皇。”
“公主殿下,不知那林飛星,林營長是何身量?奴才好去取衣。”
“林飛星今年十六,身量和環兒差不多,就取一件做給環兒的常服吧。”
“喏。”
管事太監應聲退了下去,李釗轉過身對李嫻說道:“吾兒一路辛苦,為何不先去沐浴更衣?”
“父皇,女兒自知“消失”的這些時日定是勞得父皇牽腸掛肚,父皇您若是聽到女兒回宮的消息,定是第一時間會來探望女兒,女兒不敢因為沐浴更衣而勞父皇久候,此乃孝道也。但林飛星是外人,是臣子,若是衣冠不整參見聖駕恐失了禮數,女兒便讓他先去沐浴了。”
“好好好……吾兒果然明理。”
“啟奏陛下,太子殿下來了!”
“哦?珠兒來了,讓他進來。”
說完李釗轉頭看向李嫻繼續說道:“你與珠兒一奶同胞,他對你感情很深,得知你遇刺的消息,一連和寡人鬧了好幾通。”
“珠兒還小,希望父皇莫要怪罪。”
“哎,豈會,看著你姐弟二人感情甚篤,寡人甚慰。”
“姐姐!”
李珠穿著太子的玄黑長袍從外面走了進來,看到李嫻好好的坐在那裡,臉上一喜。
“越發放肆了,珠兒應該先給父皇請安才是。”
“兒臣參見父皇。”
李珠恭恭敬敬的給李釗行了禮,然後才走到李嫻身邊,執起李嫻一隻手,端詳自己的姐姐。
“姐姐你瘦了,到底是什麽人想要刺殺你?”
“皇兒莫急,父皇這次定會給你姐姐討回公道,你看你姐姐身上穿的,簡直不成樣子,先讓你姐姐去沐浴更衣吧,寡人命人準備宮宴,給你姐姐接風洗塵。”
“謝父皇,那女兒便去了。”
“嗯。”
林挽月置身在湯池中,好久都沒有緩過神兒來,剛才真是把她嚇的夠嗆,居然有七八個宮婢又是幫他脫衣服又要伺候他沐浴,還拿了許多瓶瓶罐罐的來。
要不是自己反應得快,抱著衣服抵死不從,這會兒恐怕就上了斷頭台了……
林挽月心有余悸的看了看門的方向,見上面的門栓好好的插著,剛才她怕的不行,還拽了一張桌子兩把椅子擋在了門前。
湯池大的嚇人,水是溫的,上面還飄著花瓣。
林挽月從來沒有見過這麽豪華的洗澡方式,泡在裡面就好像是在做夢一樣……
林挽月美美的洗好了澡,然後穿上了自己原來的衣服,低頭檢查了好幾遍才挪開了擋在門上的桌子和椅子,一開門,又嚇了一跳……
剛才差點把自己扒光的“潑辣”的小慈站在門外,身邊左右各自站了兩名宮婢,她們的手上都托著一張托盤,托盤上分別放著發冠,衣服,配飾香囊和一雙燙金玄青虎頭履。
看著這一字排開的行頭,林挽月傻眼了:這是要幹嘛?
幾位宮婢看著林挽月呆呆愣愣的樣子,均不約而同的露出會心的笑意。
李嫻對下面的宮人很好,整個未明宮的宮婢和侍衛都很愛戴尊敬這位溫婉端莊的長公主,知道是面前的這位少年救了自家公主,對林挽月都有些許感激和好感。
小慈看著林挽月笑道:“林營長,陛下為了慶祝公主平安歸來,賜了宮宴,就在今天晚上,這套衣服是陛下賞賜給您的,讓奴婢們幫你換上吧。”
說完也不等林挽月發話,小慈便推開了林挽月扶在門框上的手,走了進來,後面的四位宮婢也魚貫而入。
小慈眼尖,發現這浴廳裡的桌子和椅子都被挪了方位,拿眼睛橫了林挽月一眼,心道:這人真是,虧他還是男子,居然將門都給堵上了,怎麽?自己一個姑娘家,難道還會破門而入是怎樣?
林挽月還沒有反應過來,她搓了搓鼻子,來到小慈的身邊,看到眼前被宮婢托著的行頭,有些適應不了……
她看著眼前一件一件的行頭,感覺它們都在閃閃發光,這哪是自己能穿的衣服……
“林營長別推辭了,奴婢們替您更衣。”
林挽月感受了一下,覺得自己的裹胸布勒的夠緊,於是她先從托盤上拿過純白色的中衣,一閃身來到了屏風後面:“這位姐姐稍等片刻,我先自己換上中衣,再麻煩姐姐給我穿!”
聽到林挽月如此扭捏,四位宮婢再次露出了笑意,小慈這次也沒有勉強林挽月。
過了一會,林挽月穿著純白的中衣從屏風後面走了出來。
小慈使了一個顏色,幾名宮婢立刻默契的來到林挽月的身邊。
林挽月閉上了眼睛,站在原地,雙手伸開,將自己交給了宮婢們……
宮婢們的手腳很快,片刻的功夫,托盤上的行頭便盡數到了林挽月的身上。
“小慈姐姐,穿得了。”
一位宮婢小聲的和小慈匯報,臉色卻是紅紅,帶著少女特有的含羞春意。
小慈抬眼望去,也是一怔!
只見面前正站著一位翩翩公子!
頭上戴著束發嵌寶白玉冠,齊眉勒著寶藍寬邊抹額,長而濃密的雙眉之下,是一雙黑多白少,黑白分明的炯炯雙眼。
身著寶藍蜀錦廣袖大袍,領子處露出白色鑲邊,衣襟下擺金線暗行,繡的是一株挺拔的翠竹。
腰系八寶珍珠寬玉帶,左垂環珮,右備容臭。
足蹬一雙燙金玄青虎頭履,真真是儒雅與威嚴並重,華貴與溫潤並存。
小慈呆愣愣的看著林挽月,她怎麽也沒有想到,那個穿著粗布麻衣,黑黑瘦瘦的少年,在換上一套行頭之後,居然有這麽驚人的轉變。
都說人靠衣裳馬靠鞍,可是……
小慈無論如何也無法相信,不過是換了一套衣服,怎麽感覺整個人都變了?
這哪裡還是什麽軍營裡的糙兵?分明就是世家的公子!
而且大多數世家公子都是白淨皮膚,這人卻是黝黑的顏色,看上去更加野性而又獨特。
離國的服飾,士族和百姓的行頭完全不同,無論是從用料上還是顏色上都有非常嚴格的界定,林挽月之前在軍隊,穿的都是粗布衫,一身短打。
緊袖緊腿,方便行軍打仗,這一套廣袖的大袍,她還是第一次穿。
而且這頭上的發冠和勒在額頭上的……布條?她也是第一次戴,這讓林挽月非常不習慣,甚至不知道如何邁步子了!
林挽月惴惴不安的站在原地,感覺到五束目光正死死的盯著自己,她僵直著身體一動不動,生怕自己出錯鬧了什麽笑話。
“小慈……姑娘……這身衣服,我……在下,實在是不習慣,若是穿的不好……不如就換下了吧。”
小慈的眼睛亮晶晶的,正所謂食色性也,無論男女,對美好的事物總是多了幾分憐惜和偏愛,小慈也不能免俗。
特別是面對林飛星的這種,帶有衝擊和對比的震撼視覺,更讓小慈不能把持。
小慈對林挽月說話的語調更加溫柔了,她來到林挽月的面前,抬頭看著林挽月,柔聲道:“怎麽會不好!林營長快隨我去參見公主吧。”
李釗吩咐準備宮宴便先行回宮了,李嫻說的對,作為天子,作為皇帝,李釗無論再怎麽疼愛李嫻,也不可能在正廳恭候李嫻沐浴更衣。
若是讓言官記了下去,不僅他的帝王威儀全失,而且還會連累自己的女兒被後人詬病。
此時只有李珠等在正殿,正在喝著茶水。
小慈走在林挽月的身邊,低聲囑咐道:“公主還在換裝,這位是太子殿下。”
李珠一抬眼,便看到了林挽月,李珠挑了挑眉,心道:沒想到這小小的營長竟有這般風流之姿,下人不是說其貌不揚嗎……
“小人林飛星,參見太子殿下。”
“林營長不必多禮,賜坐。”
“謝太子殿下。”林挽月在李珠的下手邊坐了。
李珠抿了一口茶,問道:“孤聽說是你一路保護長公主殿下回京的?”
“是。”
“孤謝謝你。”
“太子殿下不必如此,這都是小人分內之事。”
“這一路上可曾遇到什麽麻煩嗎?”
“回太子殿下,這一路上小人與長公主殿下共遇到山賊一批,地痞流氓六次,小偷兩次。”
聽到林挽月的回答,李珠忍不住勾了勾嘴角:這人有意思,一板一眼的認真,他喜歡。
而小慈也站在一旁笑了起來,小慈與李嫻和李珠一起長大,雖然是主仆有別,但因為李嫻和李珠二人並不似一般教條的主子,所以沒有外人的時候小慈顯得很隨意。
“珠兒,在說什麽呢?”
帷幔後面,宮婢擁簇著李嫻從後面走了出來。
“姐姐!”
“公主殿下。”
已經沐浴完畢,換上一身華麗宮裝的李嫻對著自己的弟弟李珠笑了笑,然後轉頭,便看到了林挽月!
李嫻曾經近距離觀察過林飛星,她知道林飛星其實並不難看,相反林飛星的五官其實長得都很好看,只是因為膚色太黑讓人忽視了。
而且由於行軍打仗的緣故,林飛星穿的總是破破爛爛的,要麽就是一身血腥味。
只是李嫻沒有想到,換下部隊裡的那一身粗布短打,穿上這套皇子的常服,林飛星居然會有這麽大的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