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嫻聽完阿隱的話, 站在原地想了想才對阿隱和煦的笑道:“你倒是關心他。”
“公主!奴婢,奴婢只是……”
“你不必和本宮解釋,男大當婚女大當嫁是規律,若是他對你也有意, 本宮放你出宮便是。呵, 若是你們有朝一日真的喜結連理,倒是應了那句有緣千裡一線牽了。”
說完李嫻盯著阿隱的臉看, 而李嫻的表情依舊淡淡的。
“公主!” 阿隱的臉通紅,局促不安的站在那裡。
“余紈, 帶上你的藥箱和本宮與阿隱一起走一趟吧。”
“喏。”
就這樣,李嫻帶著阿隱和余紈朝著林挽月的帳篷走去。
因為之前阿隱說林挽月昏迷不醒, 所以三人到了林挽月的帳前也並未通報, 直徑走了進去。
走進了營帳李嫻看到林挽月的時候愣了愣,這人不是好好的嗎?
原來,林挽月不知道什麽時候醒了, 此時正坐在自己的床上,一隻手拿著一塊木板,另一隻手在輕輕的摩挲著,看著手中的木板怔怔出神。
林挽月此時正沉浸在自己的情緒中, 連李嫻帶著阿隱和余紈走進來都沒有察覺。
李嫻看著林挽月輕聲喚道:“林營長,我帶了醫女給你瞧瞧。”
聽到有人在叫自己, 林挽月緩緩的抬起頭, 看到站在不遠處的李嫻, 但卻沒有任何表示, 只是那樣看了一眼,沒有表現出意外,也沒有請安,便再次低下了頭。
李嫻卻將林挽月的樣子瞧了個真切,她從來都沒有見過這樣的林挽月,此時眼前的林挽月簡直完全顛覆了李嫻之前對她的所有了解和認識。
林挽月的雙目紅的駭人,一看就是由於體內熱症外散所致,但真正讓李嫻心揪的是林挽月迷茫而又空洞的眼神,還有那失魂落魄仿佛迷失了自我的表情。
李嫻站在原地,沒有動,也沒有出言責怪林挽月的“失禮。”
不知道怎麽回事,她被林挽月看了這一眼之後,心頭不由自主的湧起了一股酸楚,林挽月的那一眼直直刺入李嫻的心底,擊中了那個最柔軟的地方。
“既然林營長人已經醒了,你們兩個先到外面候著去吧。”
其實,在李嫻帶著阿隱和余紈來林挽月營帳的一路上,她便已經想好了“對策”。
若是她在林挽月看阿隱的眼神裡捕捉到哪怕一絲的“好感”,她便會把阿隱留在軍營裡,“賞賜”給林挽月,這樣就可以先把林挽月規劃到自己的陣營外圍,然後再徐徐圖之……
而且,還可以讓阿隱成為自己的“眼睛”監控林挽月的一舉一動。
所以李嫻在打趣過阿隱之後,就隨便找了個借口跟了過來,以便於近距離親眼觀察林挽月的反應,好制定接下來的計策。
可是李嫻千算萬算,怎麽也沒有算到,她看到的會是這樣的林挽月,失魂落魄,神態遊離,讓人觀之心碎。
李嫻看著這樣的林挽月,突然改變了之前用阿隱拉攏林挽月的主意。
沒有原因,只是不想。
聽到李嫻的吩咐,阿隱深深的看了林挽月一眼,便遵從李嫻的話和余紈一起默默的退出了林挽月的營帳,守在了外面。
李嫻站在原地沉吟良久才拖著長長的宮裝緩緩地來到了林挽月的床前。
“林營長……”
林挽月聽到李嫻輕輕柔柔的聲音,遲疑了好久才緩緩的抬起頭,眼神空洞的看著李嫻,喃喃的說道:“我全家都死了,全村都死光了。”
李嫻聽完林挽月的話,心中一緊,仿佛一隻無形的大手狠狠的攥住了她的心臟,讓她的心臟緊緊的脹痛著。
林挽月沒有哭,甚至表情也沒有露出許多悲愴,她的語氣中帶著一絲後知後覺的明悟,這樣的神態語調給李嫻一種:仿佛在此之前的她沉浸在一段夢中多年,剛剛才恍然醒來,卻見人間早已滄海桑田,物是人非的那種感覺。
滄桑而又絕望。
李嫻聽了林挽月的話,久久無言,幾次動了動嘴想說些什麽,可是想來想去最後只能化作無言。
李嫻自幼生活在宮廷中,雖然待人和善端莊有禮,但並不代表她是一個好心腸的人,見慣了爾虞我詐,見慣了骨肉相殘,見慣了帝王的無情,哪怕曾經一顆再軟的心,也該被凍硬了。
可是,面對這樣的林挽月,李嫻卻不知道如何開口,因為李嫻在宮中同樣也沒有見過這樣的神情,這般毫不隱藏自己的脆弱和無助,是所有生活在宮廷中人的大忌。
林挽月仰頭看了李嫻良久,見李嫻並沒有和自己答話,林挽月咧開嘴笑了,乾燥的嘴唇立刻因這笑容裂開了幾個小口,滲出血珠,林挽月卻毫不自知。
林挽月也不再糾結於李嫻的“答覆”,而是自顧自的再次低下了頭,輕輕撫摸著手上的木板,怔怔出神。
“這是什麽?可以告訴我嗎?”
“這是我從家鄉帶來的一塊木板。”林挽月機械的回道。
“那這上面的劃痕是什麽?”
“我每殺一個匈奴人,就會在上面畫上一刀,全村一百一十八口,匈奴人欠我一百一十八條人命。”
李嫻看著被刻了一片劃痕的木板倒吸了一口涼氣,此時此刻她總算是明白了為什麽這林飛星無意功名利祿卻作戰勇猛無比,仿佛不要命一樣了。
原來,這人從軍不是因為孤苦年幼祈求庇護,而是來復仇的!
“對不起。”李嫻輕聲的說。
林挽月沒有回話。
李嫻繼續自顧自的說道:“我是離國的長公主,離國的千千萬萬百姓都是我父皇的子民,朝廷沒有保護好你們,我替朝廷向你道歉。”
林挽月依舊低著頭,沒有說話,但是李嫻卻看到林挽月摸著木牌的手指突然卷了卷。
李嫻繼續輕聲說道:“可是,匈奴和離國的矛盾已經持續了數百年,離國北有匈奴,南邊還有幾個國家與離國虛與委蛇,如果朝廷傾盡全力攻打匈奴固然可以取勝,可是必定會造成南邊的防線空虛,介時南邊的那些國家必定會集體揮軍北上,你有沒有想過,到那個時候離國要有多少個村子,多少個家庭,多少的孩子成會重蹈你當年的覆轍?”
林挽月緩緩的抬起了頭,李嫻直視她的眼睛,發現林挽月的眼神已經漸漸恢復了清明,於是李嫻繼續說道:“我知道你心中的苦楚,家破人亡乃人生大恨,可是逝者如斯,與其整日沉浸在仇恨中,不如好好想一想,如何能讓其他的人避免發生類似你這種慘劇,其實你是有能力的,對嗎?只是不知道為什麽你一直都在逃避,我不會看錯人的。”
“我……”林挽月直直的看著李嫻的眼睛,眼神閃了閃。
李嫻給了林挽月一個安慰的笑容,看著林挽月的眼睛繼續柔聲說道:“若你只是一名士兵,就算你再怎麽驍勇,一場戰役下來殺敵的數量終究有限,況且不知道什麽時候便落得一個馬革裹屍的下場,若你成為如同林宇一樣的先鋒郎將,那麽你將會率領一支隊伍,身先士卒由你,運籌帷幄也由你,一位優秀的先鋒郎將,可以帶領他的隊伍全殲匈奴的一個小隊。若是有一天,你成為如同舅舅那樣的將軍,那麽離國邊境這千千萬萬的百姓,他們的身家性命都會落在你的肩上,那個時候你便有能力可以保護無數個小林飛星,擁有一個圓滿的家庭和寧靜祥和的村莊。”
李嫻說完,看著林挽月亮起來的眸子笑了,複而又道:“若是你的話,說不定真的可以成為一名好將軍呢。”
“公主……”
林挽月直直的看著李嫻,聽過了李嫻的一番說辭,林挽月覺得仿佛溺水瀕死的自己被人從深潭中拉了起來一樣。
李嫻看著林挽月,突然在林挽月的眸子裡發現了些許眷戀和依賴的神色,李嫻心頭一跳,依舊不動聲色的看著林挽月笑道:“你重傷初愈,本宮等下讓阿隱和余紈煎藥送飯,你喝了藥吃過飯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說完李嫻拖著長長的宮裝款款的離開了林挽月的營帳,整個過程恰到好處。
林挽月一直呆呆的目送李嫻離開了自己的營帳,雙手緊緊的攥著手中的木牌,此時的林挽月是多麽希望李嫻可以多留一會兒,哪怕是一會兒也好。
可是她是高高在上的長公主,自己又有什麽資格出言相請呢?
林挽月自己也不知道自己這是怎麽了,在聽完李嫻溫柔的開導之後,她突然對李嫻湧出了一股特殊的感覺,想讓李嫻陪著自己再待會,再同自己說說話,哪怕什麽都不說,靜靜待在一處也是好的……
想到這裡,林挽月一驚,她的手心出汗,心跳也明顯加快了:自己為什麽會這麽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