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蕪的小路,渺無人煙, 一位身著布衣的男子騎著一匹駿馬, 身後跟著一位同騎著馬的仆人。
在二人的馬後,有一輛寬敞的馬車由精壯的馬夫趕著, 馬車樸實無華, 但拉車的兩匹馬,額頭隆起, 眼睛明亮、體壯膘肥、四蹄寬闊、足下生風,步履穩健!
竟是兩匹千裡寶馬……
突然, 藏藍色的車簾被掀開, 內探出一小童, 伸著脖子喊道:“大爺,二爺醒過來了!”
布衣男子聽到喊聲,勒住韁繩, 瀟灑的跳下馬背,縱身跳到了馬車上。
小童見“大爺”入了車廂, 鑽出馬車,坐到車夫邊上去了。
馬車內, 半躺著一名男子, 臉色蒼白,右臉上還有一道明顯的鞭痕,赤膊著上身,即使纏滿了繃帶,也可以看到清晰的肌肉輪廓。
男子披頭散發, 渾身透著疲軟之態,但一雙眼睛,閃爍著銳利的光芒,那是仇恨與憤怒的神色。
看到“大爺”,男子更是激動,只可惜身子無力,勉強將纏著繃帶的拳頭砸在案上,也是軟綿綿的。
“大爺”對著男子笑了笑,隨意的坐在他的對面,絲毫不懼受傷男子那殺人般的目光,眼中閃過幾絲寵溺,些許柔和。
“玹兒醒了。”
原來這受傷男子竟是已經“死”在楚城的,楚王李玹。
這位“大爺”,便是齊王。
“嗚嗚嗚……”李玹怒吼著,可是舌頭仿佛不聽使喚,只能發出嗚咽的聲音,那一腔怒意卻很明顯。
李瑱為自己倒了一杯水,一口飲下方開口說道:“玹兒別白費氣力了,我給你服了軟骨散,一來,可以讓你感受不到周身痛楚,二來,我怕你跑了。”
李玹虛弱的靠在馬車上,狠狠的盯著李瑱,不再說話了。
“我一時沒有看好你,你便亂來,險些將林飛星折磨致死,你可知,她若是死了,我多年的計劃便會付諸東流?我知你恨我,怨我,恨不得殺了我,不過……別說現在你只剩下半條命,就算你全盛時期,你也打不過我,不如留在我身邊,伺機而動吧,總有機會偷襲成功的,如何?”
李瑱看著李玹怒發衝冠的樣子,笑了起來。
他看著一身是傷的李玹,心中一陣陣感慨:一直以來,李瑱都認為:若李嫻是男子,絕對是天子的不二人選,無論是胸懷,還是心智,謀略和手腕。
很多時候,他都要暫避李嫻的鋒芒;但李瑱覺得身為女子的李嫻有些時候少了一些魄力……
如今一切已經塵埃落定,李瑱回憶起當日最後發生的一切,才恍然發現自己錯了:李嫻那股子玉石俱焚的氣魄,恐怕他這一生都不會忘記!
……
“齊王兄,我再叫你一聲兄長,我可以答應你的提議,放你們離開,但在走之前,恐怕我有一筆帳要先和楚王算上一算!”
李瑱收起了臉上的笑意,盯著李嫻,一字一句的說道:“妹子,你可知早在你出京之時,我已經秘密將齊地境內剩下的十萬金甲軍調了過來?如今這楚城已經被層層包圍,你手上雖然有黑鐵令,就算北境軍士再怎麽勇猛,群龍無首,你認為憑那幾萬人,可以殺退由無雙親率的十六萬金甲軍?”
卻不想李嫻直徑向前逼近一步,抬頭盯著李瑱的眼睛回道:“兄長,我也不妨告訴你,這次出京,我就沒打算活著回去,一切身後事我已經和紸兒交代清楚,這次討賊,朝廷並未出動一兵一卒,紸兒的手中還握著八十萬大軍!十日內,紸兒沒有收到我的暗號,天子之師朝發夕至!踏平整座楚城!包括你的齊地,還有你的母親賢太妃,你的兒子李恪,以及被你拋棄的王妃,都要為你陪葬!”
“妹,不要本末倒置,林飛星現下動都不能動,一旦出了亂子,恐怕性命不保,你可要想清楚。”
李瑱本以為,李嫻可以不顧性命千裡迢迢到楚地來和他談判,林飛星定是她的軟肋,卻沒想到,說完了這句話,李嫻突然笑了起來。
“她死了,我自會陪她共赴黃泉,絕不獨活!不過,在此之前,我要拉上你和李玹陪葬!就算十六萬大軍護著你們逃出生天,我已交代下去,我死以後,十二影旗定會取你二人頭顱!今生今世,不論你們逃到天涯海角,哪怕是坐上了那帝位,也定殺你二人,若不幸,沒能手刃,讓你們安度了殘生,最後我也會找到你二人的墳地,將你二人挫骨揚灰!”
李瑱活了三十多年,從未被逼到過如此境地!那日,李嫻說完後,李瑱清楚的看到李嫻眼中閃過的決絕,任李瑱如何遊說,曉以利害,李嫻的立場堅定,她會親自數清林挽月身上的每一道傷,親手還給楚王李玹,一下都不能少,另外還要十根指甲。
最終讓步的,是齊王。
行刑那天,李瑱萬沒想到:李嫻竟然親自動手,抽完了鞭子,還親手拔掉了李玹的指甲。
當最後一根指甲拔掉,李嫻向後倒去,被身後的洛伊一把抱住,竟然是脫力導致了昏厥……
心疼李玹是必然的,但李瑱同樣也被李嫻深深的震撼著。
自己愛的人傷了她的心頭所愛,她便親手討回來,那股玉石俱焚的架勢,讓李瑱敬佩又感歎。
李瑱抱著昏厥過去的楚王李玹,看著昏倒在洛伊懷中臉色蒼白,滿臉汗珠的李嫻,無語無言。
便,如此吧。
……
“阿玹,再行兩日,我們便進了草原,多年前我已秘密聯系到匈奴五部中的一部,給了他大量的銀錢,從他手中買下了一塊肥沃的草場,那邊已經安置了我最後的兩萬人馬,我想我們以後便在這草原上安生立命吧,以後這世上沒有楚王,也沒有齊王了;等我們安頓好,我便會修書給無雙,他會交出齊地兵符,陛下便會宣告你我的死訊。”
李瑱看了李玹一眼,低聲說道:“你好好養著,我不再來打擾你了,你若想要我的命,等你傷好了,憑本事來拿便是。”
李瑱鑽出了馬車,仍舊騎馬,一主一仆,一輛藏藍色的寬敞馬車,朝著天邊,悠然的行進。
詔書已下,失落的半塊虎符,齊地的兵符,盡歸天子所有。
托齊王的福,楚城雖然被破,但基本建制完好。
黑甲軍出發,返回北境;金甲軍由夏侯無雙暫時帶著,進京面聖,再做安排。
五千禁衛軍,留在了楚地,保護大長公主的安全。
風波終於平息,天下再次回歸了平靜。
可,為了這個天下付出一切的林挽月,卻安靜的睡在楚城的廂房內,至今沒有醒來。
李嫻與洛伊答成了約定後,洛伊對林挽月的傷勢非常用心。
每日為林挽月煎藥行針,甚至霸佔了李玹的書房,命人從藥王谷搬來了大量的醫書,除了給林挽月診治以外,幾乎都待在書房裡。
洛伊畢竟是新一代的藥王,林挽月的外傷雖重,但在她的精心救治下,已經得到了控制,沒有發炎的跡象,傷口在緩慢的愈合。
林挽月的傷勢穩定後,李嫻便接下了為林挽月換藥的工作,如今洛伊只需要每日為林挽月行一次針,檢查林挽月受傷的頭,其他的事情全部由李嫻來做。
床上的林挽月安靜的躺著,呼吸平穩,不著一縷。
李嫻坐在林挽月的床邊,細心的為林挽月身上的傷口上好藥膏後,又在外面小心翼翼的抹上一層冰肌玉骨膏,洛伊說兩種藥膏並無相反,可以共用。
上好了藥膏,李嫻又拆掉了林挽月十指上的繃帶,依舊細心的抹好藥膏,然後利落的纏上了乾淨的繃帶。
動作很熟練,不知道已經做過多少次。
李嫻安靜的坐在林挽月的身旁,直到林挽月身上的藥膏已經乾透,才拽過薄被,小心翼翼的蓋在林挽月的身上。
“阿月……”
李嫻的纖纖玉指劃過林挽月長長的眉,緊閉的眼,和微微凹陷的臉頰。
一遍一遍的勾勒著林挽月的輪廓,動作極輕,仿佛觸碰的是一件極易碎的絕世珍寶。
“阿月,你是不是累了?你睡了好久了,你起來好不好?”
……
“阿月,對不起,我沒有保護好你,若是我當初自私一點,將你留在京城,便不會成了今日這樣,你會不會怪我?”
……
李嫻的眼眶紅紅的,露出一抹淒然的笑意,繼續說道:“是我糊塗了,依你的性子,又怎會怪我?你……你一直就是這樣,好懂的很,又善於原諒,我曾經做了那麽多錯事,你都容了下來,這次又怎會怪我?”
……
“阿月,你為何這麽傻?就算別人知道了你的身份又如何?一切有我!你忘了嗎?!你為何要……這麽對你自己?你是不是想拋下我,拋下白水?你……明明要了我,怎麽能離開我?阿月,你知道嗎?你受苦的牢房我看到了,李玹在你身上綁了那麽粗的繩子,你既然可以掙脫,為何不奪刀殺了他!?你為何要拚盡全力去自盡?阿月,你醒一醒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