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輕陽聽見樓上的動靜,一躍而起,像一隻獵豹,立刻要飛奔而上。
楚愈在身後給她比了個手勢,示意她稍安勿躁,宋輕陽就堪堪停在樓梯拐彎口,藏在陰影裡,眼看著楚愈靠近門框,手被攥住。
剛剛一刹那,楚愈確實被嚇到,本來準備轉身,沒想到門裡突然伸出布滿傷疤的手,把她往裡拽,這一恐怖片經典情節,突然出現在自己身上,感覺像是要被拖進去,殺人滅口。
不過楚愈大腦保持了鎮定,沒有叫出來,她頭磕在了門邊,發出聲悶響,穩住了步子後,她抬頭一看,正對上廖楓的雙目,和她左半邊臉上盤曲虯繞的傷疤。
比恐怖片更驚悚……
“小楚,你想問萌萌的事兒,對嗎?”
這聲音低沉喑啞,像是嗓子裡卡了塊鉛,聲音出來時經過過濾,帶上了鉛的密度。如果只是聽聲辨人,可能一時雌雄難辨。
楚愈聽這聲兒,心裡咯噔又是一跳,難道燒傷如此嚴重,影響了她的聲帶?
“對,我是想了解一下,柏哥跟你提了吧?”
門開了大口,示意她進去。
楚愈腳尖提了兩下,真奇怪,剛剛人不願意,她還想方設法要進去,現在光明正大讓她進了,她竟然猶豫起來。
好像裡面不是普通三室一廳,而是張著血盆大口的盤絲洞,吃人肉不吐人皮。
房間裡雜亂不堪,茶幾上煙灰缸、茶葉桶東倒西歪,沙發墊半角著地,地上還有散落的零食,毫不誇張地說,屋裡就像才被哈士奇和阿拉斯加聯合拆過,急需清潔公司搶救一番。
本來按照國際慣例,楚愈進屋之後,得客氣讚揚一番,什麽您家裡布局好呀、乾淨整潔呀、色調舒服呀,但見了眼前場景,她半天誇不出來,只能搜腸剮肚挑了句,“家裡真有生活氣息!”
廖楓收拾了沙發,請楚愈坐下,然後把小袋零食從地上撿起來,裝在籃子裡,遞給她,“上個星期超市打折,瑞安買的。”
楚愈接過,看著手裡的零食袋,它們不知道在地上躺了多久,如果她今天不來,廖楓會撿起來嗎?還是繼續躺在地上,當垃圾處理?
出事後,廖楓很少出門,這個可以理解,畢竟身體不便,但沒想到在家裡這樣“放浪形骸”——身上穿著肥大睡衣,完全看不出身形,頭髮長而厚,披在肩上,遮住兩頰和額頭,像是一把拖把的布條,她雖然個子高挑,但這麽一打扮,整個人就臃腫而頹喪,往日的風姿一閃而光。
“廖姐,你坐吧,如果提萌萌的事兒,你不建議吧?”
廖楓坐在她身旁,她脖子往前伸,垂著頭,兩邊頭髮把她面頰淹沒,不仔細看,完全分不出正反面。
“你是想幫忙嗎?”
楚愈一愣,她確實想幫忙,理清案件間的聯系,不過這個“忙”可不好幫,很可能她興師動眾,累得人仰馬翻,還是沒找出個所以然來!
“我見過萌萌,他很懂事,我也相信,萌萌絕對不會在換衣間偷偷玩火、抽煙。”
雖然當初根據現場分析,是有人故意縱火,但案件太過蹊蹺,又找不出縱火犯,小區裡鄰裡聽說了此事,不了解實情,就猜測是不是家裡管得嚴,小男孩處處受約束,進了試衣間,逃離家長視線范圍後,偷偷調皮了一下,沒想到把自己給皮沒了。
廖楓受不了這種說法,最開始她一聽到,就會和別人理論,後來都麻木了,現在隔了五年多,事情逐漸淡出人們的飯後談資,也算翻了篇。
但在這個屋頂之下,在這個家,在廖楓心裡,事情永遠沒翻篇,這一點楚愈堅信。
“對,他一向膽子小,春節的炮仗都不敢點,怎麽會玩火?”
見楚愈不怕自己,廖楓不再躲躲藏藏,她微微抬起臉來,上面傷疤凹凸不平,有的呈粉紅色,有的暗紅,皮膚皺縮又增生,顯得色澤不均。
楚愈接觸到她的目光,看見裡面燃燒的執拗,甚至可以想象,別說過了五年,就算過了五十年,五百年,只要她活一天,就會執著一天,不把兒子的死因搞清楚,誓不罷休。
“是這樣,現在雖然警方已經停止調查此案,但並沒有撤銷,我有個朋友在公安局,他十分執著於案情,想進一步了解情況,搜集信息,看有沒有突破口。”
廖楓聽了,眼神有瞬間的迷離,當初因為服裝店的監控不能用,警察隻好調取附近街道的錄像,尋找嫌疑犯,排查工作之大,動用的警力有百人之多,折騰了幾個月都沒個結果,楚愈這一個朋友,能找到什麽“突破口”?
不過猶豫也就是一瞬間的事,當初隨著調查工作的停止,她的心也一落千丈,一度想著自己單乾,掘地三尺也要把罪犯揪出來,不過她連罪犯是誰、在哪兒都不知道,她能想到的調查方法,警方都試過,最後隻好上門,讓她節哀順變。
現在,時隔多年,還有人掛心她兒子的慘事,她又震驚又激動,也不管希望有多渺茫,忙不迭點頭,“好,你想知道什麽,你問!”
問題已經在腦中擬好,楚愈想找出幾個案件間的關聯之處,最先從受害者本身入手。
“廖姐,萌萌他喜歡網上聊天嗎?”
按照楚動人的說法,幾個受害人遍布大江南北,完全可以用八竿子打不著來形容,地區跨度大,年齡參差不齊,如果他們的死是同一凶手所為,如果他們是凶手精心挑選的獵物,那很有可能是用網絡聯系起來,也只有網絡,才能讓如此分散的人群,具有共通之處。
廖楓想了想,搖頭,又點頭,“他確實喜歡玩手機,我那時怕耽誤他學習,所以經常收掉手機,有時候會聽到消息提示音,後面我覺得吵,就讓他調成了靜音,不過那應該都是他同學。”
“那他有跟你提起,見網友之類的嗎?”
“有是有,”廖楓因為專注思考,用手撓了撓額角,手背上的傷疤和面部比起來,不相上下,“但我跟他說,如果他要去見,得把我和他爸帶上,我們隔遠一些看著,他聽了覺得尷尬,也就打消了念頭。”
楚愈默不作聲,看來中二時期每個少年都有,家長的管束方式還是萬變不離其宗。
“怎麽,小楚,你是懷疑他在網上,結交了不法分子嗎?”
廖楓又激動起來,血液往頭部竄,整張臉顯得通紅,混合著傷疤,像一顆熟透的火龍果,鮮紅的果肉馬上要爆漿而出。
“不是,廖姐,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懷疑,有不法分子在網上迷惑了萌萌。”
楚愈把手放到她肩上,試圖安撫她,手掌觸及之處,感受她肩骨的分明,身上肌肉繃得死緊,像弦一般,隨時可能彈射而起。
突然,廖楓身子劇烈抖動,瘦削的肩骨鈍刀一般,剮蹭楚愈掌心。楚愈知道她憋了幾年,這次是個引火索,把洶湧澎湃的情緒點燃,非得好好發泄一番才了得。
楚愈知道勸是勸不住了,索性就讓廖楓放肆哭一場,這幾年她憋屈在這一百平方米內,沒見幾個活人,正常人都得憋出病來,還別說心裡有疤的母親。
她本來做好了陪哭的準備,沒想到廖楓突然身子一傾,頭歪在她鎖骨上窩,然後雙手摟住她的腰,整個人貼到她身上。
“小楚,你……你要相信我。”
楚愈差點渾身哆嗦,她很不喜歡和人近距離接觸,平時看到小貓小狗,從來不摸,也幾乎不擠地鐵公交,那種胳膊貼胳膊的感覺,真讓她炸毛。用楚動人的話來說,她可能自創了一種病——移動生物表面接觸過敏症。
雖然還沒到病入膏肓的程度,比如碰一下會死,但碰一下,真會讓她渾身哆嗦,比生吃肥肉還不舒服。
但作為優秀的精神專家,和藹可親的心理谘詢師,敬職敬業的“超人處處長”,楚愈展現良好的心理素質,她面帶微笑,環抱住廖楓,輕撫她的脊背。
“嗯,我相信你,萌萌是好孩子,肯定不會在網上亂交朋友。”
廖楓受到了安慰,在楚愈鎖骨處蹭了蹭,凹凸不平的疤痕摩擦她露出的皮膚,楚愈感覺體內電閃雷鳴,恨不能當場把她劈開。
她抱住廖楓,感覺到她身體的清瘦,雖然睡衣寬松肥大,把她整個人襯得臃腫,但天天在家裡萎靡不振,怎麽會有力氣長肉?肯定是日漸消瘦,連骨骼都分明起來。
“小楚,你會一直陪伴我嗎?”說著,廖楓輕輕抽泣起來,哭得相當低調,不像楚愈事想的那般歇斯底裡。
“我會,我就住樓下,你有什麽問題,隨時來找我!”
廖楓身子抽了幾分鍾,把楚愈當成抱枕,將眼淚都流到她身上。楚愈一動不動,任由廖楓使用,她知道,廖楓現在要得不是空洞的安慰,其實道理她都懂,隻想有個人在旁邊,分享她心裡的難以承受之重。
不知不覺到了深夜,等廖楓發泄完,已經過了零點,楚愈知道她情緒激動,也沒再多問,讓她先休息,自個黑著眼圈下了樓。
宋輕陽還在拐角處守著,就坐在欄杆扶手上,支著下巴,見楚愈出來,跳下來,打了個深長無比的哈欠,張到最大時,整張臉上一半是嘴。
“走吧,回去睡覺,瞧你這口張的,夠我一個頭了。”
回到二樓屋子裡,楚愈讓宋輕陽回到粉紅泡沫搖籃裡先睡下。沙發上坐了兩小時,還保持同一個姿勢,她渾身發酸,真的忍不住感歎,廖楓是怎麽做到在她身上貼倆小時的,還一直埋頭在她鎖骨窩裡,居然都沒有呼吸不暢、缺氧而死!
洗了個澡,楚愈把全身搓了一遍,現在皮膚發紅,整個人像一隻三百六十度全粉紅的壽桃,熱騰騰出了鍋。
出了浴室,頭髮濕漉漉地在滴水,她披著浴巾,也來不及吹,直接撥通了方大托的電話。
方大托對楚愈是隨叫隨到、電話秒接,呼之即來、揮之即去,用他的話說,可能他以後的女朋友都沒這個待遇。
“喂,大托,情況怎麽樣,用五百個字概述一下。”
方大托初中時,就屬於作文超常發揮選手,每次字數如果不給個限制,他能把試卷給寫成經書,密密麻麻全是字兒。
“我找到了死者父母,說明了情況,他們還算配合,把死者生前的玩伴,列了個清單給我,我讓木魚全部調查了一遍,沒有異常。然後是死者的使用過的社交軟件,帳號我也發給了木魚,她現在應該在篩選有用信息,其實死者是個挺惹人喜歡的小姑娘,我聽她父母說,她相當懂事,學習從不讓他們操心,每天回家做家務,帶弟弟妹妹,可謂是模范好兒童,在校拿小紅花能拿到手軟的那種,哦,小學好像不發小紅花,改發獎狀了……”
楚愈掐出他的話頭,強行轉移方向,“嗯,工作完成得不錯,什麽時候回來?”
“馬上到,我現在剛剛過收費站,現在開著藍牙跟您說話,可能再聊幾句,就能看見調查處大門了,其實我應該再晚點回來,沒準能趕上門口賣雞蛋灌餅的老大爺,你說他敢在公安廳附近擺地攤,這勇氣真讓人敬佩!”
經他這麽一提,楚愈都餓了,她今晚還沒進食,盡跟楚動人鬼扯去了。說起來她這個女兒當得也挺混蛋,把親爹叫出來,就請了人家一杯茶,在咖啡廳呆了半天多,連飯都沒管,還是宋輕陽聰明,偷偷點了西餐,自個解決了。
現在做飯的回來了,她後知後覺,餓得雙眼發光,“托兒,你別回調查處了,直接開到新野這邊來,越快越好,上來給我煎倆雞蛋。”
方大托在那頭聽著,不禁疑惑,“怎麽,您沒和木魚一起,她不還在調查處嗎?”
“她在,我不在,路上我和小棒被目標對象跟蹤,我臨時換了地方。”
“被跟蹤了!”方大托聲音一下高八個度,楚愈感覺他馬上要唱起來,“你沒事吧,小棒和她單挑了嗎?誰贏了?打了幾個回合?小棒的刺兒被打掉沒?”
楚愈一手貼腹部,一手接電話,臉上露出輔導孩子做函數作業般的憂傷,“如果她贏了,我還回得來嗎?路上出了變故,倆憨憨想搶劫,她就離開了。”
方大托轉著方向盤,下了高速路口,經過一段綠化帶大卡車售賣店,就是新野小區南門,他正跟著導航找北門,“那楚處,您現在豈不是很危險,被在逃精神犯盯上,她該不會……哎,等等,木魚來緊急信息了!”
楚愈掛斷電話,發現她也接到了木魚的通訊請求。她趕忙接通通訊頻道。
“楚處,我現在這邊,放著你那棟樓的監控,我發現樓棟外出現了可疑人員,和剛剛跟蹤你的那人極像,相似度百分之九十,只不過換了身衣服,還是衛衣,顏色變了。”
為了保障楚大人的安全,木魚可謂是布下“天網”,凡是她常去的地方,都取得監控權限,遠程監視,確保環境安全,萬無一失。楚愈曾不好意思地表示:你看得那麽細,我以後挖鼻孔,都不敢動作太大了。
聽到木魚的“爆炸性新聞”,楚愈像被打了亢奮劑,精神那個煥發,她馬上開始“捕鼠大戲”,讓方大托和木魚展開配合。
木魚把跟蹤者的圖像傳了過去,方大托放大一看,讚歎,“這穿得還挺酷,像來鬥舞的。”
木魚切換著監控畫面,眼睛都不眨一下,“少廢話,趕緊乾活。”
方大托把車開了進去,停在停車坪上,借著外面路燈,他注意到十一棟的灌木叢邊,有個黑影晃動,腦袋抬著,盯著二樓的窗戶瞅,看樣子,準備順著空調外機爬上去。
方大托從汽車手套箱裡取出伸縮棍,握著橡膠柄,把中管和前管拉出,在手裡敲了敲,揚起個邪魅之笑,“呵,小朋友,叔叔這次要下狠手了!”
無線耳機裡傳來楚愈的命令,“不要和她正面剛!”
方大托瞅著前方的身影,“放心,我知道輕重,會留活口。”
楚愈:“我的意思是你可能剛不過她。”
“不是,楚姐姐,我好歹也是在刑警學院呆過兩年的好吧,那警體課可是一節不落呢!”
他正說著話,卻見前面潛伏的身影,突然高過灌木叢,她站了起來,好像察覺到什麽,開始快速移動。
木魚發出警告,“大托小心,目標對象正向你的車走去。”
方大托雖然看起來瀟灑,但對這位被楚愈重點介紹的小妹妹,心裡還是小心警惕。此刻見她徑直走來,握著伸縮棍的手狂飆起汗,脫口而出,“臥槽,這小姑娘是打算襲警……啊不,襲超人嗎?”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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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文不能看評論,樛木, 二十年後的靜寂,毛吹少女,太白居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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