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夏亦寒開口的瞬間, 楚愈才確認是她, 雖然她察覺室內有人時, 第一反應便是槐花姑娘造訪了, 但一直不敢相信,畢竟蕪淮和珞玉好歹隔了三百多公裡,如果她真出現在這裡, 那可真是天賦異稟。
不過也是電光火石間,楚愈就接受了事實, 蕪淮命案動靜鬧得那麽大,而且還致敬“槐花”, 正主本人肯定已經聽說, 也知道她會趕來蕪淮調查命案, 於是提早做了準備。
心心念念追捕的目標對象, 乍然降臨眼前,楚愈都分辨不出自己的反應——震驚、興奮、疑惑、機警夾雜到一起, 成功讓大腦解讀不出,超負荷運行, 成了空白一片。
聽見夏亦寒的問候,楚愈愣了幾秒, 然後繞到茶幾後, 挑了個單人小沙發坐下,優雅地翹起二郎腿,把手往膝蓋上一放,“嗯, 確實好久不見,久到都快忘記你長什麽樣兒了。”
她見夏亦寒都那麽悠哉悠哉,於是也表現得雲淡風輕,至少在氣勢上不能輸。
“不可以,”夏亦寒嘴角往下一撇,“我都記得你的樣子,記得很清楚。”
楚愈忍住了沒翻白眼,“那是因為你天天偷窺我,跟蹤我,還拿望遠鏡監視我!”
夏亦寒嘴角往回收,嘟到了一起,委屈巴巴,“那是工作需要呀,不天天盯著姐姐的動向,萬一我被抓住了怎麽辦?”
這話楚愈沒法接,如果接就是懟人的話,但她現在不想開懟,便看向落地窗,若有所思,“你從窗戶外翻進來的?”
“對呀,”夏亦寒說著用手指了指樓上,“上面那位阿姨被我請到衛生間去休息了,我在她的大床上睡了一覺,好舒服。”
楚愈:“……”
第一次聽見有人把非法入室說得那麽清新脫俗。
楚愈心裡有了譜,估計樓上那位客人被綁了起來,或者迷暈了,被夏亦寒扔到廁所,正遭罪呢。然後她光明正大,在人家床上睡了一覺,也許還享用了酒店豪華套餐,把嘴一擦,順著露台翻下來,坐在房間裡看風景等人。
這種酒店雖然看起來氣派,但防盜措施有待加強啊,雖然能進來的都是高產階級,不會爬窗戶撬門,但冷不丁遇上個夏亦寒這樣的奇葩,也是防不勝防。
“所以,你來這兒幹嘛?”
蕪淮不屬於高危區,夏亦寒如果已經解決何氏夫婦,此刻應該在今陵或者長硯,跑到這裡來,總不能是連續加班“殺人”太累,來放假旅遊的吧?
“我來見你呀。”
楚愈面上波瀾不驚,但心卻顫抖了一下,像是本來筆直有型的火苗,被人呼地吹了口氣,顫得東歪西斜,快要脫離蠟燭的托舉。
“見我做什麽?”
夏亦寒站起來,走到楚愈身邊坐下,一雙桃花眼彎起來,仿佛含了兩汪清泉,“我想帶你走。”
楚愈腦袋轟地一炸,別看眼前這姑娘說得含情脈脈,仿佛一件“帶你去看星星看月亮”的美事,但楚愈頭腦清醒著,明白這話的含義。
第一次聽見有人把綁架說得那麽溫柔浪漫。
楚愈腦子飛快運轉,借助著說話,來拖延時間,希望木魚能盡快給她發消息或打電話,發現她不回,察覺到異常。
“為什麽想帶我走?”
“因為姐姐病了,還病得很厲害,雖然現在身體好轉,但還是需要好好休息一段時間,不然會落下病根的,”夏亦寒蹙著眉頭,憂心忡忡,“如果我繼續自顧自行動,姐姐肯定又會追著我跑,而忽略了身體,所以我想把姐姐帶在身邊,這樣你就不用沒日沒夜地找我了。”
楚愈很想捂心口,心口針扎似的疼,這如果是在漫畫裡,她估計自己的嘴邊已經吊著一串血,嘩啦啦往外流,捂都捂不住。
她應該說什麽呢?她難不成還要含著淚,感謝夏亦寒小朋友,謝謝她的體貼照顧,因為擔心她的身體,狠下心來綁架她?
“當然,姐姐就算沒日沒夜地找我,也找不到的,有時候我很想見你一面,但你們總也追不到我,我也是很苦惱的,只有自己出現啦。”
楚愈握緊雙手,暗自發誓,以後抓到這丫頭,一定讓宋輕陽把她按在地上,好好摩擦一頓。
表面上鎮定自若地說話,楚愈眼觀六路,把室內的布局已經打量了一遍,手機和房間內的電話肯定不能用了,她也不能飛奔回大廳報警,更不能在原地大喊大叫“救命”,一切求救措施都被斬斷,估計只能靠心電感應,通知木魚他們: 快來救駕!
夏亦寒突然站起來,背上飯桌上的雙肩包,走到楚愈面前,逆著光投下一片陰影,“姐姐,跟我走吧。”
楚愈抬頭看向她,只見她眸子深邃,聲音裡的跳脫褪去,變得深沉,好像是許諾,而不是強迫。
她微微一怔,敏感察覺到,這應該是夏亦寒的真實狀態,她在真誠邀請她,希望她跟她走。
不過眼下情況,她也只有照做,默許下來。
夏亦寒引著她走向門口,楚愈余光一直留意沙發上的包,剛剛本來想順手把手機摸出來,但夏亦寒沒給她這個機會。
“姐姐,你等下出去後,不要想著求救或者給別人暗示哦,如果我發現你不對勁,會不高興的。”
楚愈看了她一眼,有點好奇:“你會打暈我嗎?”
“不會,”夏亦寒把鴨舌帽戴上,正了正帽子,“我會打哭別人。”
楚愈抿了抿唇,沒說話。
夏亦寒讓她走在前面,從樓梯下到一樓,沒經過正門,而是從洗手間後面的側門出去。
落日大酒店朝陽,向北的區域監控死角多,後面樹木青蔥,小徑曲繞,上了一個坡後進入到大道,一路直走便可以走出酒店范圍。
出了酒店的地盤後,視野變得開闊,此刻正值下午和傍晚的交界時間,散步的人多起來,這附近屬於濕地公園,是茶余飯後散步消食的不二場所。
路邊有一排桂花樹,正值花季,花朵隱藏在枝葉間,開得低調,味道卻極其撩人,染香了方圓五百米的空氣。
“好好聞,”夏亦寒微微仰頭,深深一吸,“可惜上次送給你的薰衣草只有乾草味,一點都不香。”
楚愈垂下眼眸,想起那束花,陳岷找出來源地後,她便讓他把花束帶回了租房,現在應該還擺在臥室裡,成為整個房間最亮眼的紫色。
“你喜歡什麽花?”楚愈走在前面,輕聲發問。
夏亦寒把她拉到樹下,從背包裡取出一件長袖外套,讓她換上,算是簡單地變了裝,“我其實不喜歡花,如果非要說,應該是薰衣草。”
“為什麽?”
夏亦寒示意楚愈貼著桂花樹,繼續往前走,“因為它的花語。”
楚愈回想起那四個字,一時沒有說話,她轉過頭,只見夕陽灑在湖面,鋪上一層金緞,波光粼粼,把漢白玉的欄杆都照得溫暖了幾度。
腳下全是落葉和雜草,踩下去發出清脆聲響,她倆相當於走在一個半山坡上,右邊是蕪湖,左邊是樹林。
“我以為,你會送我一束槐花。”
楚愈感覺到身後,夏亦寒步子明顯一頓,半晌,聲音響起,“槐花沒到季節,而且不好包裝呀,花店裡也沒賣的,只有到中藥店去了。”
楚愈轉過頭看她,在湖光山色的襯托下,她的身影更顯清爽,“那你喜歡槐花嗎?”
夏亦寒對著她一笑,“姐姐知道的。”
兩人一前一後,走了十幾分鍾,楚愈本來還期望路上碰見熟人,但出來之後她就知道沒戲,木魚他們肯定是坐車去酒店,經過大門,而夏亦寒帶她走的是條散步用的小道,道路交錯蜿蜒,一會是林子,一會是橋,她就算想要逃跑,也不知往個方向竄。
走出濕地公園後,經過一大片居民住宅,便是商業區,楚愈眼睛到處瞟,故意往監控下走,希望能留下線索,到時候警方查,也能知道她們的行蹤。
夏亦寒突然蹭上來,給她扣上頂帽子,嘿嘿一笑,“姐姐,這個帽子你戴著好看,我挑了好久呢!”
這是款棒球帽,藏青色,正面是大寫的MC字母,戴上之後,楚愈大半張臉被遮完,就剩個尖下巴,不過和身上的工裝外套一配,頓時透出一股英氣,和平日的輕熟風大相徑庭。
她從帽簷下瞟了夏亦寒一眼,不鹹不淡賞了句,“謝謝。”
傍晚時分,街巷間小攤位“蜂擁而出”,炒飯、燒餅、煨湯、拌面招牌首尾相連,一眼望去,看不到頭,都是紅色的底,黃色的字,統一好了似的,整齊劃一影響市容。
飯菜和小吃的香氣從腳尖飄到上空,彌漫了整條街道,這附近是所高中,每到放學時分,就有大量學生光顧,就算不買,聞著這味兒也能大飽胃福。
路上人越來越多,因為街道狹窄,當行人面對面時,會互相錯開,怕撞到街邊攤位,現在夜幕已降臨,只剩攤位上懸掛的燈泡,光芒聚集在一起,在地上投下層層疊疊的陰影。
人多嘈雜又昏暗,正是偷溜的大好時機,楚愈知道自己不能留在夏亦寒身邊,因為她可能會以她為人質,威脅警方做事,包括交換被警方保護起來的潛在被害人。
她得離開,回到調查處。
有了計劃,楚愈心一直提著,不敢太明目張膽地張望,脖子有點僵硬,很快,她瞅到了個機會。
正前方的兩個攤位之間,停了輛電瓶車,車主下來買烤腸,前面人密集,她可以快速拿起攤位上的辣椒粉,撒夏亦寒一臉,然後騎上電瓶車就跑,左邊是另一條街,沒什麽小販,路面狀況通暢,可以一路無阻,把夏亦寒遠遠甩在後面。
慢慢走進烤腸攤位,楚愈在心裡倒數,五、四、三、二……
突然,夏亦寒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輕輕一捏。
楚愈錯愕地回頭,和夏亦寒的目光對上,昏暗的黃光下,一片陰影從她的額頭掃過鼻尖,整張臉龐清俊而精致。
“這裡人多,我得牽著姐姐,怕姐姐走丟了。”
楚愈雖然偏瘦,但手上有一層薄薄的肉,握起來感覺又軟又輕,而她覺得夏亦寒的手不同,瘦得明明白白,每個骨節都清晰可觸,應該是久經訓練,把手上那層細肉都給磨盡。
兩隻手,一隻細軟,一隻骨骼分明,握住一起,順帶把兩個人之間的距離也拉近。
從背影看上去,好像一對高中女生,在晚自習之前出校門放風,一起用零花錢買路邊小吃,然後偷偷帶回學校,形影不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