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到珞玉的那天晚上, 為了搞清潛在被害人的情況, 楚愈和楚動人徹夜長談了一次, 楚動人把自己的悲慘經歷告訴了楚愈, 六起命案,時跨兩年,死法慘烈, 凶手不明。
楚動人回憶得差點心肌梗塞,楚愈聽得也腎疼, 根據楚動人的的描述,她把案子按照時間順序理了一遍, 並且對案情有了了解, 試圖找出其中的聯系。
但幾個案子案發地遍布全國各地, 時間無規律, 被害人無相似性,橫看豎看, 都不像是連環殺人案,倒像是六個地方, 出了六個高智商變態,他們素不相識, 卻都心血來潮, 選擇了殺人。
六起案件,按照時間先後,分別是:望江市胡卿可死於低溫,珞玉市師玲死於呼吸道堵塞, 今陵市諶沐死於劇毒,望江市柏萌萌死於火災,長硯市盧宣文死於驚恐,慕尚青疑似死於刀傷,死亡地點不明。
慕尚青是前超人處處員,主要負責數據和資料分析,經常加入內部心理側寫會議。在楚動人身邊怪事連發之後,他第一個察覺出不對,想要找出幾起案件之間的關聯,還曾加入警方,參與偵查。
根據楚動人回憶,那兩年,慕尚青壓力極大,既要顧及超人處內部案件,又想去調查其他五起命案,感覺他的魂兒已經一分為二,一半在調查處掛著,一半在公安局吊著,兩邊都備受煎熬。
楚動人其實也想參與命案調查,但他作為處長,每天連內部案件都忙不完,接手的超正常人一個接一個,其離奇程度比起命案,有過之無不及,佔據了他的所有時間精力,所以他也只能為被害者家屬默哀,警方如果需要問話了解情況,他也是盡量抽出時間,全力配合。
有一次,見慕尚青三更半夜還在分析命案,楚動人忍不住問:你為什麽這麽沉迷?
慕尚青盯著寫滿被害人姓名的白板,目不轉睛,“因為這些案子都發生在你身邊。”
下半句話,慕尚青沒說,但楚動人能夠領會到——“我怕最後會發生在你身上。”
慕尚青撲在命案調查上,幫助警察進行資料分析和心理側寫,一方面是為了查出真凶,另一方面,也是擔心楚動人的安危。
往公安局跑了兩年,可以這樣說,慕尚青是整個超人處最了解那五起命案的人,或者也是最接近凶手的人,有的地方比辦案的警察還通透。
到後來,因為辦案壓力太大,慕尚青魂不守舍,睡眠質量出了問題,活出了倒時差的悲催。
楚動人也感覺自己良心不安,雖然命案和他無直接關系,但畢竟發生在他周圍,還每次跟定點轟炸似的,就“炸”在他身邊,他就算意志力再堅定,也開始懷疑起自己,是不是自己衰氣太盛,影響了人家?
從五年前長硯的盧宣文出事後,整個調查處的氛圍異常沉悶,處員們雖然沒有明說,但都有點打退堂鼓,工作信念發生動搖——懷疑是不是調查處幹了什麽傷天害理的事兒,被老天爺盯上了,怎麽走到哪兒,人死到哪兒?
助理王得川拚死諫言,勸楚動人這個堅定的無神論者,去寺廟裡看看,念念佛經,洗滌一下心靈。
楚動人終於信了自己的邪,為了廣大民眾的人身安全,他選擇閉門不出,如果有超正常人需要心理診斷,他會讓秘密行動小組,把人接到調查處三樓的醫療室,防止和不相關的外界人士接觸。
結果證明,楚動人完成了“禍水內引”,廣大人民群眾的人身安全是保住了,但超人處內部出了事——慕尚青遇害,連屍體都沒找到。
對這位鞠躬盡瘁的前處員,楚愈沒有印象,也從未見過,他其實算是調查處的老人,跟了楚動人四年,如果不是五六年前的命案,他估計現在還在,有望成為調查處元老。
除了上次交代命案內容之外,楚動人沒向楚愈提起過慕尚青,導致楚愈只知道這個前處員名字,就只是一個代號,冷冰冰,勾不起任何回憶。
此刻聽楚動人說起他失蹤前留下的話,楚愈大吃一驚,同時也很是不解,她額角青筋直跳,凝視楚動人:“爸,這麽重要的信息,為什麽你當時不提?”
如果當時提了,他們的工作重心也許會雙規並行,一方面保護潛在被害人,追尋夏亦寒蹤跡,另一方面調查慕尚青失蹤一事,看能否通過他,還原當年的事實真相,或許能摸清夏亦寒的作案動機。
楚動人知道楚愈會怪罪,他移開眼睛,避免和她的目光接觸,“我知道,如果你們提前知道,肯定會著手展開調查,希望能鎖定凶手,不過當年公安廳和調查處聯手,把整個省都掀翻了天,也沒能破案,你們現在重點目標是保護潛在被害人,我覺得花大把精力在一個死謎上,意義不大。”
楚愈雙手往膝蓋上一撐,站起來,在不大的房間裡來回踱步,焦躁不安。
她知道楚動人對慕尚青感情深厚,畢竟朝夕相處了四年,比和她在一起的時間都多,六起命案,給楚動人影響最大的,應該就是慕尚青之死。
到後來,楚動人開始求神拜佛,從一個無神論者,變得佛祖心中坐,連裱裝“超正常人研究與調查處”的紅布條,都拿去開過光——這是有多大的精神衝擊,才能完成這一質的轉變?
不過她不能理解的是,為什麽楚動人看起來,不想她們調查慕尚青之死?
當時給她訴說命案時,前五個楚動人都描述得比較詳盡,最後一個涉及到慕尚青,他便明顯有點一句帶過,楚愈先還以為是死亡地點不明,掌握的細節不夠,現在看來,還有大把信息,楚動人沒有透露。
為什麽呢?他難道不想弄清楚,當年處員遇害的真相嗎?
其實從在珞玉市,和處員分析完何藍的“謊話”開始,楚愈對楚動人就有點生疑,最後何藍和何至平逃跑,現在人還沒找到,楚愈的懷疑進一步加深,她們似乎不僅是怕槐花魅影,還在懼怕警方。
警方在保護他們,為什麽讓他們害怕呢?
有一種假設可以解釋得通:他們知道當年的凶手是誰,而凶手就在警方內部,或者是可以在警方內部得到消息的人。
這樣一分析下來,范圍似乎很窄了,甚至窄得可怕……
楚愈感覺自己頭要炸了,胸口難受得緊,有種嘔吐的衝動,她到盥洗室,掬起一捧水,拂在臉上,抬頭看著鏡中的自己,像一匹走投無路的孤狼,滿眼血絲,期望找出一條生路。
臉上水珠順著臉頰往下掉,洗盡了一層疲憊,楚愈用毛巾把臉擦淨,目光變得堅定,和楚動人認識了二十三年,把每一天折算成一毛錢,加起來也有幾百大洋,再不濟,也能買下她的一筐信任。
出了盥洗室,楚愈又恢復了平日裡的波瀾不驚,她重坐回去,把手搭在楚動人膝蓋上,語氣中帶著懇請:“爸,我需要了解第六起命案的全部內容,需要你全力配合一下,可以嗎?”
楚動人眼神清澈,凝視著楚愈,突然,他伸手抱住了她,胳膊用力,把她緊緊攬住,“小愈啊,你能平安回來,真是太好了!”
……
慕尚青是在五年前的十一月出事,本來在調查處窩了五個月,風平浪靜,楚動人以為自己的衰氣被封印住,不再作祟,哪想到五個月的平安無事,換來的是一起詭異命案。
十一月一日晚,楚動人請調查處成員在外面搓了一頓好的,也算是放松一下,給大家找回點工作信念——超人處還是不錯的,工作夠刺激,老板夠大方。
宴會上大家吃其樂融融,散會之後,楚動人本來想回趟新野小區,自從柏萌萌出事後,他搬了出來,空閑了大半年,不知道裡面髒成啥樣,想回去打掃一下,順便探訪柏瑞安和廖楓。
到了門口,他還沒掏出鑰匙,就發現手裡有一條未讀短信,來自慕尚青:
楚處,不要找我,我去和凶手同歸於盡了。
雖然沒說是什麽凶手,但楚動人的第一反應,就是那五起神秘命案的凶手,在門口愣了半晌,直到聲控燈從明亮到熄滅,楚動人心狂跳起來,他趕忙撥打慕尚青電話,卻一直無人接聽。
楚動人渾身發涼,往調查處趕,在車上,他讓王得川馬上進行技術定位,確定慕尚青位置後,讓秘密行動小組火速趕去支援。
慕尚青的手機處於正常運行狀態,很容易定位,但楚動人趕過去時,只看到了血跡、打鬥痕跡以及殘留衣物,凶手和慕尚青不知所蹤。
案發地點在一個民工樓天台上,那棟樓住的人多而雜,誰都可以進。監控設施不完善,要查進出記錄基本不可能。
不過好在對面也是一棟員工樓,住的人多,有目擊者,見警察查案,那人主動提供信息。
“昨天晚上,我正在刷牙,看見一個人在天台上,他好像在和別人吵架,一直在朝對面說話,然後做出推搡的動作,不過他對面是頂層樓梯間房,擋住了,我看不見另一個人,後來,他撲了上去,似乎真的動起手來,然後他有幾次被打飛出來,摔得挺慘,不過另一個人一直在突起的樓梯房後面,我看不見他,最後,我看見那人躺在地上,好像摔暈了,他被另一個人拉到了樓梯房後面,我就再也看不見了。”
刑警:“你當時為什麽不報警呢?”
目擊者:“那時候是晚上,對面天台就只有個白熾燈有點光,我看對面,也看得模模糊糊,還以為是普通打架,根本不知道都出血了呀!”
第二天晚上,警方在目擊者房間裡進行模擬,嘗試在晚上,觀察對面樓房的天台,發現確實看不清楚,目擊者能大致看到案發經過,已經算得上絕佳視力。
不過現場比他的描述要慘烈很多,慕尚青和凶手不僅僅是動手那麽簡單,樓梯房的牆上血跡呈噴濺狀,這說明第一,凶手動了刀子,刺傷慕尚青,第二,被刺時慕尚青還活著。
倒在地上時,慕尚青已經受傷,血流滿地,凶手拖動他時,在地上留下一條寬寬的血痕,就像是用拖把沾血,拖出的痕跡,不過在樓梯房後面時,事情變得離譜起來,拖動的血痕突然消失,就好像在那一刹那,慕尚青身上的所有血液都蒸發掉,留不下任何痕跡。
聽到楚動人說到這裡,楚愈忍不住插話:“突然消失了?也沒有凶手的痕跡?”
“對,”楚動人面色慘白,回憶得大腦都快缺血,“就好像慕尚青和凶手,同時原地蒸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