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愈在衛生間裡穩住了氣息, 抹了把臉, 怕廁所隔間裡有其他人,便到了緊急通道, 拿出手機, 撥通了之前的陌生號碼。
“喂,是盛所長嗎?”
那邊傳來嘈雜的車流聲:“是的是的!”
“小槐花的情況穩定了嗎?”
“穩定了,”說著盛得淼壓低了聲音, “你一出她的視野,她就安靜了。”
“把手機放到她耳邊。”
盛所長猶豫了一下, 沒動作。
楚愈聲音沙啞, 但也沒火急火燎的意思:“遞給她吧, 放心,不會再出意外。”
過了一會,楚愈特意清了清嗓子, 褪去其中的沙啞感:“小寒,我在。”
夏亦寒被五花大綁在擔架床上,無神地睜著眼睛, 聽到楚愈的聲音,她頭往耳邊挪了挪:“姐姐, 我在。”
楚愈站在樓道間, 雖然她聲音不大,但經過層層回音加持,蜿蜒空靈,像被傳送到了遠方。
“我會一直在, 我們以後會見面的,會長期見面,我保證。”
“你還要我嗎?”
面對這個問題,楚愈愣住了,心裡有千言萬語,但最後隻簡化成了兩個字:“要的!”
不一會,手機再次回到盛所長耳邊,“盛所長,小槐花想見我,為什麽現在才通知我?”
盛得淼支支吾吾了一會,最後來了個道歉:“對不起楚醫生,這次是我們疏忽了。”
“照顧好她,確保她安然無恙,這是你將功補過的機會。”
“好的好的,您放心,我讓醫院最好的醫務人員都跟著呢!”
楚愈掛了電話,走回二樓病房,處員們都還等著,宋輕陽看著出口的方向,很是費解:“為什麽要把她抬回去啊,關某個病房裡不更好嗎?”
木魚:“綁回去是肯定的,當初福山醫院那麽一鬧,楚處差點被免職,還好沒出人命,現在市一醫院人口更密集,如真再鬧得和之前一樣,徐廳怕是擔不起那個責任。”
“那他們就不怕霸王花出事?”
“這就是領導難做的地方了,”說著,方大托見楚愈回來了,便走過去,“我們要直接去看守所嗎?”
楚愈睜著紅腫的眼睛,直勾勾看了他半晌,最後搖搖頭:“回處裡吧。”
回到超人處後,四個人也沒正兒八經去會議室,就集體坐在沙發上,悶著頭商量大事。
木魚看著楚愈脫水的眼睛,“要不要給你拿個冰袋給?”
楚愈擺手,“沒事,睡一覺就好了。”
方大托:“我覺得挺奇怪,小槐花她越獄,好像特意是為了見你。但她想見你的話,給管教說一聲,不就可以聯系到你了嗎?”
楚愈低著頭:“我剛剛給所長打了個電話,聽他的意思,小槐花在看守所裡應該說過想見我,但消息沒傳到我這兒來。”
木魚目光一沉:“消息被壓了。”
“有這個可能,”楚愈點點頭,“現在案子由公安廳全權負責,本來已經結了,關於小槐花的一切,包括指控證據證人,犯罪動機,已經可以定罪,就等著開庭審判,她這個當口要見我,而徐懷俞又知道我和她的關系,這對於他們來說可不是什麽好事,可能他們也覺得,對於這一系列的案子,都不是什麽好事。”
宋輕陽眉頭一皺,“怕她聯合你來翻供不成?”
“翻供?小槐花之前就沒供,一張白紙,變數很大。”
宋輕陽撐著下巴:“不過可喜可賀的是,霸王花終於說話啦,看你等得那麽辛苦,她要是再不說話,我都想衝進去打她了!”
木魚看向楚愈:“那我們現在怎麽辦?”
“先靜觀其變,看守所我肯定是會去,包括法院、監獄、醫院,她就算被關到豬圈,我都會想辦法混進去。”
“靜觀其變?”木魚有些不解,不明白楚愈怎麽從“激進派”,變成了“保守派”,但隨之反應過來,猶豫了好一會兒,還是打開了筆記本電腦。
不出所料,廣大吃瓜網民再一次炸鍋。
夏亦寒現在是知名人物,今天在公眾場合那麽一露面,聲勢浩大,早被人認了出來,還拍了視頻,群情激奮,質疑公安部門的業務水平。
有人提出疑問,為啥槐花魅影又跑出來了,這牢房是不是她家開的?
有人不禁感歎她越獄的功底,感覺可以專門出一本教程。
其中有槐花粉表示興奮,但看到夏亦寒那個樣子,又忍不住開炮:小槐花是不是在裡面受了虐待,不然怎麽拚死拚活不願意再回去?
各種質疑都有,但其中一類言論,十分扎眼,木魚看了面色凝重。
楚愈看她那個臉色,預感到大事不妙,拿出良好的心理素質,問:“拍到我了?”
木魚點點頭。
事發時,市一醫院圍觀人數較多,雖然警察提醒了不要圍觀、不要拍照、不要起哄,但還是耐不住廣大病友的八卦之心,夏亦寒才被抬走沒多久,各種圖片、音頻、照片就流傳到了網上,畫面高清的,甚至可以看見人的五官,在混亂中抓拍真實瞬間。
楚愈也“高調”入鏡,而且可以看出來,拍攝者想拍清她的外形和表情,手機聚焦了她。
她今天穿著一件白色單排扣長袖外套,雲城四季如春,她特意穿得輕薄,趕回望江之後,也沒來得及換,就匆忙入鏡了,在人群特別顯眼,更何況她還是故事的主要人物。
廣大網友看了視頻,前所未有的激動,一個個化身為私家偵探,開啟刨根究底模式,比查婚外戀還有熱情。
在一眾質疑當中,有幾個評論顯得格外“振奮人心”。
“我的天,這難道是個愛情故事!”
“白衣姐姐進了病房,她和小槐花一起呆了十分鍾,她們說了什麽?”
“看視頻當中,小槐花一直在喊那個白衣女人,她該不會專門跑出來見她的吧?”
“槐花生死戀?有大神再扒出些料來嘛,我想嗑cp了。”
不過還是有理智人士出來“辟謠”:“不是情侶,我看了完整視頻,小槐花在叫掙扎,但那個女士顯得挺鎮定,甚至有些冷漠,看著她被抬走了,若是情侶,肯定會幫她,再不濟也會有些回應。”
“散了吧,散了吧,還嗑cp呢,人家一看就是醫生或者談判專家,來公事公辦的,這都能被攪進來。”
不過他們沒討論多久,視頻等全部影像資料,都被刪光,網警加班加點工作,殺了個片甲不留。
但刪了言論,人們的八卦之魂還在熊熊燃燒,一時間,關於楚愈的猜測此起彼伏,有人認為她是精神病醫生,有人懷疑她是便衣警察,還有人覺得她是小槐花失散多年的姐姐。
最後,楚愈的留學經歷都被人肉了出來,掛在網上,還好帖子禁得快,沒有廣泛流傳。
楚愈躺在沙發上,她讓宋輕陽給她拿了個冰袋,不敷眼睛,敷腦子,她腦子又腫又漲。
她覺得後背發涼,若這次她和夏亦寒的關系真的被實錘——國家公職人員和特大案犯罪嫌疑人傳出緋聞——那她就再也不用抱有希望,可以徹底和夏亦寒說再見了。
宋輕陽坐到木魚旁邊,一起觀察輿論風向,看著看著,臉成了“地鐵老人看手機”表情包。
“現在炮火主要集中在公安,我說他們也真是慘,以前歸我們管,被罵的是他們,現在他們負責,被罵的還是他們。”
楚愈穩住冰袋不讓它滑落,“他們現在肯定也是焦頭爛額,我是頭疼,他們是頭炸。”
公安機關內,經歷了短暫的混亂後,開始拚了老命進行補救。
公安官微馬上發表情況通報,進行鄭重道歉。
通報表示,嫌犯慕某在看守所中,躲過值班人員的看視,將手臂咬傷,並假裝暈厥,望江市看守所所長盛得淼等擔心其安危,專程將慕某送入第一人民醫院,慕某卻挾持值班護士作為要挾,要求見其以往的精神醫生,疑似試圖讓醫生開具相應證明,躲避法律的製裁,讓自己免除處罰。
醫生達到現場之後,配合警方,成功解救人質張某,辦案民警將犯罪嫌疑人慕某捉拿回看守所,市一醫院醫務人員同車跟隨,目前慕傷勢和情緒已經穩定,並在持續接收治療中。
盛得淼所長表示,我們對給市一醫院以及廣大市民造成的困擾,深感愧疚,謹再次代表警方表示誠摯的歉意,願意接受社會各界監督,妥善處理後續事宜依法依規承擔相應責任,同時,我們對此事進行深刻反省,加強看守管理工作,堅決杜絕此類事情再次發生。
通報一發,針對公安的火力小了很多,各界的注意力集中到小槐花身上,有相當一部分網民呼籲,請務必加強對小槐花的看管,加重刑罰,延長刑期,不能讓精神問題成為犯罪的保護傘。
但還是有民眾質疑通報的內容,小槐花若真想讓醫生幫她脫罪,她為什麽要專程跑出來,還要在警察面前見面?
在通報發出後,楚愈便仔仔細細“研讀”了,她沒說話,就盯著頁面,屏幕息屏了,都沒移眼。
方大托怕她又受刺激,小心翼翼地問:“要......要冰袋嗎?”
楚愈謝絕,支著額角:“準備一下吧,返回雲城,先把那邊的案子結了。”
在雲城待了兩個星期,處員本來擔心楚愈的精神狀況,但沒想到雙重壓力之下,她效率越發驚人,不過兩個星期,就把案子破了,爽快地把犯罪嫌疑人交給雲城警方處理,她先打道回府了。
在雲城期間,楚愈還向盆川公安廳提出申請,要求會見夏亦寒,她的申請書寫得官方而客觀,還為公安機關做了一下情況和利益分析,說得合情合理,甚至找不到駁斥的理由。
仿佛她完全是個局外人,沒被看守所拒之門外了兩個月,不知道夏亦寒要求見面的消息被壓,也沒聽說過公安官微的情況通報。
徐懷俞接到申請後,考慮再三,上報給中央調查小組,最後批準了她的申請,但要求楚愈同夏亦寒見面時,必須有警方代表和精神衛生中心的鑒定專家在場。
楚愈回到望江的當天,便收到了上面的批複,著手準備會見夏亦寒。
到了看守所之後,她發現所長換了人,木魚告訴她,這次市一醫院一事後,革職降職人數達到了十一人,望江市看守所所長革職,副所長革職,負責夏亦寒監區的管教和看守革職,市一醫院的辦案民警降職,望江市公安局分管看守所的副局長降職,徐懷俞面臨處分,中央對此事非常關注,可以說是震怒。
楚愈揉了揉眉心,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有種劫後余生的僥幸。
到了會客室,她坐在靠外的一方,中間隔著鐵欄杆,她雙手交叉,拇指有些激動地摩擦。
不久,門開了,警衛帶著嫌犯前來接受會見。